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史館,雖然是個清水衙門,但蘇軾卻可以遍覽皇家珍藏的曆代法帖,像當時官本十卷的《淳化閣帖》,都是常人平生都難得一見的珍品。


    蘇軾認為,辨別書法真偽的難度正像中醫把脈一樣,知道它的好壞是不難做到的,但非要憑自己的主觀完全肯定書者是誰,那就有點過分了。因為有些唐人的臨摹本,隻要品質精良,也是值得收藏的。甚至在皇家珍藏的多卷王羲之父子的墨跡中,也有大量的偽作,有些僅從文辭上就能看出漏洞的仿品。隻有《鵝群》一帖,蘇軾倒是能判斷大概率是王獻之的真跡。


    因此,在直史館這段時間,蘇軾從這些法帖上提高了眼界,學到了寶貴的經驗,為自己日後的書法水平以及鑒賞能力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遺憾的是,蘇軾從少年時代就極為崇拜的偶像範仲淹,在蘇軾首次進京考進士時,就已經離開了人世。兩人因此未曾謀過麵,但這並不妨礙蘇軾與範公後人的交往。


    範文正公有四子,分別叫純佑、純仁、純禮、純粹。


    蘇軾最先在許州(今河南許昌)認識了範家老二範純仁(字堯夫),就在這段時間,又認識了老三範純禮(字彝叟)。而老四範純粹(字德孺)則是後來蘇軾在徐州任上的同事,出於對範仲淹的崇敬之情,蘇軾與範公的後人都是一見如故,情同手足。


    四月二十五,噩耗傳出——蘇軾的父親蘇老泉病逝,時年才五十八歲。


    就在蘇老泉病重期間,歐陽修連致三封書信問候,還給蘇洵推薦了當朝的名醫單驤。歐陽大人說前朝名醫孫兆的方藥較為寒涼,且古方難為今用,隻有單驤的藥方比較有效,一定要照方抓藥,隻求抽絲剝繭,不可追求速功。


    這位叫單驤的郎中,我們上一章提到過。單驤本為蜀地人,考進士屢考不中,卻歪打正著地以醫術聞名於世。


    單驤的醫術雖然也出於《難經》和《素問》,但又能在用藥方麵別出新意,出奇製勝。先朝仁宗皇帝有病,曾下詔讓單驤診治,不料仁宗的病情後來卻日漸加重,於是朝廷判定單驤等人死罪。但皇太後仁愛聖明,明察出不是單驤的罪過,於是把單驤的死罪給免除了。可見,單驤在當時的名氣有多大。


    臨終前,老泉命跪在自己病床前的蘇軾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對《易傳》的注釋,蘇軾涕淚交加地鄭重答應了父親的遺命(泣受命)。


    不知怎的,蘇軾這時候突然會想起來父親生前曾講過的一個段子:


    說是有一個書生,正坐在屋簷下讀書。忽然有大黃蜂觸到蜘蛛網上,蜘蛛與大黃蜂拚死相搏,大戰無數迴合後,一同墜地。待書生起身看時,兩蟲蠆已化成了小石子。


    書生也沒多想,就收入到袖袋裏繼續讀書。一日,書生從集市上路過,很奇怪,他走到哪裏,哪裏就雲開霧散,一片晴明。幾位蠻人看見書生,趕緊滿臉驚愕地上前作揖,說很希望看一眼先生的神珠。


    書生就很不經意地將袖中的小石子取出讓蠻人們看,誰知這群蠻人看後,驚喜地說,此乃“破霧珠”。商人出高價從書生手中買下了此珠,說眼下正是霧季,我們要出海做生意,航船常被濃霧包圍,有了這兩顆珠子,濃霧自然就會消散,行船便可得平安。


    清代一個叫陳元龍的,寫了一本名為《格致鏡原》的書中,也收錄有此類的玄異段子。這說明古來的文人相類,對於此種“博物之學”的探求本原都一脈相承,不管到了哪個朝代,文人群體也始終改不了他們的這種考據癖好。


    父親停柩京師,趁溫國公司馬光前來吊喪之時,蘇軾兄弟乘機跪求司馬光老先生,求他為其母程夫人撰寫墓誌銘(宰相作銘,這將是家族裏無上的榮耀之舉)。


    初時,老先生不敢應承,說以夫人之德,不是一般人能知曉其事跡的。蘇軾兄弟見狀,連忙取出事先寫好的先母事狀呈上,司馬光才欣然接受(老先生深諳謙讓之道)。


    六月初九,應蘇軾兄弟之請求,朝廷下詔賜蘇洵“光祿寺丞”之榮耀。


    宋代的光祿寺丞是光祿寺卿的佐官,職位低於少卿,光祿寺卿是三公九卿中的九卿之一,級別相當於今天的部級幹部,丞則相當於司級上下了。不管如何,給死者頒發一個再怎麽高級的官職,皇家也不需出一分一毫的俸祿,所以朝廷也是樂得做這些個順水人情的。


    可在老百姓眼裏,這項榮譽足可以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的。


    據一本叫《英宗實錄》的小冊子記載:“蘇洵卒,其子軾辭所贈銀絹,求贈官,故贈洵光祿寺丞”,這樣的記述較為嚴謹與符合事實。


    這與歐陽修為蘇洵所作的墓誌中“天子聞而哀之,特贈光祿寺丞”有不小的出入。也許歐陽修是以一位文人的手筆述之,而《英宗實錄》卻是用史家的手筆而已,需要特別要指出的是,這本《英宗實錄》小冊子的作者就叫王安石,字介甫。


    蘇軾在知史館任職時,有一次去見宰相韓琦。


    韓琦突然問蘇軾道,近來經常有人向我推薦王迥這個人,蘇學士如果認識此人,請談談此人的人品如何?


    蘇軾想了想,隻說了四個字:為人奇俊!然韓琦卻不明白蘇軾的意思。


    直到後來,韓琦舉辦家宴,讓家妓獻唱,當聽到其中有一首叫《六幺》的曲子時,韓琦才明白了蘇軾的深意。


    原來,這首《六幺》曲中有“奇俊王家郎”之詞。其時,朝士王迥,外貌俊美,很有才思,但卻少不持重,常尋花問柳、吃酒攜妓,其不肖名聲甚至被寫入樂府歌詞中,成了類似今天的“網絡紅人”,可謂是臭名昭著、遺臭萬年。


    六月間,蘇軾遵從父親遺命,將亡妻王弗的遺骸歸葬於眉山東北的彭山縣安鎮鄉可龍裏(今四川眉山市土地鄉蘇墳山)先母程夫人的墓旁,依照方位,大約在程夫人墓的西北約八步的距離。


    先父曾對蘇軾說過,王弗也算是在蘇軾早年最艱難時陪蘇軾一同吃苦過來的,一定不能忘了人家,並且死後要葬在程夫人墓旁。


    如此看來,蘇軾是完成先父的遺命了。(孔凡禮老先生認為此時的蘇軾尚未歸蜀,此事應為下一年事。現在不管如何,蘇軾最終卻是葬其妻王弗於母親的墓旁,這是既成的事實,故先錄於此)


    前麵我們已說過,中國封建社會傳統的道德禮製中,有一種傳統名為“丁憂”的,也稱為丁艱。這一禮製源於漢代。根據儒家傳統的孝道觀念,朝廷官員在位期間,如遇父母去世,則無論這個人任何官何職,不管是當朝宰相還是七品縣令,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就必須辭官迴到祖籍,為父母守製二十七個月,而不是三年的三十六個月。


    因此,父親死後,蘇軾兄弟照例要辭官迴鄉為父親居鄉守製,丁憂三年。


    離京之前,蘇軾還與姚辟留詩道別。


    姚辟,時任屯田員外郎。該官職是宋在工部下設置的屯田司,置屯田郎中、員外郎,掌屯田、營田、職田、學田、官莊之政令及其租入種刈,興修給納諸事。


    蘇軾兄弟順京杭大運河扶柩南下,一路過泗州(今安徽省泗縣)、洪澤(今江蘇淮安市洪澤區),中途泊舟樊口(今湖北省鄂州市西部),作詩記述了位於樊山的聖母廟。


    經湖北石首到達江陵(今荊州),在這裏,蘇軾結識了三十七歲的江陵觀察推官劉摯。


    劉摯,字莘老,永靜東光(今滄州市東光縣)人。


    治平三年(1066)臘月入峽前,蘇軾還在半道上遇到過李師中。李師中,字誠之,宋州楚丘縣(今山東菏澤市曹縣)人,後累官提點廣西刑獄,攝帥事。


    進入臘月,蘇軾一行從江陵終於進入長江三峽,開始逆流而上,運送父親的靈柩歸葬故裏。想起出峽時,還是父子三人的詩賦唱和,如今的家父雖然同舟而行,卻已是陰陽兩隔!


    治平四年(1067)正月初八,宋英宗駕崩,其二十歲的長子趙頊繼位,是為宋神宗。


    “神”這個字,一般很少會出現在廟號諡號之中,因為畢竟古代人對於神是有信仰的。人們相信天地之中會有鬼神存在,他們的力量是人類無法想象的,是不可得罪的,所以神一般很少出現在個人的字號中。


    那麽問題來了,北宋皇帝趙頊,他的廟號就叫神宗,他的廟號為什麽會用“神”字呢?


    對於用“神”來形容宋神宗,有的人解釋說,當時神宗去世,是守成派的大臣為其選定諡號。雖然守成派的大臣並不讚成宋神宗的變法革新,但是人剛剛去世,你不可能大肆批評吧,這就會顯得你為臣不忠。


    所以,就想了“神”這麽一個明褒實貶的字作為其廟號。


    古時候,“神”有以下幾種意思:


    民無能名曰神;壹民無為曰神;安仁立政曰神;物妙無方曰神;聖不可知曰神;陰陽不測曰神;治民無為曰神;應變遠方、不疾而速曰神;能妙萬物曰神;道化宜民曰神; 顯仁藏用曰神;則天廣運曰神。


    想來想去,宋神宗的“神”字應為“民無能名曰神”。也就是說,當時為宋神宗上號的大臣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於是選了宋神宗。


    曆史上除了宋神宗選用神以外,另外還有一個皇帝也用了神宗,那就是明萬曆皇帝朱翊鈞,為明神宗。


    好笑的是,明神宗朱翊鈞竟是一位三十年不上朝的皇帝,但是自有臣子張居正進行變法,使得頹廢的明朝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迴升。而宋神宗是一位大刀闊斧進行改革的皇帝,其結果卻遠沒有“甩手掌櫃”的萬曆皇帝的結局來的好。


    不得不說,從這樣對比來看,選用“神”字作廟號,還是具有一些諷刺意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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