熙寧三年(1070)的四月十九,朝中傳出時稱“鐵麵禦史”趙拚的上奏,懇乞去位參政知事,朝廷無奈,遂拜其以資政殿學士身份出知杭州。


    原來,王安石當初到到神宗處遊說新法時,趙拚就屢斥其不便。


    宰相韓琦也上疏極力反對青苗法,宋神宗也有意取消青苗法的實施。當時正值王安石家居求去,趙拚上奏道,這些個新法都是安石老弟所建,不如等到他還朝後再議吧。趙拚本意是王安石在家裏冷靜下來後可能會迴心轉意,誰知當王安石還朝後,其變法的意誌卻更為堅決(持之愈堅),趙拚知道後腸子都悔青了。


    所以趙拚當即就上奏神宗說,製置條例司派出的,騷動天下。王安石這家夥強辯自用,竟當朝公然詆毀天下公論以為流俗,違眾罔民,文過飾非。近來朝中的台諫侍從,多以諫言不被理睬而辭職。司馬光出任樞密使,王安石不肯跪拜。且凡事有輕重,事體有大小。財利於事為輕,而民心得失為重。青苗使者於體為小,而禁近耳目之臣用舍為大。今去重而取輕,失大而得小,恐怕不是宗廟社稷之福啊!


    可惜,神宗正被王安石忽悠得心旌蕩漾,幻想著新法推行後將會使北宋王朝脫胎換骨、國富民強,到時候自己將會成為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那樣的明君。


    所以,宋神宗這位小夥子對於趙拚的上奏就不置可否,一個臣僚乞求離朝外任這樣的小事,自然就沒有放在心上。


    就在清獻公趙拚收拾行李前去杭州上任之際,語重心長對蘇軾說,小蘇啊,你的文筆好,我有個老鄉梁處士有座綠筠亭,你給作首詩如何?


    蘇軾想都沒想就一口應承下來,對他來說,作首詩還不是像吃個饅頭那樣容易。詩做好了,將綠筠亭的格調拔得很高,甚至將梁處士和陶淵明拉到一塊相提並論,“隻應陶靖節,會聽北窗涼”(《次韻子由綠筠堂》)。


    誰想世事難料,二十五年後,已滿六十、風燭殘年的蘇軾被貶惠州時,竟然在那裏見到了梁處士的兒子梁琯。


    小梁望著形容憔悴、失魂落魄的蘇軾老先生,懇請這位當朝文壇大腕留點墨寶,東坡就把自己此前寫給梁處士的一首《綠筠亭》詩又寫了一遍,贈給了小梁。


    那麽,安惇是如何獲取蘇軾的信任的,常常使人不得其解。


    安惇,字處厚,廣安軍(中國宋朝的行政區劃“軍”始於宋太祖,開寶二年分渠州渠江、果州嶽池、合州新明三縣,以廣土安輯之意設廣安軍,屬於梓州路,治所在今四川省廣安市,南渡後,增和溪縣)人,此人的光輝事跡被收入《宋史·奸臣傳》。安惇曾數次落第,久困場屋,數度“失解”。


    唐製﹐舉進士者皆由地方發送入試﹐稱為解。解為解送、發送之意。故科舉時中鄉榜者稱發解﹐不中者稱落解或失解。


    安惇秀才失解後,從汴京打道迴府要迴他的四川老家去,蘇軾作詩送別。


    不知為何,蘇軾詩句中的名句,都是在不經意間雞毛蒜皮的場合產生的。“舊書不厭百迴讀,熟讀深思子自知”(《送安惇秀才失解西歸》),隻是這種勸學或者做學問場合的警句,竟然出現在送別一位奸臣賊子青年時期落榜歸鄉的場合,真是太可惜了!


    哪知五年之後,這位安惇秀才就像開掛一樣一路攀升,紹聖初,被召為國子司業,三遷為諫議大夫。至徽宗朝,雖然宋徽宗好雅,對安惇之流極為厭惡。後蔡京為相,複拜安惇為工部侍郎、兵部尚書,可見此人的混世功夫。


    蘇軾可謂是看走了眼,把一首流傳至今的好詩,贈給了當時如喪家之犬的安惇秀才。


    河東人呂希道,前麵我已經詳細介紹過,是個雅量自如的正派角色,在解州任上,州民為其立過生祠。如今解州任滿,迴京後又被任命為和州(今安徽和縣)知州。“去年送君守解梁,今年送君守曆陽”(《送呂希道知和州》),作為朋友,蘇軾自然是要到場送送,還要作首詩什麽的。


    蘇軾在直史館上班期間,校理校勘們夜裏也要輪流在崇文院的秘閣裏值班。


    漫漫長夜裏,蘇軾聯想到新法推行後民間的怨聲載道之狀,又想自己不會像其他官員那樣去隨波逐流。在京師裏的天子腳下,急於求進而違背良心的官員百態,時常在眼前浮現。除了能和喜好收藏的王珪之子王仲修(字敏甫)這樣的人詩書唱和之外,還能有誰推心置腹呢?


    於是,蘇軾在值夜班期間寫給敏甫的詩中傾訴道,如今想要找個清靜的所在還真不容易,自己隻好把在這深宮秘閣裏的清淨之地當成山林來隱身了,“大隱本來無境界,北山猿鶴漫移文”(《夜直秘閣呈王敏甫》)。


    不過,在館閣裏上班,閑暇之時還有個同事能在一起談論談論孟襄陽和王摩詰。他就是蘇軾的忘年交,這個老頭大蘇軾二十三歲,叫王益柔。


    王益柔,字勝之,河南(今河南洛陽)人,王曙子,用蔭入官。慶曆四年(1044)以殿中丞召試,除集賢校理。曾因醉作《傲歌》,黜監複州酒稅。神宗時,累遷知製誥,直學士院,先後知蔡、揚、毫州和江寧、應天府。


    此外,王舉正之子王誨,去年以群牧司(主管國家公用馬匹的機構)判官身份上書《馬政條貫》,今年又上《群牧司編敕》十二卷,都被朝廷批準,所以是個有作為的官員,蘇軾與之也常有詩詞唱和之作,“愛君東閣能延客,顧我閑官不計員”(《次韻王誨夜坐》)。


    四五月間,正當蘇軾在京師百無聊賴之際,他的表哥文同(字與可)被調迴京師,知太常禮院兼編修大宗正司條貫。


    自蘇軾在鳳翔府任上初次認識了這位大表哥後,就對這位方口秀眉、談吐敏捷、文質彬彬的文同欽佩有加,加之文同近年來博學修德,名聲遠播,更加地讓蘇軾佩服。


    表哥的到來,兩人又重逢在京師高官名流雲集之地。蘇軾看到表哥如今默默無語頗為深沉,已把自己性情陶冶得清虛宏深,文質彬彬而又虛懷若穀。反觀自己終日惶惶,深陷繁瑣的事務之中。


    所以,這次蘇軾對這位表兄是真心崇拜並真心歡迎的。


    五月裏,王閏之誕下一子,小名叔寄、竺僧,大名蘇迨,字仲豫。為什麽取“叔寄”這樣的名字,有蘇學研究者稱,在蘇迨與蘇邁之間應該還有一個哥哥,因此蘇迨小名中有一“叔”字。隻是後來,這位位居中間的哥哥不幸早夭,直到蘇過出生後,蘇家才重定行次。


    就在蘇軾沉浸在王閏之又給自己生下兒子的喜悅之中時,朝廷上又下詔令兩製舉薦諫官。時年以六十三歲的翰林學士兼侍讀、禮部侍郎範鎮,在聽到了朝廷上下都以為當今最適合出任諫官的人選是蘇軾時,毅然向朝廷舉薦蘇軾充任諫官。但由於侍禦史知雜事謝景溫上表彈劾從中作梗,此事便不了了之。


    謝景溫素與王安石相友善,又將其妹妹嫁給安石的弟弟王安禮為妻,便成了王安石弟弟王安禮的妻哥。為了在政治上追隨王安石,遂積極參與變法活動,因此被擢為侍禦史知雜事,這廝曾上書彈劾蘇軾在丁憂歸蜀時,用官船販賣私貨。朝廷下六路捕逮篙工、水師窮其事,所幸最終查無此事。


    奇怪的是,私底下謝景溫博學洽聞,才華橫溢,還與範仲淹、歐陽修相友善。曆官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時人以為“吏師”。這種人,可算作封建社會讀書人中的政治投機人物。


    北宋熙寧年間,還出了一位已載入曆史的傳奇人物朱壽昌,成為了蘇軾人生閱曆中的一段插曲。


    朱壽昌,字康叔,揚州天長縣(今安徽省天長市)人。因其“棄官尋母”的孝行,成功地躋身於“二十四孝”中的代表人物。


    孝道一直是中國民族的傳統道德品質,也是中國文化界和存在文化中最明顯的差異之一。


    自古以來,官方一致認為“孝”是國人思想文化不可或缺的內容,並不斷賦予孝文化新的內涵。縱觀古今,名留青史的哪一個愛國官員不是孝子呢?甚至在很多朝代都采用“舉孝廉”作為選官的標準。到了宋代,儒學集大成者,理學家朱熹也提出“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這一準則。


    古語有雲:“德政千秋,孝心天下”。一個忠於父母,用感恩的心愛父母的人,往往是忠於國家的。


    於是,中國二十四孝的故事流傳了下來。


    《二十四孝》本是由元代郭守正整合而成,通過王克孝繪製成為了《二十四孝圖》流傳於民間。其中集中了從虞舜時期到唐宋時期關於孝道的事例,然而為了突出“孝道”,這些例子中難免有些誇大的成分,比如《賣身葬父》的事例,早已是超越了道德底線的行為,當然已不再適合如今的時代認知。


    百善孝為先。


    在傳統道德觀念之中,“孝道”一直是人們所尊崇與敬仰的美德,因此無論是在文學著作,還是在書寫繪畫之中,關於“孝”的題材一直絡繹不絕,元代的《二十四孝》便是典型的例子。它傳唱至今早已有著幾百年的曆史,無數畫家以此為藍本進行著創作,然而時至今日,卻也有人提出來反對的聲音,其中就包括魯迅先生。


    作為一名以犀利風格而蜚聲世界文壇的文學家、思想家,在其散文集《朝花夕拾》中,便有著一篇名為《二十四孝圖》的文章,其中直言“《二十四孝圖》以不情為倫紀,誣蔑了古人,教壞了後人”。


    雖然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郭巨埋兒”難免讓人覺得有違人倫,而“臥冰躍鯉”也難免讓人覺得違背科學常識。


    但“孝道”作為中華民族幾千年以來的美德,也一定是建立在道德之中,而非淩駕於道德之上的。是糟粕就要丟棄,是精華就要繼承,對於元代的《二十四孝》來說,流傳至今也逐漸演變成為了一種文化象征,其中的極端事例是精華還是糟粕相信大眾心中也能夠自行判斷,或許魯迅評價的“教壞了後人”過於犀利,但也絕非是空穴來風,畢竟如果我們為了孝道,不顧道德和倫理的底線,那麽這種孝自然就是“愚孝”,就是盲目的孝了!


    朱壽昌的父親朱巽是宋真宗年間的工部侍郎 ,壽昌為庶出,其母劉氏是朱巽之妾。


    朱壽昌七歲時,生母劉氏被嫡母(父親的正妻)嫉妒,不得不改嫁他人,從此母子分離。朱壽昌長大成人之後,蔭襲父親的功名,出而為官,幾十年的仕途頗為順利,先後做過陝州荊、南通荊,嶽州知州,閬州知州等。然而他一直未得與生母團聚,思念之心縈縈於懷,以至於“飲食罕禦酒肉,言輒流涕”。


    母子分離後的五十年間,他四方打聽生母下落,均杳無音訊,為此他燒香拜佛,並依照佛法,灼背燒頂,以示虔誠。熙寧初年,聽說他母親流落於陝西一帶,已嫁為民妻,他又刺血書寫《金剛經》,並辭去官職,與家人遠別,千裏迢迢,往陝西一帶尋母,並與家人道“不見母,吾不返矣”。


    可能是精誠所至,朱壽昌終於在同州(今渭南市大荔縣)找到了自己的生身母親。


    當年母子分離時,壽昌尚年幼,五十年後重逢,老母已七十有餘,壽昌也年過半百了。原來,壽昌母劉氏離開朱家以後,改嫁黨氏,又有子女數人,壽昌視之如親弟妹,全部接迴家中供養,有人將朱壽昌棄官尋母之事上奏神宗。


    熙寧三年(1070)的六月初四,宋神宗得知朱壽昌的事跡後,責令其官複原職。當時,朝中的名公巨卿如蘇軾、王安石等還都爭相述文作詩讚美其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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