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逸軒被發配漠北三月有餘了,這三個月裏,程鈺、馮宇、甚至他父親薑雲都給他寫過很多信,這些信件全部石沉大海。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肯給京城的人一點訊息。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曾經朝中最受皇帝寵信的薑雲,自薑逸軒打了敗仗之後,皇帝對他越來越不滿,他的諫言,皇帝大多置若罔聞。眾官員見他風頭漸失,一些曾經被他打壓過、排擠過的人紛紛開始起來彈劾他。


    有人說他勾結惠王,坑害太子,也有人說他以權謀私,殘害忠良。都是些似是而非的陳詞,無憑無據,並不能真正扳倒他,但卻讓皇帝對他心生嫌隙,越發厭惡。


    而近來,年前新上任的大學士魏詢,卻漸漸得到了皇帝的青睞。


    魏詢一年前中了科舉,原本是在翰林院負責編訂史書。皇帝的生辰,朝中百官都要爭相送禮,魏詢家世平凡,拿不出什麽貴重的禮物,便親手為聖上提筆寫了一套祝詞,辭藻華麗,寓意美好,最重要的是,他寫得一手好書法,深受皇帝賞識。


    蕭麟珵一慣喜歡附庸風雅的讀書人,曾經寵信薑雲,多半的原因也是如此。他召見了魏詢幾次,發現此人不僅書法了得,修養見識也非常人能及。後來魏詢被提為了大學士。


    薑雲貪權,自魏詢任大學士以來,陛下對其是越發寵信,他雖不表,卻一直視魏詢為眼中釘,肉中刺。而自從薑逸軒被發配漠北之後,陛下對他更是無所無謂,很多決策都與那魏詢相商,而他總是後知後覺。


    照這樣下去,他這個禦史大夫怕是做不長久了。


    惠王府內,蕭琰照例慵懶地靠在軟榻上,他閉著眼聽著府中歌女彈奏的琵琶曲,手指有節奏的敲著桌案。一曲完畢,他才悠悠睜開眼睛,緩緩道:“薑大人的意思是,想讓本王幫你把兒子從漠北救迴來?”


    “殿下,此事也並非單是為了老臣,我兒子在軍營中練就了一身本領,這是有目共睹的,如今這太子風頭漸盛,各方麵都壓了殿下一頭,正如殿下所說,想要成大事,手中得有用得上的兵力才行啊!”


    蕭琰睥睨他一眼,懶洋洋道:“本王要兵力做什麽?起兵造反嗎?”


    薑雲嚇得正襟危坐:“老臣絕無此意!”


    “嗬,瞧你那點膽子,我不過就那麽一說,你就嚇成這樣,若真到了那一步,本王實在擔心你有沒有那個膽子讓你兒子幫我。”


    薑雲抹了抹額頭的虛汗,訕訕道:“老臣的意思是,我們可多做些打算,有備無患嘛!”


    “可是本王聽說,令郎和那新上任的郎中令程鈺,關係可不一般,我若救了他,他當真會為我所用?”


    聽到程鈺的名字,薑雲氣得一拍桌子:“小兒此番蒙難,全是拜那程堯所賜!如此血海深仇,怕是在堅固的友誼,也會反目成仇!這一點殿下盡管放心。”


    蕭琰坐起來,看著薑雲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壓低了聲音:“我聽聞,令郎與那程鈺情投意合,兩情相悅,薑大人難道就沒有耳聞嗎?”


    “絕無此事!”薑雲一激動,猛地站起來,“這等有悖人倫之事,我薑雲的兒子做不出來!”


    “無風不起浪啊,既然有這謠言傳出,想來薑公子與那郎中令關係也非同一般,屆時若他不肯為我所用,薑大人又當如何?”


    薑雲又坐了下來,凝眸沉思了一番,說:“若殿下想惡化二人的關係,也不是什麽難事。”


    “說來聽聽。”


    “我們大可派死士去佯裝受命於程鈺,去行刺小兒,到時候還怕他們不反目嗎?一旦他們反目,我這個父親說的話,他不會不聽。”


    蕭琰搖搖頭,這薑雲不愧嗜權如命,當真是自私自利,為保住自己的權力和榮譽,利用起自己的親兒子來,也是這般毫不猶豫。不過他所言也有道理,既然薑雲自己都不介意利用自己的兒子,他何樂而不為呢?


    “再過些時日吧,薑公子若要重返京城,也得有用得著他的地方,本王才好向父皇開口。”


    薑雲疑惑道:“殿下的意思是?”


    “前些日子,京兆尹府的唐升跟本王說,他近日在查一樁舊案,似乎與巡防營的莫欽有關,他還在收集證據,若真是那莫欽所為,太子又得折一條臂膀了。”說著,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薑雲狐疑道:“不知是什麽樣的舊案?”


    “有人報案說,他的女兒七年前被歹人淩辱致死,正是莫欽所為。”


    “七年前?那怎麽會現在才想起報案?”


    “報案人說,他女兒本在那醉香樓裏賣藝,七年前無故失蹤,尋了多年未果,漸漸放棄了,近來有孩童到城外的山上玩耍,在一個山洞裏發現了三具屍首,那些孩子的父母報了案,死者的父親靠一塊玉佩認出了女兒,想起那莫欽曾時常騷擾他的女兒,便去報官。事關朝廷重臣,這案子上報到了京兆尹府,唐升正在查。”


    薑雲了然,南蜀禁止官員狎妓,若此事真與莫欽有關,那巡防營勢必要換統領,太子那邊目前沒有可用的人。雖然陛下未必會考慮將薑逸軒召迴來,但他必須要試一試,如若自己的兒子能夠迴來接管巡防營,那他便有了翻身的機會。


    漠北,薑逸軒站在風沙裏,看那些人如牽線木偶一般重複著搬扛的動作。任何強悍的人,到了漠北都會變得麻木,隻是時間的問題。


    這裏白日風沙漫天,夜裏寒風刺骨,他們到了這裏,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做著最累最髒的活,看守的官兵對他們動輒打罵。到了這裏的人,沒有任何尊嚴,官兵可以任意踐踏,肆意折辱。因為他們是罪人,他們所受的一切屈辱和痛苦都是在贖罪。


    薑逸軒也是到了這裏才知道,原來人的生命可以輕賤到如此地步。他親眼看到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被那些官兵活活打死。他問了旁人那少年所犯何事才被發配到此,他們說他是因為肚子餓,偷了一戶富商家的一隻玉簪換了錢買饅頭吃。


    這裏有偷東西果腹的少年,有鬧災荒無錢上稅的農夫,有因病痛無法替官家種地的白發蒼蒼的老者,還有被欺辱時反抗傷人的婦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的人到了這裏,都變成了窮兇極惡之徒,要服最苦的役,受最痛的刑,才能贖清自己的罪。


    薑逸軒無力地苦笑,這就是他的國家。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上位者卻在為了自己的私欲勾心鬥角,互相殘殺。甚至,為了置一人於死地,哪怕搭上千萬無辜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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