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揚起頭來,看著她。


    微弱的光線中,看不清母親的麵容,聽那聲音,能想象出她此時是滿臉笑容。


    明明是無數次夢見過的場景啊。


    “你拿東西的那家,想必是很有錢的,不會在意這一點點的東西。可是,我們家有了那些東西,全家人都能過得好了,”母親慢慢說道,“等有了錢,母親給你做漂亮的新衣服,給你買肉吃,好不好?”


    母親的聲音,還在身邊絮絮叨叨的響著,阿菊卻已經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


    心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


    阿菊的母親推門出來。


    在門邊等候的菊二郎迎上來問:“怎麽樣?”


    母親搖搖頭。


    “這個臭丫頭!我就說當初不該留著她!”菊二郎氣惱道。


    兩人在屋中坐下。


    “這下怎麽辦?這孩子不聽話,不肯去拿東西,心也越來越野,在外麵呆的時間越來越長。現在這樣子,一放開她就會逃走了,白白養她這麽大。”


    “反正已經弄不到錢了,留著她也沒用,不如賣了吧。”菊二郎惡狠狠的說道,“聽說山那邊漁村很多人找不到老婆,好多人都是存了一輩子的錢用來買老婆的。”


    “啊?”阿菊她娘到底有些不忍,“她還沒有過成人禮,會不會太小了。”


    “又沒說讓他們馬上就成親,讓迷子到他們家去,讓他們養著,給他們使喚。萬一再逃跑了,我們錢都拿到手了,損失的又不是我們。”


    “對方會願意嗎?”


    “跟你說,那邊女人可稀罕了。很多人家裏,買一個妻子迴來,是三兄弟共用的。肯定有人要的。”


    阿菊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下來。


    第二天,菊二郎找了和漁村那邊有來往的婆子,要她介紹。


    “做得好,你們早就該將迷子送走了。那種被鬼神看上的孩子,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連累了村裏其他人,你放心,我保管將她快快賣出去。”


    沒過兩天,那邊就有人過來看人。


    陸陸續續來了幾家。


    有嫌迷子太瘦了的,有嫌迷子太小了的,有價錢沒談攏的。


    最終,被一個三十多歲沒碰過女人的男子加吉買走。


    付過錢後,阿菊被拖了出來,父親菊二郎將鎖鏈那頭交在加吉手裏。


    “這孩子淘氣愛玩,一不留神就會逃走,所以要鎖著她。”父親麵露不舍之色,“這個鐵鏈也送給你吧,我花五十個銅板買的呢,可貴了。”


    加吉是個身材矮小、眼細鼻塌,頭發和胡子都很稀疏的中年男人,常年海上的風吹日曬生涯,讓他皮膚粗糙又黝黑,皺紋仿佛溝壑中堆積了淤泥。


    他嗬嗬笑著說:“我會好好看住她的。等迷子生下孩子,再給嶽父來報喜。”


    菊二郎不耐的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等一下,”母親衝到阿菊麵前,將一個仍帶著暖意的雞蛋放到她手裏,“迷子,你乖一點。女人的命運就是這樣的,必須學會順從,就會少吃點苦了。”


    阿菊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這一次,她將雞蛋塞迴母親手裏,無喜無怒,一瘸一拐的跟著加吉朝遠方走去。


    她想,以後,她再也不會發生在睡夢中迴家的事了吧。


    那天夜裏,下了很大的雨。


    風雨聲遮住了阿菊的慘叫聲。


    之後,阿菊被栓在加吉家的柱子上,開始每天的生活。


    除去每天的打掃做飯之外,她又學會了補漁網。


    做事手腳稍微慢一點,就會被打。加吉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被打。


    而她最害怕的是夜晚來臨。


    做那種事隻有痛苦,她經常被折磨到流血。加吉又喜歡喝酒,借著酒意更加肆虐。


    隻有加吉出海打漁的時候,她才能稍微安生一點。


    因為右腳踝長期被鎖,她掙紮的時候又會重複被鐵鏈磨傷,導致那裏總是鮮血淋漓,甚至開始腐爛發臭。


    她貪婪的望著窗外的陽光。


    她已經很久沒曬過太陽了。


    很想念山裏。


    很想念恣意奔跑的日子。


    還有山中的大家,是不是又在月圓之夜舉行宴會了。


    過了多久了?他們會不會把我忘記了呢?


    我的將來就會一直一直這樣下去嗎?


    阿菊朝門走動了一步,鐵鏈已經延伸到最長的盡頭,“哐啷”響了一聲。


    她看了看自己的腳,又看向一旁用來劈柴的斧頭。


    ……


    樹海正在與真珠下棋。


    本來他是拒絕的,“這種東西,當年我師父也曾說過要教我。說什麽將來要是出入宮廷遲早得用上,對於揣度人心也很有好處。可是我就是懶得計算那些棋子數目什麽的。”


    “不下圍棋,我這種隻是一種童子遊戲,很簡單的。”真珠拿起棋子一邊慢慢擺出來,“你來我這裏做客,又什麽事都不做,隻坐在那裏發呆,麵無表情,把我的侍女嚇得都不敢近身。我跟你說話呢你又總是聊天終結者,不覺得很尷尬麽。”


    “你看,象這樣,uu看書 ww.uuanh 黑棋擺在白棋旁邊,就表示堵上了。你要想辦法讓五顆白棋連起來,橫豎斜哪一路都行,連上了就贏。”真珠笑顏如花。“就是消磨下時間而已嘛。”


    讓樹海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那……那就勉為其難陪你玩一下。”他語氣勉強。


    到底真珠是老手,一下“三三”、一下“四四”、“長連”的,規則又是她定的,連贏了好幾把。


    樹海的神情也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他的嘴唇有些微微下撇,好像很不甘心的樣子,搭在上半部分沒有表情的臉上,有點可愛。


    真珠笑眯眯的持著棋子看他。


    兩人此時是坐在花廳中,陽光柔柔的照射在真珠的手上,白皙如玉,手如蔥指,拈著黑曜石的棋子,顯得格外分明。


    樹海有些恍神。


    突然,真珠手指抽了一下,那枚棋子跌落在棋盤上。


    “怎麽了?”樹海一驚,站起身來。


    “有人闖院,觸動了我的陣法。”真珠也站了起來,“哦,對了,你們這邊的叫法,是結界。”


    “一起去看看嗎?”


    “嗯。”


    樹海跟著真珠一路穿過花園,到西北角陣法被觸動的地方。


    旺盛生長的植物,在遇到敵人的時候,就變成了糾纏難解的繩索。


    真珠瞧了瞧那被捆得密密麻麻幾乎看不到人影的一團,揮了揮衣袖,那些植物就紛紛縮了迴去,顯露出被困的那個人影。


    那人無力的趴在地上,勉強將頭抬了起來。


    “你……是阿菊?”真珠認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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