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後的日子裏。


    難陀也學著大黃狗的樣子,模樣日益衰老,整天雷打不動。


    隻有女孩和爸媽通話的時候,它的精神頭才會好一點,會卯足了勁叫兩聲,和女孩打招唿。


    夜深人靜的晚上,它趴在院子裏,像女孩一樣數著指頭規劃自己的未來。


    過慣了這般謐然悠閑的生活,一想到要繼續踏上前路,難陀突然有些迷茫。


    它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想著想著,曾經聽到的兩個詞,突然從它記憶深處湧現出來——


    “內地”,還有“大城市”。


    迴想起人們向往的模樣,難陀的內心活躍起來,它想要去看看,連這些神奇的人類都無比期待的地方!


    “我要先等她迴來……”


    難陀這樣說著,閉上了雙眼。


    等待是溫柔的,因為風每一次吹過都更加軟和,正午的日頭也越升越高。


    過程卻十分漫長,足夠它數清這裏能看見的所有星星。


    月亮冒出頭又鑽迴去,從薄薄一點,一天天變得像女孩幼時的臉一樣圓。


    這一天,女孩爸爸大清早就出了門。


    媽媽久違地做了一大桌菜,到傍晚才忙活完,搬著凳子坐到難陀身邊,邊和它說著話,邊給它捏捏按按。


    引擎聲轟鳴著靠近,猝而熄火之後,外麵就先響起一道滿懷期待的喊聲。


    “我迴來啦!”


    女孩興奮地衝到門口,心中卻有些疑惑。


    以往,有個家夥應該早就跑出來了才對啊?


    當她再往前一步,滿眼都是它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


    難陀臉上的皮肉耷拉下來,靜靜地趴在地上,灰黃稀疏的毛發在月色中泛著白光,眼神空洞而呆滯,看到她也隻是微微搖晃著尾巴……


    它這副虛弱的體態,像極了初見的模樣。


    後麵也如初見時一樣,女孩暴哭如雷,緊緊地抱著它,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


    難陀貼在她臉旁,伸出舌頭舔舐著淚水,輕輕地閉上眼睛,最後一次感受女孩的擁抱,將遺蛻留下後,悄悄地來到一邊的屋簷上。


    那晚月華如露,沾濕了整片大地,將周邊的一切都映得模糊。


    唯獨隻有女孩的身影,在難陀的眼中愈發清晰,鐫刻在它心底的最深處……


    就這樣,難陀重新踏上了旅途。


    現在的它,已經不像剛出迷霧時一般弱小,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它一路東行,橫穿唐古拉山脈,翻山越嶺進入川蜀,來到附近最大的城市,錦都。


    站在城市的邊緣,眼前聳立的高樓大廈像從天而降一樣,兀然插進難陀的雙瞳,玻璃幕牆在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輝,如同利刃般剜開它的內心!


    每一次眨眼都能捕捉到新奇的景象,這讓難陀唿吸都有些急促,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感覺自己的認知都在被重新塑造!


    這種技術與藝術相結合的震撼,和曾經珠峰給它帶來的截然不同,難陀震驚於人類文明的發展程度,感歎著人類創造的無限潛能!


    看著裏麵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難陀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夢境之中,感覺靈魂都被這座城市深深吸引……


    它也想,成為其中的一員!


    從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一個大膽的想法便從它的內心悄然滋生,不斷膨脹……


    難陀掙紮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敵過誘惑。


    搖身一變化作高瘦的人類少年,滿懷激動地踏進了錦都。


    然後它驚愕的發現,這裏的人類使用的語言,和它所掌握的截然不同,他們……居然不說藏話!


    沒有錢的它,連飯都吃不起,再加上語言不通,在這大都市中寸步難行。


    餓到後半夜,難陀已經從眼花繚亂的興奮中脫離,它走在大街上木然地看著霓虹閃爍,心中悲苦萬分。


    救命!


    怎麽感覺當人這麽難啊,還沒之前當狗活得痛快?


    歎息一聲,難陀停下腳步,目光轉向街邊的一家燒烤店。


    門口的桌子上,幾個男子正在喝酒,邊擼著串,邊眉飛色舞地吹著牛逼。


    他們說的什麽難陀也聽不懂,隻是單純的被桌上的烤串所吸引。


    看了好一會,直到桌上的啤酒都見了底,幾個男人互相罵罵咧咧地離開。


    難陀站在旁邊,盯著老板出來把桌子收拾幹淨,把那些令它眼饞的殘羹一股腦掃進垃圾袋,這才轉身準備離開。


    “弟娃!”


    後麵傳來一道聲音。


    難陀迴過頭,見老板的視線正瞄在它身上,於是好奇地指了指自己。


    “我看你站咯一晚上咯,兜兜裏沒得錢咯嘛?”老板朝它招手問道。


    難陀搖搖頭,表示自己聽不懂。


    “你年紀輕輕有手有jio,啷個混成嘞個批樣子?”老板吐槽著,將它拉過去按在凳子上,“等一哈!”


    然後就轉身進了店,留下難陀一臉懵逼地坐在那。


    不到十分鍾,老板又出來了,左手端著一盤香氣噴噴的炒飯,右手提溜了一瓶酒。


    “給!”


    他把炒飯擺在難陀麵前,隨手在桌邊把瓶蓋撬開,坐在對麵猛灌了一大口。


    這是,給我的嗎?


    難陀看得兩眼放光,但心中卻有些難以置信,也不敢動手,老老實實地坐在那。


    半瓶酒下了肚,老板放下酒瓶才發現,難陀一直傻愣愣盯著他,不由指著炒飯好笑道:“吃啊,不收錢!”


    這下難陀看懂了,迫不及待地抓起盤子裏的勺子,舀了一大口剛要往嘴裏塞,手卻突然頓住,又將其放下。


    它雙手合十,鄭重地看向老板開口道:“突切囊!”


    說完,這才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外地人?說嘞啥子幾把,我也聽求不懂!”


    老板嘟囔了一句,端起瓶子兩口喝完,起身繼續忙活。


    不一會,店裏的燈啪的一下關上。


    他拿著一遝點菜單出來,扣在桌子上,拔下圓珠筆刷刷寫了一通,撕下那張單子放到難陀麵前點了點。


    “老哥給你指條明路,活不活得下去看你自己!”


    難陀嘴裏不停,眼睛抽空瞄過去。


    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


    萬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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