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九年(1076)。


    臘月間,天遂人願的繼任者孔宗翰到任,真到了要離開密州的時候了。


    “二年飲泉水,魚鳥亦相親。還將弄泉水,遮日向西秦。”(《留別雩泉》)離密前,蘇軾不禁要故地重遊一番,還分別作詩留別了東武的流杯及雩泉,以及釋迦院的牡丹,並把這些留別詩呈給了自己的好搭檔——密州通判趙庾賞讀。


    走前還有一件事要辦,那就是他曾上疏為密州當地人王述請蔭子,也就是為王述的兒子求官,如今還要“扶上馬送一程”,再提攜一下已經是官差的王述之子。


    王述原是密州府衙的都巡檢,字重班,是慶曆年間的名將王仲之孫、王鹹之子。因為王鹹被鹽賊李小三所殺,其子王述不肯發喪,親手抓住了殺父的仇人,開膛挖心祭奠亡父之後,才為其父穿上喪服。


    正是由於這件事,王述因為違反了法度,所以其子不得因蔭庇入官。


    蘇軾覺得,忠孝是臣子的大節,濫殺是武夫的小過。舍小過而取大節,也是先王的一貫主張。王述的兒子王璋,不僅武藝超群,慷慨而有父風,而且還十分敬畏各項律法,早前英宗朝已特許過王述可以蔭子。


    如今,王璋正在湖州知州滕元發的手下巡鹽,蘇軾去信想讓老滕好好考察一下王璋的品行及能力,若是沒問題可以適當重用一下。


    在密州時,蘇軾還曾嚐試過用當地的土米造酒,但是索然無味。


    離密前後,當地人將蘇軾的畫像置於城西的彭氏園中,每逢歲時拜謁。“山中兒童拍手笑,問我西去何當還。”(《再過超然台贈太守霍翔》)當蘇軾一行西行經過常山時,山中的兒童還向蘇軾詢問他什麽時候迴來。


    有人說,密州時期,是蘇東坡最難過、最沮喪的一段時光。


    其身處欲進不得、欲罷不能的矛盾與痛苦之中,他把對人生蒼涼與無奈的體驗,都化轉為對親人深沉的思念。


    廣為流傳的“密州四曲”,有兩首曾為思念親人之作:


    《江城子》追憶亡妻,麵對與愛人的陰陽兩隔,他感慨“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想起未能相見的弟弟,他寫下《水調歌頭》,兩兄弟相距不遠,卻始終不能團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西行經過密州西北一百二十裏的安丘(密州下轄四縣之一)時,蘇軾還拜訪了董儲故居,見到了其子希甫,並留詩於壁。董儲曾出知過眉州,與蘇老泉一起交遊過,非常善於書法。


    熙寧十年(1077)正月初一,天色放晴。除夕因雪被阻的蘇軾一行,從夜宿的濰州(今山東濰坊)又一路向西,重新踏上了前往京師開封的行程。


    進入青州地界時,天又開始下起了大雪。


    麵對漫天的飛雪,蘇軾又想起了密州的園亭,像超然台、蓋公堂、山堂這些地方的雪景該是多麽的奇絕啊!


    於是,蘇軾就給繼任者孔周翰寄了信,“超然台上雪,城郭山川兩奇絕。蓋公堂前雪,綠窗朱戶相明滅。”(《大雪青州道上有懷東武園亭寄交孔周翰》),這既是蘇軾對老孔這位孔子的第四十八世孫關於東武美景的推薦,又是自己對此情此景的深切迴憶。


    到了青州城,蘇軾與頓起一起遊覽了當地的古寺並題名。


    頓起這個人我們前麵也曾提到過,他雖然出自呂惠卿的門下,而獨守故學,對於王安石、呂惠卿之流訂立的新學敬而遠之。


    在一次洛陽城裏考試舉子之後,蘇軾同弟弟蘇轍一同邀上小頓去登了嵩山,還饒有興致地登到了山頂。在密州時,他們還時常詩詞唱和,流連於密州的鐵鉤、盧山與常山等地。


    如今,二人又在青州相遇,真有點“他鄉遇故知”的意味。


    到了濟南,老朋友、齊州太守、黃庭堅的二舅李公擇以詩來迎。


    當時齊州為濟南郡,老李自去年轉守齊州,任內滅除多年的盜患,興修水利,賑濟百姓。蘇轍在他手下任事一年左右,非常敬重太守李常(自公擇),二人互贈詩歌多達幾十篇。


    聽說伯父蘇軾一行的到來,蘇遲、蘇適、蘇遠三侄早早地就踏著殘雪前來迎接。


    安頓好家眷之後,蘇軾在李常的帶領下一起遊覽了泉城的美景。


    李常將自己外甥黃庭堅的詩文拿出來讓蘇軾觀看,此時的黃庭堅尚在京師任國子監教授,也就是在這一時期,蘇軾讀到的黃庭堅詩文漸多。


    在期間,與弟弟蘇轍一家終於團聚了。一時精思神會,心情大好的蘇軾乘興在濟南檻泉亭的壁上揮毫作枯木一枝,後人還將其刻石收藏,所見之人形容該畫“筆法遒勁,枝幹虯結,如龍翔鳳翥”。


    就在這時,柳子玉去世的消息傳來。


    柳子玉本為蘇軾堂妹夫柳仲遠之父,平素與蘇軾交情甚厚。生前正謫官壽春(治所在今安徽壽縣壽春鎮),監靈仙觀,自從蘇軾倅杭以來,屢次與蘇軾一起悠遊唱和。


    得知老朋友的逝去,蘇轍作了挽詞,蘇軾專門寫了祭文。


    在祭文中,蘇軾先把柳子玉文采出眾,甘願清貧而不屈從於世俗的高尚品格加以讚美,又說老柳的離世使自己極為難過,但值得慶幸的是老柳有一位傑出的兒子和兩個可愛的孫子。


    在濟南,蘇軾結識了揭陽人吳複古(字子野)。


    吳複古又名吳子野,號遠遊,生於海陽縣蓬洲都漁洲鄉(今屬汕頭市龍湖區漁洲鄉延陵居委)。


    吳父吳宗統為翰林院侍講,他為皇室教授。因雙親去世,歸揭陽南潮結廬守墓三年,並設帳課徒。事後離家到潮陽縣麻田山(今屬潮陽市)築遠遊庵,雲遊四方,廣交學人,尤與蘇軾兄弟最為知交,常一起研討莊子和老子的學說。可能是養生有成吧,此人一直活到九十六歲。


    蘇軾被貶江南時,吳複古並不避忌,與他常還有書信往返。


    蘇軾後來曾為他作《遠遊庵銘》並贈詩數首,他聽說蘇軾遇赦複官,尋欲會晤,到清遠峽時因病去世,葬於潮陽縣麻田。


    蘇軾為他作《祭子野文》,在文中稱其“急人緩己,忘其渴饑,道路為家,惟又是歸”。


    此時,老朋友陳襄(字述古)正在朝中任樞密直學士知通進銀台司兼侍讀,後來得知,這段時間陳襄曾在經筵上向皇上舉薦包括蘇軾、司馬光等在內的三十三人。


    陳襄稱蘇軾“豪俊端方,所學雖不長於經術,然子史百氏之書,無所不覽。文詞美麗,擅於一時。居官敏恕,尤通政事”,隻是最終神宗皇帝沒有全部采納,蘇軾亦不在被擢用之列。


    二月初一,在齊州的治所曆城縣,蘇軾遊覽了當地名士張掞(音善)的故居,此時,張龍圖已經故去三年。


    蘇軾給張掞的“讀書堂”題了額,旁書“熙寧十年二月朔,子瞻書”。


    張掞,字文裕,齊州曆城王舍人莊(今山東濟南)人。性篤孝,幼時曾割己股肉治療父疾。後舉進士,任益都縣(今山東濰坊下轄縣級市)知縣,在職期間甚有績。不久因父喪還家,守於墓側。累官至龍圖閣直學士,知成德軍。與兄張揆齊名。


    在齊州,蘇軾還見到了李常之兄李布的兒子李秉彝(字德叟),此人也與蘇軾頗有交往。在這裏逗留月餘,臨別前,蘇軾又與李公擇劇飲為別。


    吳複古要返迴家鄉粵地了,就是在濟南境內與蘇軾作別的。


    到了鄆州(今菏澤鄆城縣)地界,老朋友鮮於侁(字子駿)以由利州路轉運判官出任京東西路轉運使,當時的鄆州本為京東路,熙寧七年,京東路拆分為東西兩路,鄆州被歸為京東西路,正是處於鮮於侁的地盤。


    鮮於侁在新堂為蘇軾設宴接風,二人歡飲達旦,以至於“惟有當時月,依然照杯酒”。酒後,鮮於侁取出了自己的珍愛之物——吳道玄所畫的佛像相贈。


    至於這幅佛畫,蘇軾此前曾在長安的陳漢卿家見到過,隻是當時已經是破爛不堪,但是裏麵的人物點不加墨,手口等細節都還栩栩如生。這次,又在老朋友鮮於侁家複見此畫,真是前生有緣啊!


    蘇軾看到這幅畫已經被“爭買書畫不計錢”的鮮於侁裝裱一新,重新煥發出畫聖吳道玄風采。


    鮮於侁見蘇軾對於此畫愛慕不已的眼神,就忍痛割愛地拱手相讓了,蘇軾無以為報,就作詩謝之,“問君乞得良有意,欲將俗眼為洗湔。”


    在鄆州,蘇軾還與李師中(字誠之)以及居喪期間的巨野人晁補之會於汶上,在宋時,汶上屬於鄆州,巨野屬濟州之治,離鄆州也不遠。


    所以,當收到移知河中府的調令之後,蘇軾就迫不及待地啟程了,他要取道濟南,去趕赴一場期待已久的兄弟聚會。


    初到濟南,他感覺“濟南春好雪初晴,才到龍山馬足輕。”(《陽關曲·李公擇》)但蘇轍此時恰好入京稟事,已於十月離開了濟南。


    雖沒能見到心念已久的弟弟,但卻遠遠望見了迎接他的蘇家的孩子們。


    蘇遲、蘇適、蘇遠三個侄兒,站在城外未消的春雪裏翹首企盼,等候伯父的到來。在濟南,兩家終於相聚了,盡管不夠十分圓滿,但這也足以讓他重溫蘇家久違的暖意。


    二月十日,兩兄弟的眷屬到達京城附近的黃河岸邊,子由出京,在河岸以北三十裏的澶濮之間(今河南濮陽)重逢,兩兄弟在雪中暢遊了幾日,“一樽酒,黃河側,無限事,從頭說。相看恍如昨,許多年月。衣上舊痕餘苦淚,眉間喜氣占黃色。便與君,池上覓殘春,花如雪。”


    七年不見的弟弟蘇轍帶來了一則小道消息,坊間都說蘇軾移知河中府的新職已被取消,改派為徐州太守了。


    而他們家族的恩公張方平大人,同日也被任命為南京(今河南省商丘市)留守,蘇轍被張方平辟為應天府判官,宋時的南京即應天府。


    相會後的兄弟二人及家眷,又一同相扶相攜共赴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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