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蘇軾的奏議送達朝廷後,宋神宗看過之後,竟當即下詔即日召見。


    據說神宗看到蘇軾的奏議,若有所悟地頷首說,原來有很多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了蘇軾上奏的奏疏後,一切都釋然了。


    所以,才決定即日召見。


    見到蘇軾(三十四歲),二十一歲的宋神宗劈頭蓋臉就問:你認為用什麽方法能有助於朕的宏圖大業(疑似急性子)呢?


    蘇軾故作謙虛地推辭再三之後,“隻得”鬥膽上奏說:微臣私下裏認為,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願陛下安靜以待物來,然後再應對之。


    神宗竟竦然接受道:愛卿所言,朕一定詳思之!


    這次皇上在便殿裏的召對,使蘇軾初步知道了神宗皇帝的心思。但凡在館閣裏任職的臣僚,都應當替皇上認真考慮治亂問題,指陳為政的得失,不要有所隱瞞——至少蘇軾是這樣認為的。自那以後,蘇軾每見其他的同僚,都會繪聲繪色地把陛下的話原封不動地正告給他的同僚。


    短時間內,蘇軾上了《議學校貢舉狀》後,又一鼓作氣地上了《議買浙燈狀》與《上神宗皇帝書》。


    平心而論,多才得蘇軾在熙寧初年寫的有關新法的這幾份奏議都頗有文采,甚至可以說,正因為蘇軾奏議的文采斐然,在朝堂上下才會給王安石帶來極大的心理壓力。


    作為直接給皇上看的文章,奏議一般要求開門見山,別他奶奶在那兒給皇上兜什麽圈子。蘇軾的《議學校貢舉狀》正是如此,一上來就指出自己是在順應朝廷的召喚,然後再開始鋪陳下文。


    值得玩味的是,他首先來了一段“夫時有可否,物有廢興。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廢。及其既厭,雖聖人不能複。故風俗之變,法製隨之”。


    那意思就是在表白:陛下您看,我可不是反對變革,風俗之變,法製隨之嘛。


    但接下來就話鋒一轉:不過,變革嘛咱也要考慮到曆史的進程對不對?


    自古道:順勢者昌,逆勢者亡。所以,我蘇軾覺得“今之學校,特可因循舊製,使先王之舊物不廢於吾世,足矣”。


    在整個《議學校貢舉狀》中,蘇軾既不正麵否定變法者王安石,又不動聲色地拔高了自己持有的異議,行文可謂是技巧嫻熟。


    不僅如此,在最為重要的《上神宗皇帝書》中,蘇軾提出“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表麵上是為了趙宋江山著想,骨子裏還是在變相地抨擊當下的變法。


    《上神宗皇帝書》中提道:“夫陛下之所以創此司(三司條例)者,不過以興利除害也。”但接下來話鋒一轉,又搬出了祖宗家法:“事若不由中書,則是亂世之法……此司之設,無乃冗長而無名。”


    宋代曆來講究祖宗家法,蘇軾就處處緊扣祖宗家法。我國的封建意識形態一向講究厚古薄今,蘇軾就旁征博引有宋以來的三代之治,依著“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一層層延宕開來,所以說這八千餘字的《上神宗皇帝書》寫得富有說服力,一度成為了後世所有奏議文的學習典範。


    蘇軾雖然耿直,卻也並不莽撞。


    畢竟自幼飽讀詩書,又有父母的悉心教導,在禮數方麵那也是拿捏得死死的。


    在家丁憂了兩年多,歸來已是熙寧三年(1069),正是年輕的神宗皇帝躊躇滿誌的時候。蘇軾自知很多情況都要熟悉,且不可冒失,於是他一邊按部就班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又一邊默默關心著朝廷事務。


    就這樣過了一年,蘇軾都沒發出什麽動靜。


    其實這一年發生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宋神宗采納了王安石全麵改革的方案,從年初開始就強力推行變法,朝中大臣一片嘩然,支持聲、反對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蘇軾因為官位低,對情況了解不深,沒敢輕易開腔。神宗皇帝到底是什麽性格,對待意見建議會是什麽態度,這些都需要假以時日去觀察,豈能魯莽行事(說明蘇軾一點都不傻)?


    要說蘇軾對新出台的一係列政策沒有自己的觀點,那也絕不可能。


    他隻是認為還沒有到開口的時候,不能為了湊熱鬧而發聲,要發聲時必須言之有物,也必須用恰當的方式發聲。


    深入觀察了一年之後,蘇軾對新法已經有了明確的立場和主張,至少打好了《上神宗皇帝書》的腹稿,但他沒有寫出來,而是借用一件小事“投石問路”——遞上了《諫買浙燈狀》。


    元宵佳節皇宮要在民間采購燈籠,實在是不足掛齒的小事,皇帝納諫或不納諫,都無傷大雅。在這裏蘇軾埋下了伏筆:如果皇帝納此諫,那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稟報。如果皇上不納此諫,那也犯不著再說什麽,甘願受罰罷了。


    買浙燈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至少在蘇軾眼裏,它涉及皇帝失民心還是得民心的所謂原則性問題,絕對值得一奏。


    下麵,簡單介紹一下此事的背景:


    熙寧四年(1071)的元宵節,神宗皇帝想張燈結彩好好慶賀一下,便下令當時最好的蘇浙花燈禁止交易,全部低價賣給皇家。


    蘇軾認為,皇帝從自身角度考慮,為了過節觀賞一下就花費那麽多錢,未免太浪費了!——皇家也要崇尚節儉。


    而神宗卻認為,紮個紙燈籠成本也不值幾個錢。


    這也說明神宗皇帝從小在皇宮大院長大,年紀輕輕的(要知道,蘇軾此時已經三十四歲了)考慮問題可能還不周全,他不知道紮浙燈的都是些窮苦的手藝人,燈籠是他們全家人的命脈與口糧,人家大老遠地給送到京城來賣,成本除了材料錢、手工錢,還有運費、貸款的利錢等等。往年都是自由交易,價格還能賣得高些,現在隻允許賣給皇家,還是低價收購,那是要虧本的!


    於是蘇軾耐心向小皇帝說明情況,請求收迴成命。


    令人沒想到的是,過了不多時,神宗小皇帝竟然采納了蘇軾的建議,把買燈籠的安排果斷地給取消了(這就像大學裏做社團工作的大學生那樣的狀態,激情滿滿)。


    這還了得,本來他還以為自己的建議不過是泥牛入海的存在。此時的蘇軾,他著實地激動與受寵若驚,緊接著就又上了《上神宗皇帝書》!


    《上神宗皇帝書》這篇奏章,是蘇軾對於王安石變法之態度的一種真實體現,反映了這一時期蘇軾對王安石變法的理性批判。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在軍事方麵,蘇軾還是極為幼稚的。因為軍事與外交這些重大的工作事宜,那是需要經過長期曆練方能奏效的。


    當時,契丹、西夏疆域雖廣,但多為不毛之地,或因氣候等原因無法耕種。由於環境惡劣、資源短缺,勢必得向外拓展,壓縮北宋的生存空間,雙方為此在邊境上大打出手也是情理之事。


    北宋政權自建立之始,趙匡胤為了防止武將們的飛揚跋扈,重蹈李唐覆轍,為了能夠消弭隱患那是絞盡腦汁,最終通過一係列措施解除了武將們的兵權。


    但是,此舉對加強中央集權固然有利,卻形成了北宋“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特殊兵製。一旦戰爭發生,協調作戰的靈活性就完全喪失。武人跋扈的情況雖然得到有效遏製,但矯枉過正,過於束縛了武將的手腳。在戰爭中又不斷削弱武將實權,刻意抬高文官的地位。崇文抑武令武將素質普遍下降,武人心理失衡,不思進取,畏戰心理嚴重。


    特別是宋太宗兩次北伐失敗後,徹底喪失與北方遊牧政權作戰的勇氣與信心,轉而將全部心思用在了“守內”一麵。後來,繼任者不思振作,宋廷逐漸形成了“守內虛外”的國策。


    所以到了北宋中期,像蘇軾的這類被洗過腦的文官,也說過那些極具代表性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話。比如,他在上神宗皇帝書中竟然這樣說:“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


    曆史證明,宋廷上下不以開拓進取為立足之本,反以修道德、務本業為根本,完全是舍本逐末。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與強鄰不是比誰的拳頭更硬,而是大談禮義道德,此時宋廷大概是腦子被驢給踢了。


    ——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曆史局限性”吧!


    神宗皇帝在一字不漏地拜讀了蘇軾的三封奏章後,也許是被蘇軾的愛國精神感動了。


    據史料記載,有一天,神宗問王安石道:蘇軾的為人如何?


    王安石知道蘇軾向來對於新法的態度,可以說是自己的異己,恐怕年輕的神宗皇帝接下來會重用蘇軾,所以連忙說:


    陛下為什麽要召見蘇軾?


    神宗道:朕看到蘇軾的奏議異於諸人,所以決定召見。並且蘇軾還對朕說,陛下若輕易就召見微臣,這樣並不好。因為人臣向來以得到皇上的召見為榮,如今陛下尚不知道微臣的情況,就僅以一些上奏的言語就召見微臣,那麽恐怕朝廷上下人人都會爭相效仿。還說朕給臣僚封官封的太快,以至於今後效果如何以至於不能始終。蘇軾這些話,愛卿認為如何?


    安石道:陛下給臣僚加官,不會不加以考實,雖然加官但有何害?


    神宗又道:蘇軾還給朕講了一些兵法上的道理,他說先動者為客,後動者為主。主常勝客,客不常勝,治天下亦然。人主不欲先動,常以靜應之於後,乃勝天下之事。他的這些觀點怎麽樣?


    安石迴答道:蘇軾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是(注意這個但是),這都是“道之經”,而非“道之變”,聖人之於天下,感而後應,蘇軾的言論也符合這一道理。但是(又一個但是),世間的事態變化無常。譬如用兵,不是每次的後動者都能得勝,這是獲勝方的時與勢都為之相宜啊(我們注意到,堂堂大宋朝的命運,都在兩個文人與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手頭捏著)!


    神宗道:愛卿所言極為精辟!照你這麽說,蘇軾這個人用一些事去試試他如何?


    安石答道:微臣已多次上奏,試人當以事。


    其實,王安石真正中意的人選乃是呂惠卿。


    後來,神宗皇帝又問曾公亮道:蘇軾這個人每次奏對都很明敏,是否可以一用?


    曾公亮迴答道:京師尚沒有人選。


    為什麽這位曾同誌說話能夠這麽有底氣,我們來先看一下此人的檔案吧:


    曾公亮,字明仲,號樂正,泉州晉江縣(今福建省泉州市)人 ,是個不折不扣的官二代。


    曾公亮原為刑部郎中曾會之次子,他自少時起就頗有抱負,且器度不凡,為人“方厚莊重,沈深周密”。


    宋仁宗天聖二年(1024),曾公亮登進士第,授會稽知縣。他自地方官員累升至知製誥、翰林學士、端明殿學士、參知政事、樞密使等職,在嘉佑六年(1061)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正式拜相。


    宋英宗即位後,加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宋神宗即位後,再加至門下侍郎兼吏部尚書、昭文館大學士,累封魯國公。之後因年邁罷相,帶司空兼侍中出鎮河陽三城,又判永興軍,最終以太傅致仕。


    元豐元年(1078),曾公亮去世,年八十。獲贈太師、中書令,配享英宗廟廷,賜諡“宣靖”,是宋理宗時的昭勳閣二十四功臣之一。曾公亮曾與丁度承旨編撰《武經總要》,為中國古代第一部官方編纂的軍事科學百科全書。


    王安石道:蘇軾沒有外放過,居京不會長久,不如先擢為京城裏的推官。


    神宗道:朕有意著蘇軾修編中書條例。


    王安石趕緊答對曰:蘇軾此人與微臣的所學所見皆異,陛下若是讓蘇軾來修編中書條例,朝廷上下估計都不願意。以蘇軾的個性,他斷不肯去為了迎合眾人而去完成製定的條例,到時候恐怕還會發一些奇談異論,壞了變法的大計!陛下用人,必須要再三考察,實可用乃用之。今陛下隻是看到了蘇軾上奏的言辭,其言論尚未見到什麽效果,因此斷不可輕用!


    君臣的這一番對話,使得蘇軾的政治生涯又多了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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