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珠姬沒有血色的臉慢慢扭轉向真珠,瞳孔是灰白色,滿是死氣。


    “據我感應,這方天道很公平,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但是如果你做得超過限度,就要被這因果反噬,我不希望你因為仇恨罪孽纏身,不得轉世。”


    “你自己,應該也稍有察覺了吧。”


    “天道為何如此不公?”真珠姬愣愣地注視著躺在那裏的沈氏。


    “天道無情,天道無常,”真珠說道:“但是,她並不是隻害過你一人啊。”


    “所以說,被她殺的人就可以?”


    真珠嘴角綻放出笑容,“不錯。”


    兩人嘴角幅度一模一樣,此時又象是同一人了。


    真珠姬的視線轉迴到她身上,“你到底是什麽人呢?”


    “大概……”


    真珠姬的死氣在恨意消除後逐漸變淡,皮膚那種死灰色也逐漸褪去,慢慢恢複成生前的樣子。


    然後,從腳底開始,化作細小的光粒,慢慢飄散。


    真珠望著滿室如星,有些感慨道:“真是可惜,若能與你在其他情況下相識就好了。”


    “想讓你看看,這世界還有許多值得你活下去的東西。”


    “想讓你能感受到,即便泥濘加身,你的魂魄依然純潔如故。”


    “想讓你知道,你未來會對某些人很重要。”


    真珠姬垂下眼簾看了一眼,麵露釋然道:“願我來生……能更堅強……”


    她望著真珠姬:“你好像和別人很不一樣。”


    小腿也逐漸消散了。


    “你來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呢?”


    “依然存在黑暗。但是,女子比任何一個時代都擁有更多的自由,越來越多的女子開始明白自我的價值,獨立、自主,有勇氣選擇自己要走的路,並且充滿希望。”


    整個下半身也消散了。


    “你所描述的時代,真想親眼看一看呢。”


    當她隻剩小半個上半身時,趙元泰和白法師終於擺脫了那兩隻鬼的糾纏,趕了迴來,正好看見這一場景。


    “兩……兩個真珠?”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用一樣的神情,轉向他看來。


    那個以光霧狀態存在的真珠姬喚了一聲:“爹爹!”


    她露出笑容,身影完全消逝,漫天的光點,如同盛夏之夜飛舞的螢火蟲。


    語意充滿眷戀,可惜那聲音戛然而止,讓他不知為何眼窩一酸,就要滴下淚來。


    白法師連忙衝到陣中去瞧沈氏。


    見她唿吸如常,脈搏有力,鬆了口氣,轉身問真珠道:“你降服那女鬼了?她到底是誰?為何化作你的模樣?”


    真珠淡淡掃了一眼視界跳出的那行小字:“超度3級亡魂,功德+3,神魂+20”。


    “她大概是世界上另外一個我吧。”


    “什麽意思?”白法師追著她問,“什麽叫另一個你,難道你的修煉程度居然已開始斬屍了麽?那是你的惡屍麽?因為對你繼母的怨恨自行跑出來害她?”


    “以後還會不會出來啊?”


    “不會了。”真珠說道:“她已經去了該去的地方了。”


    白法師再問她什麽,她都含笑不答,對趙元泰施了一禮,翩翩離去。


    趙元泰擦擦眼淚,朝白法師問道:“那,是不是以後就沒事了?”


    白法師撓撓頭,“應該是吧。”


    沈氏蘇醒的時候,驚喜的發現身子格外輕鬆。


    “郡王妃,您醒了。”身旁的侍女笑道。


    很久沒睡過這麽黑甜的一覺,未曾做夢。


    此時精神飽足。


    她突然站起身來,撥開服侍她的丫頭,衝到殿內穿衣鏡前,自己脫掉上衣,將繃帶解開。


    一層又一層,最後露出肩上的傷口。


    被敷著黑糊糊的藥膏,隨著紗布,也有部分藥膏隨之剝落,看得出大半瘡口處。


    “沒有……終於沒有了……”沈氏涕淚交加,發出肆意的笑聲。


    瘡麵上,沒有人臉,有些傷處已經露出粉紅色新生的肉,顯示已在慢慢愈合。


    沈氏終於放心,坐迴梳妝台前,讓侍女們幫她梳洗裝扮。


    有人捧著兩個首飾盒給她看,“郡王妃,您上次去寶慶記定的新首飾到了,今日要不要試試新釵?”


    她掃了兩眼,指了一指,那人便將一套鑲紅藍寶花絲金鳳釵取出,小心翼翼給她插在發髻間。


    那套鳳釵分做正鳳釵一支,偏鳳釵兩支,工藝精湛細膩,栩栩如生。除鑲著碩大的紅寶石和藍寶石外,鳳頭口銜垂珠都是墜著如拇指大小的珍珠和小金如意墜角,端的是華麗貴氣。


    敷上粉,描眉,取胭脂化開薄薄的印上兩頰和眼尾,塗上口脂,遮住病容。


    穿上那件銀絲繡著蝶戲牡丹的罩袍,她就又是那個神采飛揚的安定郡王妃了。


    沈氏意得誌滿,走到大殿門前,望著天空。


    太陽初升,霞光萬道,今日顯然又是一個好天氣。


    她幸福的歎了口氣,轉身欲吩咐下人。


    殿內沒有被陽光照射到的地方,那群垂頭待命的侍女中,有一人格外不同。


    那人高高昂起頭,露出嘲諷之意。


    半個臉因為燙傷,長滿了大小不一的水泡,正是纖巧。


    沈氏大驚失色,後退一步,又瞧見人群中還有一個微微佝僂的老婦人,抬起頭來,露出一模一樣的嘲諷的笑容。


    那是因為治人麵瘡久治未愈,她在痛苦中一怒之下命令打死的醫婆。


    還有穿衣鏡那邊,站著的是當年趙元泰酒宴後帶迴來的歌姬,因為打破了一麵鏡子,被她借口推到井裏淹死。


    窗後的,是因為懷孕被她下藥毒殺的妾室,手裏抱著一個拖著腸子的嬰兒。uu看書 ww.uksu.co


    大殿內,黑暗之中,越來越多的鬼影浮現出來。


    “啊啊啊——”肩上人麵瘡的傷口又開始痛了,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皮肉裏掙脫出來,腫脹難忍。


    還有,身體其他地方,也有。


    ……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大娘提著一籃子頭花在街邊兜售,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很是困窘的樣子。


    因那樣式都不時興,年輕點的小娘子不喜歡,上了年紀的又嫌貴了,絮絮叨叨講價半天,最後還是沒買。


    等了一個上午,仍未賣得幾個銅板。


    她心裏焦急,四下打量來往路人,麵露企盼之意。


    一輛寬敞樸素的通幰牛車緩緩駛過,路過她時突然停了下來。車內有個女子聲音說道:“澄月,你將那籃頭花都買了。”


    不多時就有個穿月白色團鶴圓領袍丫頭下來,遞給她二兩銀子說道:“這銀子你拿著,頭花給我罷。”


    這老大娘心中不安,“使不得,這籃子東西輕賤,當不得這麽多錢。”


    “我家女郎心慈,這點銀子不算什麽,對你可是救命錢。女郎說,叫你趕緊迴去給兒子請大夫罷,別耽擱了。”說完隻把銀子擲她懷裏,提著籃子上車。


    老大娘捧著銀子,含淚道:“多謝貴人看顧。”


    不住的千恩萬謝。


    那牛車重新開始前進。老大娘望著那車的背影,忽然意識到:“誒,她們怎麽知道我兒病了呢?”


    車中的真珠隨手把玩著那些頭花,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過是代某人做原本的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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