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左如今總算踏實了一點。


    自從左臨星逃婚,她就沒得過片刻安閑。尤其得了玄石鼎之後,哪怕休息半刻都得留著一隻眼。


    這迴反而不那麽緊張了,因為玄石鼎晚間放在了連顧身邊。如果這世上有人比她更在乎玄石鼎,那隻能是連顧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安排了十幾個護院守在連顧的房門外。她自己也把朝向連顧房間的那扇窗開了道縫,可以隨時看到那邊的狀況。


    這對她而言,已經算是難得的清閑了。


    這一夜,風平浪靜。


    天亮後,左如今去看連顧,那位仙長早已醒了,也可能是一夜沒睡。


    她進屋的時候,他正盤腿麵對玄石鼎而坐,麵色清冷蕭然。


    左如今站在那兒沒敢打擾,倒是連顧先開了口:“我試了一夜,還是沒找到什麽有用的辦法。”


    “事已至此,先生也別著急,養好身體要緊。”


    連顧倒也心寬,“也對,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二人說話的功夫,嶽伯伯送了早膳,有小廝先一步進來收拾桌子。左如今瞄了一眼,發現昨晚那盤“景兒”幾乎已經禿了。亭台樓閣都已被吃光,隻剩了幾塊看上去不太可口的假山和零星一點裝飾。


    他這是試了一夜,還是吃了一夜啊?


    她看看這位仙長清雅出塵的氣度,實在很難想象這個人守著桌子吃了一宿是什麽模樣……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一身傷,但不耽誤吃飯,說明此人很好養。


    接下來的半日,連顧深深印證了她這個想法:確實很好養。


    他傷病尚未痊愈,藥還是要吃的,吃過藥就犯困,睡醒了就該吃午飯了。光是餐食、吃藥和昏睡便占走了大多的時間,中間零星清醒的一會兒,就是對著玄石鼎打坐。


    這樣一來,左如今守著他反倒顯得多餘。於是過了午後,她便抽身迴了趟九重司。


    腿還沒邁進九重司的門,便聽裏麵雞飛狗跳,鬧得厲害。


    她問門口的侍衛:“誰在裏麵?”


    “方副使,崔仵作,還有……尹小師父。”


    得,仨人湊不出一個有正行的。


    她邁步往裏走,聽著越來越近的吵鬧聲,推開了驗屍房的門。


    撲麵而來是一股混著屍臭的濃重的酒味,仵作老崔搬了把凳子,正坐在兩具屍體中間,手捧酒壺灌自己;而那姓尹的小姑娘手裏不知拿了什麽,正追得方循禮滿屋亂跑。


    見左如今進來,老崔默默放下酒壺,裝作沒事人似的起身繼續鼓搗屍體。


    而方循禮“嗖”一下躲到她身後,“司使快救我!”


    小巫蠱師在左如今麵前站住了腳步,朝她一齜牙,“見過司使姐姐。”


    “尹小燭,你師父怎麽沒來?”


    小姑娘不過十一二歲模樣,說話的神色卻與成人無異,“我師父啊,他上個月說自己看破紅塵,然後就走了。”


    “他……出家了?”


    “迴老家娶媳婦去了。”


    左如今:“……”


    她就多餘問。


    不如直接說正事兒。


    她看了看尹小燭的手,“你拿的什麽?”


    “哦,是屍體裏剖出來的蠱蟲,不過可惜,人死了,蟲也就死了。”


    左如今身後的方循禮冒出頭來,“好啊你個猴崽子,敢拿死蟲子騙我!”


    尹小燭另一手去摸自己腰上掛著的一串彩色小瓶子,“活蟲子我這兒也有的是,你挑一個?”


    方循禮又默默縮了迴去。


    左如今抽出匕首,挑起尹小燭手裏的蠱蟲。那是隻長腳蜘蛛模樣的蠱蟲,隻是蛛腿軟塌塌的耷拉著。再仔細看,才發現哪裏是蛛腿,分明是一條條細長的蟲子,蟲子們纏在一處,中間結成一個圓鼓鼓的疙瘩,末端長長的垂下去,乍一看還以為是個軟體蜘蛛。


    左如今拿著匕首的那條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蝕月族從哪兒弄來這麽惡心的東西?”


    尹小燭毫不在意的把那團蟲子抓迴到手裏擺弄,“此蠱名為纏心蠱,將十條蠱蟲種入體內,再定期用藥喂養蠱蟲,用不了多久,宿主的身體就會變得極為柔韌靈敏,如同無骨,若是最後練成了,人甚至可以像蟲子一樣從門縫裏爬進去。”


    “需用什麽藥喂養?我們順著這條線查,說不定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尹小燭搖搖頭,“書上說是一種叫寒佛淚的藥草,不過我查遍了典籍,也沒見到關於這種藥的記載,連披花穀的百草冊上都沒提過一字。”


    左如今:“如果沒有寒佛淚,他們還用什麽法子養蠱?”


    小姑娘實話實說:“不知道,書上隻說了寒佛淚。”


    “那若是蠱蟲得不到喂養,會如何?”


    “蠱蟲正常得到喂養之時,十條蟲會在人的四肢血脈中各自存活,但若得不到喂養,蟲子便會爬向宿主的心髒,然後與同類纏結到一起。通常纏到五六條時,宿主便會痛苦萬分,等到十條都纏上,人也就死了。”


    小姑娘說著,攤開拿著蠱蟲的手,“我剛才數了一下,這坨纏了九條,另外那人比他好點,纏了七條。”


    “也就是說,這兩人並沒有吃到寒佛淚?”


    “至少最近幾個月肯定沒吃過。”


    她話音剛落,旁邊老崔突然遞過一個盤子,上麵碼著四條未纏結的細長的蟲,“一共二十條,齊了啊。”


    尹小燭眼巴巴瞧著盤子,“好姐姐,這個能給我嗎?”


    “能啊,不過你得幫我想個法子,追蹤到身帶蠱蟲之人。”


    “若能給我一條活蟲,可能會容易些,但這些都是死蟲,我隻能試試看……”


    “好,你需要用什麽就跟我說,想到什麽線索也第一個告訴我,好不好?”


    小姑娘點點頭,然後掏出個漂亮的琉璃瓶子,小心翼翼把蟲子一條一條裝進去。


    左如今問老崔:“除了蟲子,屍體上可還有別的異常嗎?”


    “有,此二人中,女子是蝕月族人,男子是個凡人。”


    左如今:“凡人?”


    方循禮探出頭來:“凡人怎會為蝕月族賣命?”


    幾乎在問題出口的同時,兩人對視一眼,心底已經同時冒出一個猜測:蝕月族在利用纏心蠱控製凡人為他們賣命。


    稍晚些時候,左如今和方循禮離開驗屍房,順著長廊往外走。


    方循禮的鬱色重新迴到臉上,“我原本以為,蝕月族留在結界外的族人總歸是少數,哪怕咱們一個一個去查,也總有鏟除幹淨的一天。可若他們在操控凡人,這事情就真的麻煩了。”


    “操控凡人是怕有二心,可是……連蝕月族人體內也有蠱蟲,這也太狠心了。”


    方循禮:“或許他們同族中也並非人人都願意做這種勾當,可能有人想脫離,所以才被種下了蠱蟲。”


    左如今想了想,“這樣看來,他們可能根本沒有什麽寒佛淚,隻是用蠱蟲控製人一段時日,等此人廢了,就舍棄掉,然後再找下一個傀儡。”


    “這群畜生……疫毒還沒徹底解,又鬧出蠱蟲來了。”


    左如今還算鎮定,“莫慌,蠱蟲無論是煉製還是操控都需費一番功夫,不會如疫毒那樣一夜之間禍及所有人,被中了蠱蟲的人必然是經過他們挑選的,有能力做暗探的人。”


    方循禮並沒有被安慰到,“所以,我們身邊可能一直有蝕月族的暗探,隻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是啊,這些年,蝕月族先是襲擾不斷,後是疫毒禍亂,戰死病死了那麽多人,即便其中有幾個人是因蠱蟲而死,也不會有人發現,想查都無從下手。”


    方循禮:“那我們現在,就眼巴巴的等著那小毛孩子想出追蹤蠱蟲的辦法?萬一她想不出來呢?”


    左如今:“這小丫頭挺邪門的,若能給她找條活蟲,說不定她真的有辦法……”


    方副使有點泄氣:“可惜人都死了,哪兒還有活蟲?”


    “傷了小五的那個,還是沒有線索嗎?”


    “沒有。”


    左如今腳步慢下來,“蝕月族前兩日在青岩台出現,是為了搶玄石鼎。若是我們再把玄石鼎擺出來……會不會有人再上鉤?”


    “可是,這招是不是太冒險了?萬一玄石鼎真出了什麽岔子,你怎麽跟連顧解釋?”


    左如今撓撓頭,“是啊,怎麽跟連顧解釋?”


    這個問題,著實讓左如今為難了一把,直到次日一早,家中來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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