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新厭舊,於弘曆來說再正常不過。


    這幾日來皇後翻閱敬事房的記錄,可是日日不重樣,卻不見舊人。


    此次選秀,皇上明令禁止家中有人在朝為官者參加,也不接納那些外族進貢來的女子,最後入選者皆是容顏嬌好,家世尋常之輩。


    若非恪貴人的父親並非承爵之人,單憑拜爾葛斯氏的出身,皇上怕是也不會選中。


    先前因金玉妍和嫻貴人的事,皇上對這後宮的掌握力度一再加強,輕易不會容忍再有背景深厚的嬪妃入宮來攪弄風雲。


    世間美人多如繁星,為何一定去選那些家世高貴的。


    君臣,君臣,永遠都不可能和樂,要麽君強臣弱,要麽臣弱君強。


    皇後看向自己握印的手,她右手顫巍的症狀已不是頭一次出現了。


    她也曾私下尋醫術高超的大夫診治過,但大夫隻有四個字:聽天由命。


    隨著身體一步步虛弱下去,皇後有時忍不住想:


    還好。


    還好她沒有兒子。


    若她逝去,皇上勢必會立繼後,那時元後的嫡子不再是手中寶,而是肉中刺。


    可她有時又在想,怎麽就走到如今這般地步。


    夫妻離心,母女離情,窮極一生,卻是一無所有。


    “娘娘,和敬公主的書信到了。來送信的人說,公主同駙馬會一並返京為太後賀壽。”


    皇後猛地自椅子上站起,虧得一旁的蓮心扶了一把才未摔倒:“當真?”


    趙一泰連忙呈上書信:“娘娘,公主書信在這兒。來送信的人說了,公主已經啟程,若一切順利,約莫在皇上萬壽節時便能抵達京城。”


    “那便是八九月抵京。”


    饒是當初她與璟瑟鬧的再僵,總歸還是親生母女,她怎麽不會思念自己唯一的孩子呢。


    皇後心中高興,連忙吩咐蓮心:“去開庫房,將公主常用的擺設都重新清點。本宮要好好為璟瑟布置住處。”


    蓮心小心說道:“娘娘,公主歸京後是要與駙馬一同住在公主府的。”


    是了,當初皇上為表對璟瑟的寵愛,不僅在漠北修築了公主府,京中同樣有固倫和敬公主府。


    皇後這才迴過神來,驚喜萬分的情緒也冷靜不少。


    是了,她的璟瑟已經嫁人了。


    “罷了,趙一泰,你去內務府盯著些,務必讓他們好生布置公主府。”


    “是,奴才這就去。”


    蓮心見皇後恍惚,出言安慰道:“娘娘,即便公主住在宮外也是能時常進來探望您的,您寬寬心。”


    “寬心,這皇宮何時能容本宮寬心了。”皇後自嘲道,話語中滿是疲累與心酸。


    璟瑟不住在宮中也好,那樣便不會牽扯到她。


    知女莫若母,即便當初她不解璟瑟遠嫁之意,如今也是轉過圈來了。


    她在宮中爭來鬥去,可璟瑟隻想她們母女二人安穩餘生。


    可璟瑟勸不動她,便毅然決然選擇遠嫁。


    如今漠北三部中喀爾喀部的盟長出身土謝圖汗家,其家族連著出了兩任活佛,在漠北的權力非同一般。


    而璟瑟嫁去的達爾罕王家不僅是有實權的輔臣,也是汗家最近的親支。


    如此一來,皇上即便不看富察家,也會看在達爾罕王家的麵子上給予她這個皇後尊榮;而富察家也算有了依仗,饒是借不到勢,也不會被旁人看輕了去。


    既如此,這繼後人選,乃至大清的下一任天子,都對璟瑟在漠北的處境有所關係。


    思索不過片刻,皇後便已是精神不濟。


    此時蓮心端過一碗安神補氣的湯藥來,皇後瞥了一眼,吩咐道:“蓮心,去傳任太醫過來。”


    自齊汝返鄉後,皇上用的最多的太醫便是任牧與江與彬兩人。


    讓任牧來給她重開藥方,也有向皇上示弱投誠之意。


    苦澀的藥汁落入腹中,卻喚不起生的希望。


    走到這一步,她與皇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


    “皇上,任牧來了,說是有事稟報。”


    弘曆正拿著放大鏡欣賞手中瓷器,隨意擺了擺手:“讓他進來迴話。”


    等任牧進來後,弘曆放下手中瓷器,隨口問道:“你有何事稟報?可是令貴妃那兒有何不適?”


    先前他冒用鹿血酒一事被任牧勸阻過,當時他正在興頭上,幹脆將任牧一擼到底,險些扔出了太醫院。


    後來傷及根基,太後將他好一頓斥責,弘曆這才醒悟過來,不僅將任牧召迴,還


    越加寵信。


    他自然也念太後的好,先前鈕鈷祿訥親因領軍冒進一事被他罷官,弘曆也不想再啟用此人,幹脆這次選秀時將太後選中的幾個秀女也選入宮中。


    都不是什麽名門閨秀,寵一寵也無妨。


    宮中也許久未曾有阿哥公主誕生了,卻沒想最爭氣的還是令貴妃。


    先前經下毒一事,他都做好令貴妃此後病弱的準備了,心中著實有些可惜,畢竟要尋得一個知情識趣又聰穎好學的美人並不容易。


    任牧察覺到兩束極具存在感的目光幾乎同時落在他身上,趕緊迴稟道:“迴皇上,令貴妃娘娘貴體無恙,腹中龍胎也十分康健。隻是受近日季節轉變,有些困倦乏力。”


    弘曆放下心來,又拿起看到一半的瓷器:“那是有何事稟報。”


    任牧語氣小心道:“今日皇後娘娘宣微臣前去診脈開方。事關鳳體,微臣不敢擅自做主。”


    皇後?


    達爾罕王世子與璟瑟即將返京,皇後這個時候可不能出事。


    “李玉,你去外頭守著,不準旁人進來。”


    李玉瞄了眼站在禦案另一側的進忠,觀其八風不動的樣子,心中挫敗:“是。”


    “說吧,皇後怎麽了。”


    “自端慧太子逝世,皇後娘娘的身體每況愈下,若不靜心修養隻恐壽命不長……”


    弘曆打斷了任牧的掉書袋:“這些朕都知道,但皇後畢竟是國母,朕也不能替她做主。如此可有好轉?”


    “請恕微臣不敬。據微臣所察,皇後娘娘壽數恐不足兩年,正該用安神補氣的溫和藥物;但娘娘卻執意讓微臣換作提精補神的大補之藥,微臣不敢擅自做主,請皇上定奪。”


    弘曆敲了敲桌麵,語氣不明:“若是用了,皇後能有幾年壽數?”


    “恐隻有半年之多,不逾一年。”


    半年,一年……


    不過多時,任牧便聽到聖諭:“隨皇後去吧,但爾等務必傾盡全力,延長皇後的壽數。”


    “是,微臣遵命。”


    等任牧走後,弘曆沒再把玩瓷器,而是翻出幾份放置許久的奏章:“傳傅恆覲見。”


    自金川戰役結束之後,傅恆便以養病之名辭去軍職,窩在富察府中修身養性。


    即使本朝並無嫡子,但先帝時的景仁宮之禍還在眼前,誰又敢說富察氏不是下一個烏拉那拉氏。


    “是,皇上。”


    ******


    慈寧宮。


    “額娘,您瞧皇上給您挑的封號,康惠敦和,與您再相稱不過了。”


    太後撫摸著桌上的聖旨,對著兩個女兒說道:“皇帝一貫是會做這些表麵功夫的。對額娘來說,如今隻要你們兩個平平安安的就足夠了。”


    早在幾年前恆娖便已完婚,如今與駙馬一同住在京城的公主府中,時常能入宮來探望額娘與姐姐,故而對宮中情況也是十分了解的。


    “額娘,您是說……”


    太後似是歎息,說道:“皇後的身子已不行了,左右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


    元後崩逝,便是國喪。


    恆娖握住妹妹的手,囑咐道:“安穩把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然後好好調養幾年。你和駙馬都還年輕,不用著急子嗣。”


    國喪之上,妃嬪命婦都需跪靈,那可不是輕巧的事兒。


    太後也是這個意思,她自己生養過孩子,明白婦人懷孕生子的苦楚,怎會讓女兒走上彎路。


    “額娘,屆時皇上一定會冊立繼後吧。”


    太後卻沒點頭,皇帝登基多年,若是他不想立後,前朝後宮也奈何不得她。


    “這件事你們不要議論。這段時間皇後的弟弟富察傅恆出任戶部尚書,正是燒熱灶的時候,別生了亂子。”


    恆媞與恆娖齊齊應是。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不少人都瞧出皇後精神不錯,這剛一打聽,和敬公主要迴京了。


    得,等去長春仙館請安時又有話說了。


    隨著天氣逐漸轉熱,弘曆奉太後,攜六宮移居圓明園。


    圓明園是個避暑的好地方,卻不是個敘舊的好地方。


    嬿婉仔細瞧了瞧跪在轎輦前的女子,才認出這是哪一位:“倒是許久沒見了,海貴常在的病好全了?都能出來行走了。”


    跟在海常在身邊的兩個嬤嬤都是膀大腰圓的,其中一個立刻迴稟。


    “迴令貴妃的話,海貴人每日能出來一刻鍾的時間,這就要迴去了。”


    “那便是還沒好全。這幾日園子裏準備太後娘娘壽宴的事,忙亂的很,閑雜人等還是不要亂逛,免得讓人想起些陳年舊事。”


    兩位嬤嬤被撥來伺候這位海常在時,便分享了不少傳聞。


    這海常在得罪過太後,嚼過令貴妃的舌根子,捧著的嫻貴人也倒了,估摸是要在這園子老死。


    聽了嬿婉的話,兩個嬤嬤趕緊‘攙扶’起海蘭:“貴妃娘娘說的是,奴才這就帶海常在迴去養病。”


    海蘭卻不甘心。


    她聽說這次姐姐也跟著來園子了,她想再見見姐姐。


    “貴妃娘娘,您不能對嬪妾動用私刑!嬪妾是奉聖旨在這兒養病的。”


    嬿婉坐在高處俯視海蘭的聲嘶力竭,笑道:“海常在這張嘴倒是沒生病。兩位嬤嬤,本宮可有吩咐你們做事?”


    “沒有沒有。海常在本來也該迴去歇息了,是奴婢們忘了時辰。”


    說完,也不知怎麽就讓海蘭閉了嘴,兩個人半架著海蘭飛快地走了。


    嬿婉無聊地打量了下手上這副新的護甲,嗯,不錯。


    內務府的匠人們都曉得改進工藝,精進技術,相較起來,海蘭可是讓她失望多了。


    沒了礙事的人後,一行人繼續向著九州清晏前行。


    午膳前進忠便來傳話,說是皇帝讓她午膳後過去伴駕。


    “令主兒等睡飽後再去,省的累著自個兒。”


    進忠手上的按摩功夫也是練出來了,上手一摸就知道該用什麽力道,按什麽穴位;但這會兒手上的力氣總是忍不住輕上三分。


    即便是長痛不如短痛,那也是痛啊。


    他能走能動,大不了多尋些法子過來就是。


    再不濟,這滿宮伺候的人都是死了不成。


    春嬋:……


    瀾翠:……


    她們伺候的可精心了!這活還不是讓他搶去的。


    耳上突然襲來隻手,捏了又捏。


    “那要是皇上怪罪下來怎麽辦?你護著我?”


    奴才死都會護著您的。


    可惜令主兒不愛聽這話。


    按摩好最後一步後,進忠淨了手端起藥膳來喂人:“奴才自是有法子的,這王公外族送來的中秋賀禮都到了,估摸著皇上喊您去是讓您去挑東西的。”


    嬿婉喝下遞過來的湯羹:“那些賀禮本宮才不稀罕。你的呢?”


    ……


    “娘娘,咱們到了。”


    嬿婉如今遇喜四個月,肚子像是揣了兩個蹴鞠般大,一看便知這位令貴妃又是懷了雙胎。


    嬪妃們都羨慕的要命,滿人就講究多子多福,何況是在皇家呢。


    但春嬋她們這些人卻是不敢放鬆。


    什麽雙胎,娘娘肚子裏懷了三個小主子呢!


    這迴遇喜,可是累著娘娘了。


    所以嬿婉現在出來,前頭兩個開路的,左右兩大護法, 身後還跟著幾個身材壯實的嬤嬤,不可謂排場不大。


    “嬪妾給皇上請安。”


    嬿婉略微一福身便被弘曆扶了起來:“身子都這般重了,何必拘禮。”


    拉著人走到擺滿禮盒的桌案前,弘曆略有幾分自傲道:“這是各族送來的中秋節禮,朕已讓人送去了慈寧宮與長春宮。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簡單道謝一聲後,嬿婉便走馬觀花地挑剔起來。


    到了她這個地步,能打動她的物件極少是從價值上來論的。


    “這套弓箭也能讓嬪妾挑走嗎?”


    順著嬿婉指向的方向望去,是一套烏木製成的弓箭,赤角鹿筋,乃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怎麽想挑這個?”


    嬿婉毫不思索道:“上次去木蘭圍場時臣妾輸給了您,臣妾想換套重些的弓箭練習。”


    聽著這賭氣的話,弘曆心中剛冒起來的一點疑心被打消了,朗笑幾聲道:“若是拿迴去了拉不開弓弦也不能反悔了。”


    嬿婉昂著頭道:“皇上放心好了,臣妾絕不反悔。”


    說罷,弘曆就讓人取了弓箭過來,連著扳指、箭羽,零零碎碎的好幾個盒子摞在一處,看上去很是能唬人。


    隨後又說了會兒話後弘曆便讓嬿婉離開了。


    等迴到天然圖畫後,春嬋等人服侍嬿婉換了家常的衣裳,好鬆快一些。


    “娘娘,這剛溫好的綠豆湯,您……您做什麽呢!”


    嬿婉將烏木弓放迴到錦盒中:“試試手感而已,不是說綠豆湯好了嗎?”


    可那弓是十力弓啊!


    迴來路上都是兩個人一起捧著的!


    結果她家美麗和善,遇喜五個月的主子一手就給拿起來了?


    這不該驚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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