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阿菊咧開嘴,笑了下。


    “你的腳怎麽了?”真珠看到她的右腳踝以下的部分被齊齊切去了,明顯是被利刃砍掉的。


    鮮血一直在流淌。


    “是被我自己砍的。他們用鐵鏈鎖住了我,我逃不出來。”阿菊笑道,“不過現在好啦,他們再也困不住我了。”


    真珠伸出手去攬住她瘦弱的身體,一觸之下,麵色劇變,“阿菊你……”


    她猶自茫然不知,自顧在懷中掏摸一陣,摸出那把紅色的漂亮木梳。


    “這是,上次在您這裏不小心帶走的,我總想著要還迴來,再向您道謝一次。”阿菊被真珠抱在懷中,帶著靦腆,結結巴巴的說道。


    她低下頭,吐了口氣,“……不,我還是說老實話吧,我是故意帶走這把梳子的,”她語音變得急切,“不過,我從來沒想偷的,我隻是有點害怕,覺得以後可能再也來不了了,所以就偷偷拿走梳子,想著以後還能以這個為借口再來一次。”


    “我不是說過,你可以隨時來嗎?櫻桃子還在一直等你來找她玩呢。”


    “可是我總覺得不好意思……”阿菊笑得很是開心,捧著那把梳子遞到真珠麵前。


    “你拿著它!不準還給我!”真珠的語氣突然硬了起來。


    忽然一串水珠滴落在阿菊身上。


    這是——她疑惑的朝真珠麵上看去。


    “您,為什麽哭了呢?”


    “是為我哭的嗎?”


    她手忙腳亂的想舉起袖子來,為真珠拭淚,舉到一半,又自慚於自己穿的衣服太髒太破,僵在空中,隻是不斷的說,“您不要哭,我的腳都已經不痛了。”


    “以後就會好了,我會在山裏長住下去,我會跟小山、青蛙先生、一尺童子先生他們一起居住,我會過得好好的。”


    “您別哭啊。從來沒有人為我哭過……連我自己都沒有……”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好高興啊。”


    她慢慢將梳子放到真珠手裏。


    “我好開心啊……”


    阿菊的身影漸漸變淡。


    “傻瓜!我都說了你不要把梳子還給我啊!”


    真珠懷中已空,她緊緊攥著梳子,喊道:“你的執念達成後,就會消失的啊。”


    樹海注視著肩頭不住顫抖的真珠。


    良久之後說道:“眾生皆苦。身為修行者,你應該知道她隻是去了該去的地方,有什麽好哭的呢?”


    “不過,在經曆那麽多事之後,還能保持純淨,不帶絲毫怨念的升天,倒真是難得。”


    真珠深吸一口氣,平複氣息。


    因為不想以淚容視人,並未轉過身來。


    “我隻是覺得,她以前想當人,別人把她當鬼。”


    “她想當鬼了,這世間卻不肯給她一個機會。”


    “太悲慘了。”


    樹海看著她的背影。


    忽然開口:“我去收斂一下她的屍骨,那把梳子是她生前執念所在,請借我一下尋找線索吧。”


    “我也一起去。”真珠轉身說。


    樹海將梳子放在自己正前方,原地結跏趺坐,閉目。


    雙手結手印,念動真言。


    沒過多久,就有一道光輪,漸漸浮現在他腦後。


    整個人法相莊嚴,每一處肌膚都隱現光澤。


    這是他練就本源清淨之心,圓明皎潔,如淨月輪,無始刦來一切業障,皆悉清淨。


    心輪一照,萬事通明。


    樹海睜開眼,方才異相消失,他說道:“在犬鳴山。”


    兩人隨即動身。


    乘坐著真珠的通幰牛車,以飛行的方式,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即到。


    樹海握著梳子感應,和真珠一起尋找到阿菊的屍首。


    快到達那附近時聽到了聲音。


    “那個人類已經死了,死了給我們吃掉有什麽關係?”


    “對啊,對啊,山中的野獸死了也可以吃,死掉的人類有可以吃,我們死了也是被吃,為什麽你要攔著?”


    “難道你想獨吞?”


    幾個奇形怪狀的獸類外表的精怪圍在一起。


    女孩的屍首前,站著一個連人形都沒完全凝結出來的低等山魅。


    似乎開始就已經打了一場,雙方各有損傷。


    精怪這邊臉上、身上都有血跡。


    而山魅的身體比正常狀態時透明了不少,不住的喘息。


    “嘶!”聽了那些精怪的話,山魅張開大口,以示威懾。


    真珠一邊上前一邊在挽衣袖,樹海一把拉住她,“女人還是少做暴力的事,我來!”


    他大步上前,那些精怪聽到聲響迴頭一瞧,頓時大驚失色,尖叫著四下逃散。


    樹海選了個方向追了上去。


    山魅瞧見裏高野的和尚,也受到驚嚇逃開來,但又心中不舍,躲在一棵樹後朝這邊偷看。


    真珠慢慢走上前。


    阿菊安靜的躺在地上,旁邊凝結著大灘血跡,已成褐色。


    裸露的肌膚上,顯示出比上次見她時更嚴重的傷痕。


    腳踝上的傷口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蒼蠅在周邊縈繞。


    真珠不敢想象,一個八歲的女孩子,遇到什麽樣的遭遇,才會為了逃離家裏,砍下自己右腳。


    可是,又能怎樣呢?


    現行的律法,無論是大宋還是倭國,父母對子女都有天然的統禦。父母殺子不會被追究,至於毆打虐待,那更是無處可訴。


    天下間的父母親都會疼愛自己的孩子。這句話是沒錯的。


    但,這世間也有無法被稱為父母的禽獸。


    真珠上前,拂走那些眷戀不去的蒼蠅,將阿菊抱起。


    “咿——”那隻山魅急急的叫了一聲,想衝過來,又害怕的縮住了腳。


    “你放心,她不想迴家,想住在山裏,我會把她安葬這裏的。”


    山魅聽懂了她的意思,朝一個方向指了指。uu看書wwuashu


    飄在前麵帶路。


    阿菊瘦小得可憐,真珠抱起來毫不費力,跟在山魅後麵慢慢朝山上爬。


    來到一個山崖頂上,旁邊有個很淺的山洞。


    洞裏有一處鋪墊了很多樹葉的地方,有人躺過的痕跡。


    這就是平常阿菊住在山裏的“家”吧。


    真珠將阿菊放到那處樹葉堆積而成床上,用衣袖給她擦了擦臉上的塵土。


    用那把梳子給她梳了梳頭,然後將梳子放到她懷中。


    轉身出洞,伸手一抬,電光隱隱閃過,將那洞口劈了一劈。


    落石不斷的滾落下來,將洞口牢牢堵住。


    真珠向躲在後麵偷看的山魅說,“這樣她就不會被吃掉了,你可以好好守著她。”


    “咿——”山魅叫了一聲。


    他在真珠離開山崖後,漂到了洞口處。


    尋了個地方呆呆愣愣的坐好,雙手托著下巴,就和素日阿菊在時一樣。


    樹海在不遠處等著,兩人匯合後一同朝山下走去。


    聽說,有個叫加吉的漁夫迴來後,發現自己買的老婆不見了,就去找老婆娘家要人。後來才知道,那個女孩是傳說中的“神隱之子”,經常會突然消失。他認為自己受騙上當,堅持要把買老婆的錢要迴來。娘家不肯還錢,兩邊打得頭破血流。


    女孩娘家狼狽不堪,時時被加吉上門騷擾,因此日日夜夜都在盼望女孩迴來,希望能解決此事呢。


    那天,繁花院中的櫻桃樹一夜之間果實和葉子全落。


    大概是因為,真正的秋天來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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