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二年(1057)四月初七,蘇軾四十八歲的母親程氏在家鄉眉山縣過世了。


    當蘇軾父子三人在京師接到訃告,來不及準備,就立馬起身。


    一路的鞍馬勞頓,暫且不表。


    單說返蜀後,已顯沉穩老練的老父蘇老泉還是沒忘給恩師兼上級的歐陽修、吳中複各修書一封,陳告未及告別、倉皇返蜀之因。


    當年十月,蘇軾的二伯父蘇渙在衡州(今湖南衡陽市)知州任上的任期已滿。冬月二十二,程母被安葬於眉山縣武陽安鎮鄉可龍裏老翁泉側自營墓地。


    過了些時,終於接到了歐陽修給遠在眉山的蘇洵迴的書信,信中提及了蘇軾兄弟的聰明與懂事——當然,兩兄弟也隨父親一並給歐陽老先生去過了信。


    賦閑在家的蘇老泉,有一天竟突然接到了老朋友史經臣去世的噩耗。


    前文提到過,史經臣字彥輔,是蘇洵的好友,也是蘇洵的生命中一個十分重要的人,兩個人經曆頗為相似,二人一同趕過考,也同樣地屢次落選,因此可以說是一對人生及仕途中惺惺相惜的難兄難弟。


    因此,老友的後事,蘇老泉操持得可謂是盡心盡力。


    首先是為其治喪、立後,再命長子蘇軾前往祭奠,然後是為其收拾遺稿——這可能是對文人身後的最大的慰藉。最後還作文稱頌了老史的有才氣啦,篤於節義啦等賢德。


    嘉佑三年,戊戌年。


    眉山。


    二十三歲的蘇軾,儼然一隻展翅欲飛、大翮欲扶風的雄鷹。


    官雖不大卻被稱為是宋詩“開山祖師”的梅堯臣,竟寄給蘇洵自己的《題老人泉詩》,先是暢敘了二人的深厚友誼,然後還隨信盛讚了蘇軾兄弟,勉勵蘇洵出仕報國。


    十月,父蘇洵收到了雷簡夫的書信,透露給蘇洵一個小道消息——朝廷將要召試學士院。十一月初五,朝廷的召命果然下達,天子要召試紫薇閣。


    而年已五十的蘇老泉卻故意稱病不去赴試,而是在當年的臘月初一,給仁宗皇帝上了萬言書!蘇洵以一名布衣的身份先是向仁宗皇帝解釋了自己不去赴試的原因,然後是像中國古時候大多數讀書人一樣,意氣風發地向聖上提出了諸如改革吏治、恢複武舉等皇皇然之十條治國方略。


    上書後心有餘悸的蘇洵,為了平息自己忐忑的內心,不得不致書雷簡夫與梅堯臣,說明了自己不去赴試的原因。對於這種先斬後奏、視死如歸的舉動,蘇老泉的解釋是:前段時間歐陽文叔曾把自己寫的《權書》等策論文章進獻給了朝廷,但朝廷卻認為其中觀點不可信而不予采納,那麽這次紫薇閣的考試我去參加還有何意義呢?——正好前幾日本人剛好身有微恙,就稱病不去赴試了!


    從這件事上,我們可以看出,蘇洵作為一名封建知識分子,雖然有點迂腐之態,但從另一方麵也確實展示了知識分子該有的那種錚錚的風骨。


    最主要的是,這種言傳身教的舉動潛移默化地教會了蘇軾兄弟今後的行事以及今後從政的風格。


    嘉佑四年(1059),己亥年。


    三月。


    二十四歲的蘇軾守製期滿,正式離開家鄉眉山,前往成都。在成都期間,蘇軾與自己的宗兄寶月大師過往甚密。


    寶月大師,法號釋惟簡,字宗古,俗姓蘇。此人九歲出家,十九得度,二十九賜紫,三十六賜號,可謂是僧途一片光明。寶月後來曾出任成都大慈寺六世住持,領袖四川眾僧,有廣傳佛法之功。 紹聖二年(1095),寶月大師圓寂,葬於錦城(成都)之東塔子山,蘇軾還為其作了《寶月塔銘》。


    寶月大師慷慨地贈給了蘇軾兩個藥方,蘇軾以書劄呈給了父親。在成都時,蘇軾又向宗兄惟簡借了折枝兩軸,浮漚畫一軸。


    折枝,是花卉畫的一種,此種畫作畫花卉而不寫全株,隻畫從樹幹上折下來的部分花枝,故名。屬於扇頁之類的小品花卉畫,往往以簡單折枝經營構圖,尤其雋雅。浮漚,原是水麵上的泡沫,這裏的浮漚畫,是指古時候的一種作畫之法,用顏料先滴到水麵上,在勾勒成圖,再轉印到畫布之上,就形成了一幅浮水畫,又叫濕拓畫。


    在成都,蘇軾還采買了纈(古稱部分鏤空版印花或防染印花燈織物為纈)一匹,後因花樣不太滿意,想換成黃地月□者(也就是另外的顏色花樣,此處已無從考證),還是托惟簡去市場上問價,可以洞見二人情誼之深厚。


    這一時期,王素從定州(今河北保定代管縣級市定州市)移知成都府。王素,字仲儀,一代名臣“魏國公”王旦之子,山東莘縣人。


    王素到任之前,蜀地鐵錢已多,而仍鑄錢不止,致使幣值越來越輕,商賈不行。到任後,王素下令,十年之內,不準鑄錢。由於其為政愛民,蜀地與渭州居民,爭相畫像祠之。


    已經進士及第的蘇軾聞訊,由於居喪守孝,不能登門參拜,但出於對王素的敬重,給新任知府上了《上知府王龍圖書》,提了一些意見,欲為蜀人陳情。希望王大人不要忽視容易辦到的善待戍卒兵丁的養兵之事,更應多加留意於難以處理的、對人民賦稅征收之事。


    最後,蘇軾還不忘並奉上他過去所作的十五篇較為得意的文章,敬請知府大人處理政事之餘批評指正(務必多翻翻)。


    四月初三,蘇軾又給寶月大師去了封信,依然是交代了一些瑣事:


    例如,惟簡讓蘇軾到民間購買的刺繡觀音像,蘇軾說現在來不及繡了,現成的有是有,就是歪瓜裂棗的也要六百五六十錢。另外,蘇軾上次借惟簡的浮漚畫,蘇軾覺得不是真跡,想要惟簡再物色一幅好點的浮漚畫,價錢嘛,好說。等等。


    確切地說,父親蘇老泉作的《自尤》詩作於該年的五月間,此詩我們前文已經毫不吝嗇地全文錄出。現實中,蘇軾並沒有一個叫蘇小妹的妹妹,但確有一個長他一歲的姐姐蘇八娘。


    蘇洵共有三子三女,長女與次女均早夭,都沒有留下名諱。僅幼女蘇八娘長大成人,蘇八娘十六歲時依照當時的習俗,嫁給程夫人哥哥的兒子、也即表哥程之才,誰知卻慘遭夫家虐待,十八歲便結束了短暫的一生。蘇洵在《自尤(並序)》詳細講述了事件的前因後果,字裏行間深為自責,悔恨異常。


    六月,蘇洵上書歐陽修,提前報告了等到秋後要帶二子赴京師的消息。


    根據儒家傳統的孝道觀念,朝廷官員在位期間,如若父母去世,則無論此人當多大的官,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必須辭官迴到祖籍,為父母守製二十七個月,號稱三年,這叫丁憂。


    丁憂的道理是什麽呢?


    就是子女要報效父母的恩情,孩子出生三年內都離不開父母,時時刻刻都需要父母的照料。所以對父母晚年要盡心盡力,父母不在了,做子女的也要時時想念他們,至少在墳前守孝三年。


    官員在丁憂期間唯一的任務就是為父母守孝報恩。在丁憂期間夫妻要分開,吃、住、睡都在父母的墳前旁邊,停止一切的娛樂和應酬,守孝三年期間不得進行婚嫁慶典等喜事。


    在蜀地為母丁憂即將結束前,蘇軾留下了詩作二首:分別是《詠怪石》和《送宋君用遊輦下》。


    這兩首詩,一度被看作是蘇軾的試筆之作,屬蘇軾最早的詩作。蘇軾的這一舉動,被後世的評論家認為是:征鴻初起勢,新蟬第一聲。


    這兩首詩,學界也有人認為不是蘇軾所作,但也無確證,因此該兩詩存疑,而大部分版本的《蘇軾全集》均是從水路出川的《南行集》開始。對蘇軾作品的研究,人們關注的往往是其成名及以後的作品。然而,蘇軾的靈感火花並非是偶然間點燃的。


    可以肯定的是,《送宋君用遊輦下》這首極長的五言詩應該是在出川前的秋八月所寫,這是蘇軾研究專家孔凡禮老先生從詩中“八月秋風高”這句話推斷而來的。


    此時,蘇老泉已經上書歐陽內翰,通報了他的兩個兒子居家服喪之期已盡(可以出來做官了)。


    這時候的蘇軾閑來無事,就與妻哥王願一起遊覽了眉州青神縣的豬母泉。


    由於蘇軾前後娶了王弗及堂妹王閏之,那麽,這個妻哥究竟是哪一個老婆的哥哥呢?這裏有好事者,從蘇軾的作品中知道了王閏之隻有個弟弟叫叫王箴,沒有聽說還有哥哥。因此,就基本斷定了王願同誌就是王弗的哥哥了。


    其時,蘇家園中有怪石,又植疏竹於其間。


    蘇軾作了一首後世都不相信是他所作的詩(由於詩極朗朗上口,很有李太白的氣勢在,也許就是模仿李太白的也不一定),卻能從詩中窺見蘇軾早期詩作的淵源。因此不忍過多地舍棄,遂摘錄如下:


    《詠怪石》


    家有粗險石,植之疏竹軒。


    人皆喜尋玩,吾獨思棄捐。


    ……


    凡此六用無一取,令人爭免長物觀。


    誰知茲石本靈怪,忽從夢中至吾前。


    ……


    子向所稱用者六,星羅雹布盈溪山。


    傷殘破碎為世役,雖有小用烏足賢。


    ……


    子今我得豈無益,震霆凜霜我不遷。


    雕不加文磨不瑩,子盍節概如我堅。


    ……


    吾聞石言愧且謝,醜狀炊去不可攀。


    駭然覺坐想其語,勉書此詩席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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