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雖已近傍晚,可盛夏的長安新城,依然酷熱難當。


    新城東郊外,是一片新規劃出來的作坊區。


    雖然規模遠遠不及伏虎山工業園區,根本沒有可比性。畢竟,據說在萬年縣公的極力主張下,陛下已經提出,要將那裏,打造成為大唐北方最大的工業基地。


    可是這裏,如今也已經好幾十家作坊區入駐。


    就連那盛世商行旗下的,火柴香皂肥皂包括醉美人烈酒的作坊,也已經搬遷來了這裏。


    而此時,作坊區內,其中一間剛建好不久的庫房門口,範思轍顧不得夏日的炎熱,正忙碌著,指揮雇來的十多名工人,將剛剛才從南方一帶運來的新鮮水果,從門口停著的那輛大貨車上,一箱一箱地往倉庫裏搬。


    “老張,老張,您慢點嘞,注意點腳下。離天黑還早,可千萬別摔著了!”


    “哎喲,陳兄,可千萬輕點放,輕點放。這裏麵不少貨,可是趕明兒一早,要送到宮裏去的……”


    “要有點什麽閃失,果子壞了爛了,吃壞了那些娘娘貴人的肚子,俺老範丟了生意蹲了大獄事小,給大東家楊縣公惹了麻煩,那可是天塌了的大事呐!”


    “認識俺老範的,誰不知道,要沒有楊縣公,俺早就餓死在貞觀初年那場大旱災了,哪有俺老範的今天?”


    “更別說眼下這生意,給宮裏專供水果,還是內務府的老爺們,看在楊縣公的麵子上,才把合作給咱的……”


    “咱要是不爭氣,疏忽大意,丟了大東家的臉,送了爛果子壞果子去宮裏,那俺老範還是個人嗎?”


    “哎喲,還有林三,你這小子,咋個跟你爹一個德行?做事毛毛躁躁的!”


    “跟你說多少遍了,上到這大貨車的貨鬥裏搬貨,動作可千萬輕點!”


    “這玩意,別看長得三大五粗的,可寶貝著呢。聽說,就這麽一輛貨車,得值兩萬多貫錢。”


    “別說咱長安城,就算整個大唐,也還不超過五十輛!”


    “瞧你在上麵,踩得哐當響的,要是磕壞了,別說你小子,就是把俺老範賣了,也賠不起啊!”


    “沒看見開車給咱送貨那車夫陳老五,正瞅著你,臉色都變了?要不是看在俺的麵子上,估計早就上來大耳光抽你了!”


    “還有,你小子年紀輕,不知天高地厚。俺告訴你,可別小瞧了這陳老五!”


    “頡利聽說過吧?那可是當年叱吒草原的一代雄主,東突厥可汗。而這陳老五,可是頡利的親傳弟子!”


    “跟著頡利學了這麽多年,不但人也長得帥,火車也開得快,修火車修汽車也是一把好手,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


    “跟那頡利一樣,現在可也是帶了十多個徒弟的人了!茶杯一擰,二錢鐵觀音往裏一泡,修理廠裏一轉,人人都喊老師傅!”


    “不僅如此,人家還是大唐第一批學會貨車駕駛技術的人!”


    “本來人家,一直都是河南道直達長安城這條鐵路的列車長。要不是因為,現在大東家組建的這盛世物流貨運商行,嚴重緊缺能開貨車送貨的,人家會被臨時調來開貨車?”


    剛過四十歲壽辰的範思轍,長得其貌不揚,容貌不算俊朗,身材也算不得高大威猛。


    甚至相反,身材有點矮,個子偏瘦,走在大街上,總給人一種吃不飽飯的感覺。


    此時,雖嘴上碎碎念個不停,可想起這些年的際遇,人生的大起大落,心中又何嚐不是唏噓萬千?


    他範思轍本不是長安城人士,土生土長於山東道一個小縣城。


    祖祖輩輩務農,靠著租種著當地一個小地主家的幾畝地過日子。


    雖然自幼腦瓜子靈活,並且也能吃苦耐勞,田間勞作,也總是選最苦最累得活幹,而且媳婦也聰慧能幹。


    卻奈何,這個時代的底層百姓,別說發家致富光宗耀祖,要想吃飽穿暖,要想活下去,又豈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每年,地裏的收成,足足四成,都被黑心的地主收走,剩下的,才是全家人的口糧。


    要是遇上好年成,地裏多點收成,倒還好說。加上年邁的老娘,到處挖迴來的野菜……


    盡管一年到頭,碗裏也看不見幾顆糧食,可麥麩煮野菜,一家人好歹也還能勉強熬下去。


    可要是遇上災年,或者生病,那可就真是天都得塌了。


    這不,貞觀初年那一場大旱災,雖說關中一帶最為嚴重,可山東道又何嚐不是極其慘烈?


    莊稼活生生枯死在地裏,顆粒無收。


    眼見著家裏就要斷了糧,一大家子就要活生生餓死……


    而他雖然家中排行老二,可因為自幼父親病亡,兄長也早在十多年前,便身染惡疾而亡,他範思轍自然就成了家裏的主心骨。


    絕望之際,也隻得與十鄉八裏的鄉親們如出一轍,領著老母親與婆娘兒子,背著父親的靈位,便背井離鄉開始逃難。


    可說實話,從小到大沒念過書,鬥大的字不識兩個,自幼連老家州縣都沒走出去過……


    最終,也隻能與其他逃難的災民一般,兩眼一抹黑,隻顧著徑直往西走。


    隻因為聽說,一路向西,那裏有座長安城,那位新坐上寶座的皇帝,就住在那裏。


    那裏,還住著數不盡的達官貴人,還有無數每頓飯可以吃上不帶粗糠的粟米饃饃的有錢人。


    到了那裏,朝廷一定會開倉放糧,給他們這些逃難的百姓一口吃的。


    雖然一路走來,到處所見,都是餓死病死的老鄉,沒走一段路,便有人支撐不下去了,“噗通”倒在地上,再也沒有醒來……


    啃樹皮嚼草根,再加沿路乞討,足足花了一個多月,總算到達長安城。


    可誰知,並沒有等來朝廷的開倉賑災。


    相反,為了防止引發瘟疫或民變,京城的守軍開始緊閉城門,拒絕大批災民入城。


    然而,走投無路,眼見一家四口就要活生生餓死,卻渾渾噩噩便被一群兇神惡煞的土匪,帶上了伏虎山。


    本以為兇多吉少,即便沒被餓死,也定會死在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匪類手中……


    可誰曾想,那土匪窩裏,不僅有安置災民的簡易住處,有大夫免費為災民診治,還按人頭發放一定的口糧。


    謝天謝地,總算活了下來。


    唯一的遺憾,老母親因為在逃荒路上,染上病根,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那年冬天。


    旱災過後,他也如大多數被收留的災民一般,並沒選擇返鄉,盡管山上的土匪承諾,若願意返鄉的,還會免費發放一定錢糧……


    而是選擇,留了下來。


    畢竟,留在伏虎山做工,不但每天有幾十文的工錢,絕對算是豐厚,而且作坊的大食堂,隻需花上兩三文錢,不但米飯和饃子管夠,菜裏還有葷腥。


    在他看來,這已經算是以前做夢也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不僅如此,作坊區內,山寨還有大當家建的學堂,請了先生,讓他們這些工人的子女,可免費去念書,連書本費都不用交……


    他範思轍因為還算有身力氣,去了造酒作坊,做搬運糧食的活,隻因為這類體力活,工錢一般會高一些。


    而媳婦,和大多數女流一般,去了造香皂肥皂的作坊,這裏的活要輕巧一些。


    隻是誰知道,媳婦因為手巧,在作坊又算熱心腸一個,不到三個月便升了組長,工錢倒是一點也不比他低了。


    過了一年多,手頭有了些積蓄,夫妻倆也一咬牙,便在那伏虎山新城,買了一套房子。


    房子雖不大,可從簡陋的工人宿舍搬出來,總算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房子是大東家出錢建的,五層高的水泥磚石樓房,其中三樓的一套。


    價格也很便宜,據說,那是大東家為了讓他們這些工人能更好地生活,所謀的福利,不但分文未賺,還倒貼了不少錢。


    以至於後來,不知怎麽的,伏虎山的工人們,嘴裏總津津樂道流傳著一句話,“大東家隻坑皇帝,不坑窮人!”


    再後來,那伏虎山新城,規模越來越大,儼然已經超過萬年縣城。


    不但有了可免費看書的圖書館,還有了大醫館,還建了菜市場。


    生活總算是一天過得比一天好。


    第一次見到大東家,還是來了伏虎山半年後。


    時值朝廷十萬大軍出兵東突厥,而聽說大東家,也才剛娶了第一位夫人不久,而且還被朝廷封了侯爵。


    那年冬天的雪災,百年罕見,極為嚴重,作坊自然早已停工。


    大東家與夫人,買了無煙煤和禦寒的厚被褥,親自帶著人運送過來工人宿舍,每家每戶免費發放一套,還有二十斤糧食和一塊臘肉。


    那天,工人們將大東家夫婦二人圍得水泄不通,說著些諸如“再生父母活菩薩”之類的話,場麵很是熱鬧。


    他範思轍沒能擠進去,隻隔著遠遠的,看了一眼。


    說實話,大東家神采奕奕又俊朗,夫人蘇氏國色天香又善良端莊,果然神仙般的人物,一看就是天生富貴多子多福的相。


    再後來,他範思轍因為腦子靈活,又吃苦耐勞,做事又細致,便被抽調去了新籌建的曲轅犁生產作坊。


    升了個主管的職務,主要負責貨物的調配與運送。


    唯一頭疼的,就是那個大東家親自任命,負責打理曲轅犁生意的,名叫李澤的大掌櫃……


    整天垮著一張臭臉,好像有誰欠他幾萬貫錢似的。


    這也就罷了,還背後偷偷說大東家的壞話。


    要不因為那貨是大掌櫃,權力大,又是大東家身邊的人,他早就大耳括子抽過去了。


    罵他範思轍可以,說大東家壞話,就是不行!


    後來才得知,那玩意,竟然是當朝天子,太極宮裏坐龍椅的那位。


    倒是把他驚出一身冷汗。


    其實……


    他範思轍本名也並不叫範思轍。


    窮苦人家的娃,往上數九代,也沒人念過書,取名也都是按照家中排行。


    他排老二,自然就叫範二。


    隻不知為何,大東家每次一叫起他這名字,就蔫壞蔫壞地笑。


    然後幹脆腦袋一拍,就給他改了個名,範思轍。


    後來,因為伏虎山工業園區內,不但有孩童念書的學堂,還開設了什麽“夜校”,有先生晚上免費教工人們讀書識字。


    再加上可以免費看書的圖書館,以及大東家常常對他說,“人一定要多念書,才能有出息。”


    所以,每到晚上吃完飯,或者休沐不上工的時候,他便會與其他不少工友,去夜校上上課,或者去圖書館讀讀書。


    因為腦袋活絡,又勤奮肯學,幾年下來雖還遠達不到出口成詩滿腹經綸的地步,可也已經能妥妥地讀懂每一期的《大唐日報》了。


    總算懂了,大東家給他取這名字的良苦用心。


    思者,思慮,思想也;轍,車轍,道路也!


    大東家,那是希望他,時刻不忘勤敏好學,奮發向上啊!


    瞧瞧,瞧瞧,不愧是飽讀詩書,隨便腦袋一晃蕩,出口便是一首千古流傳的詩句的人物,不愧是皇帝的女兒一娶就是倆的猛漢!


    隨便取個名,都如此有深意!


    當然,這都是後話。


    真正能接觸到大東家,還是當初在曲轅犁作坊的時候,因為一次,鐵礦石在與朝廷的對接訂單時,因為一些製度的原因,出了紕漏……


    他範思轍不但及時不缺,極大限度地減少了作坊的損失,而且還順便,提出了一些在管理製度上的改進方案。


    方案不但很快被上麵采納,他拿了很豐厚的一筆獎金,也因此,得到大東家極大的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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