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渚兮饒有興趣地看著雲綰訓人。


    這孩子現在有生氣多了,果然還是得多和人交流啊。


    這樣想著,以至於雲綰一迴頭就對上了他堪稱慈愛的眼神,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被盯得汗毛直立,幹脆一不做而不二不休伸手蒙住那雙澄澈明淨的眼睛。


    手心傳來溫熱的觸感,癢癢的,似乎是他在眨眼睛。


    “這也是治病的一部分嗎?”


    “怕給你縫針的時候像那個小弟子一樣哭鬧。”


    雲綰索性一隻手繼續蒙著,一隻手單手操作。


    方渚兮在現場處理到位,她現在收尾起來也格外順利,甚至還能抽出空閑來聊天。


    手心覆蓋之下傳來一聲輕笑,像是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


    雲綰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麽,被他這麽一笑頓時氣惱起來。


    “不許笑,這是嚴肅場合。”


    方渚兮輕咳一聲,立刻斂住了笑容。


    “嗯,這是嚴肅場合我不笑。”


    “算你識相。”


    雲綰收拾完傷口也懶得繼續蒙他眼睛了,收了手從儲物袋裏翻出一顆丹藥來。


    “你傷口處理得不錯,目前沒什麽大礙不過也不能排除會發熱的可能,特別是晚上,要是身體不舒服就把這枚丹藥服下。”


    方渚兮伸手接過去,眉眼彎彎。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本來就是在誇你。”雲綰收拾著東西,“你是這麽多病人裏最省心的一個,按道理來講還應該獎勵你一朵小紅花。”


    “小紅花?”


    “就是用來獎勵聰明聽話的乖孩子的。”


    “那我有嗎?”


    方渚兮一雙眼睛含著細碎的笑意,微微歪頭像是在向大人討要禮物的小孩。


    “你想要嗎?”


    “想。”


    他迴答地格外幹脆,如此坦率反倒是讓雲綰有些接不住話。


    “那就有。”


    方渚兮聽到她的迴答沒忍住想笑,但礙於她的視線隻能努力把唇角壓下去。


    “給。”


    他伸出手,手心裏的油紙包得方方正正。


    雲綰鼻尖一動,在苦澀的藥味和刺鼻的消毒藥劑裏聞到了混在裏麵一絲不易察覺的甜香。


    是米糕。


    雲綰懷疑這人家裏是不是養了些小貓小狗,所以老帶些小糕點在身上,隔三岔五就投喂弟弟妹妹。


    “丹修不接受任何形式賄賂。”


    雖然她也一天沒吃甜的了,但這點底線還是能守住。


    “那就當作幫我治病的報酬吧。”


    他又往雲綰麵前遞了遞。


    “勉強接受。”


    雲綰接了過來,入手還是溫熱的,是恰好入口的溫度。


    她將其塞到了腰間的儲物袋裏,寄希望於儲物袋保存物體的能力可以將這溫度保留到她休息的時候。


    這般想著,她囑咐兩句後拔腿就想開溜,一迴身就看見後麵幽魂似的雀雲鏡。


    這人走路怎麽悄無聲息的。


    少年的樣貌並無變化,呆呆的神情在庭蕪綠外袍的襯托下顯出幾分不合時宜的天真來。


    挺好的,綠色比黑色有生機多了。


    “站在這多久了?怎麽不吱個聲?”


    “不久。”


    他頓了頓,慢半拍地“吱”了一聲。


    雲綰在心裏歎氣,手上打算把剛收好的工具取出來。


    “哪傷著了?”


    雀雲鏡搖搖頭,眨眨眼睛,目光移向了床上的方渚兮。


    “得,又是我多餘。”


    雲綰一把提起藥箱,翻著死魚眼趕人。


    “讓讓,擋我路了。”


    “雲綰不高興嗎?”


    雀雲鏡側身讓出一條路來。


    “不高興。”


    “為什麽不高興?”


    “我看見你就不高興。”


    “為什麽看見我就不高興?”


    他語氣平淡但那雙眼睛裏含了些疑惑。


    “因為我今日心情不好。”


    “那明日看見我會高興嗎?”


    “那得看我明日的心情。”


    雲綰揮揮手,結束這毫無意義的對話,“找你哥去,別在這吵我。”


    “哦。”


    雀雲鏡目送著她離開,直到雲水藍的身影被各色的宗服擋住他才往方渚兮的床邊挪了挪。


    不說話,隻是麵無表情地定定盯著床上的人。


    “怎麽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方渚兮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把人帶到床邊更近些的位置。


    “坐著說話。”


    雀雲鏡還是沒有表情,隻是身體乖乖聽話坐下。


    “被綰綰訓了所以難過?”


    方渚兮猜測著。


    雀雲鏡搖搖頭。


    “或許她明日心情好,見著我就會高興些。”


    “那是因為什麽?”


    方渚兮很有耐心,溫聲細語地問著。


    雀雲鏡不答,隻是看著他,麵上浮現些微不可察的委屈。


    “因為······我?”


    他遲疑問道,腦中開始反思自己近日來的所作所為。


    “你該早點來治療的。”


    雀雲鏡提醒道。


    他說的是方渚兮一迴來先忙著給未辟穀的師弟師妹們做飯,順便安撫主心骨不在的劍宗弟子。


    這一照顧就耽擱了許久,一直等到劍宗和夕雪宗的幾位師兄師姐迴來了才放心地離開。


    “我傷的本就不嚴重,多等一會也無妨。”


    方渚兮拍拍他的肩膀,試圖以理服人。


    雀雲鏡抬手將他的手規規矩矩放迴到床上。


    “有傷不許亂動。”


    幼時在神界一向是方渚兮操心著這個弟弟的事情,這還是頭一次被弟弟教訓。


    有點稀奇。


    方渚兮順著他的意思乖乖不動了,垂著眼眸觀察雀雲鏡的表情。


    雀雲鏡對此一無所知,專注於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


    等他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大業,一抬頭就對上自家哥哥滿是笑意的眸子。


    “呀,我們雲鏡長大了。”


    雀雲鏡卻並未因為他的誇獎高興起來,低著頭抿抿唇,最後還是沒忍住像小時候一樣撲到他身上。


    “我好擔心你。”


    他聲音裏帶著哭腔。


    從他看見毒針紮進方渚兮胳膊的時候就一直在害怕,直到雲綰說沒什麽大礙他的心才落迴原處。


    鬆懈下來後情緒完全控製不住,明明答應了分開後要像個大人一樣結果到頭來還是沒有半點長進。


    雀雲鏡越想越難過,幹脆像隻鴕鳥一樣把臉埋在他肩窩裏。


    “抱歉。”


    方渚兮抬手輕輕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幫人順著氣,


    “是我的錯,讓你擔心了。”


    他感受著身上傳來的溫度,暖烘烘的,像隻毛茸茸的小鳥。


    “咳。”


    與方渚兮同床的病友輕咳一聲。


    “紀道友?”


    方渚兮看著他,有些奇怪。


    紀紹欽不答,隻是又重重咳了一聲。


    這迴引起了埋頭傷心的雀雲鏡的注意。


    他紅著眼眶,百忙之中分出一個眼神給一旁的人。


    紀紹欽這才開口,語氣幽幽。


    “才注意到我啊,小雀兒,師兄都在這看半天了。”


    “哦”


    雀雲鏡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剛想把頭埋迴去繼續哭,又想起什麽似的扭頭看他。


    “師兄好。”


    說完徹底把人丟在一邊,繼續朝還在狀態之外的方渚兮撒嬌。


    紀紹欽:這孩子,在宗裏也沒見得有這麽愛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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