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桐懷山岱南古宅】夜色西沉黎明前(六)


    彼時的謝興朝還在外遊曆,依照妻子的吩咐,四處尋找能夠解救謝家的辦法。在得知李梅清的死訊後,他連夜趕迴桐懷山,可終究還是沒能見到最後一麵。


    李梅清一死,謝興朝又不善經營,謝氏一族瞬間失了主心骨,一度險些連族人都養不活,多虧了他們的兒子——也就是謝如晦的父親,繼承了他母親的腦子,天生是個完美的商人,才讓謝家不至於連飯都吃不起。


    “我那時覺得,梅清早逝,一定是那該死的邪魔作祟。而祂終究也會害死我的兒子,我兒子的兒子……所以,我想讓這一切在我這一代結束。”謝興朝對謝如晦說,“所有的事,你的父親和母親都不知道。”


    謝如晦不是很理解爺爺的話。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呢?


    “我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去找一個將祂徹底祓除的辦法……可最終隻是一無所獲。我不惜耗費陽壽,去算那個‘天君’的下落,卻隻能得出時機未到的結果。”謝興朝說,“你奶奶說的沒錯,指望著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她總是對的。”


    李梅清總是對的。可無論如何,她已經死去多年了。她的牌位被供奉在僅次於謝桐懷的位置,就好像依舊在守護謝家一樣。


    “再後來,你就出生了。如我先前所料,痋菩薩對你的命格下了手,令你不得不整日纏綿病榻。再這樣下去,或許根本活不到成年。我想效仿前人,請先祖顯靈托夢,隻求能給謝家求一條生路。”


    謝興朝看向謝桐懷的牌位:“起初沒什麽成效。直到那一日晚上,我忽有所感,在夢中掀開了神像的三重經幡……沒看到什麽張牙舞爪的邪祟,隻看見一張瀕死的老者麵容。現在想來,那或許就是桐懷公死前的樣貌……他到底還是迴應了我。”


    他的目光緩緩轉向了謝如晦:“祠堂那場大火之後,你的身體就變得健康了不少……隻是苦了梅清……”


    幼時的謝如晦想不明白許多事,隻關心自己想關心的。一聽到謝興朝再度提起那場大火,便詢問蘇彤彤的下落。


    謝興朝隻是搖搖頭,神情很複雜。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爺爺的話越發晦澀難。他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凝視著謝如晦笑了很久,又突然如同想起什麽悲傷的事,哭得涕泗縱橫。


    最終,他隻丟下一句“我也快了”,便將謝如晦從祠堂中趕了出去。


    那是謝如晦最後一次見到爺爺。也是他幼時記憶的終結。


    隔日,謝興朝被發現於祠堂房梁上自縊而亡,死前雙目死死睜著。他的屍體看向神龕的方向,與謝桐懷的牌位對視。


    他腳邊放著一封遺書,謝家人按照他的吩咐入殮下葬後,將他的牌位與李梅清的一起,擺放在了神龕內部。李梅清的牌位原先倒是擺在外麵的,隻是祠堂大火又重修後,謝興朝大概是害怕她的牌位又不幸遭難,才將其放在這裏麵保護。


    然後,謝如晦便被父母帶離了古宅,從此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迴來居住一兩日。


    謝興朝的死似乎短暫地平息了邪祟的貪欲,至少在這十幾年間,謝如晦一直平安無事地長大。他的父母對邪祟的事毫不知情,隻覺得老宅那地方不太吉利,也不適合居住,便一直待在s市,基本從不迴去。


    謝如晦一度以為謝興朝最後的話,是說已經解決了一切,讓他此生不必再為過去的陰影所籠罩,他也一度想把幼時那個已經記憶模糊的故事爛在肚子裏,就這麽徹底忘記。


    可是,就在前幾日,突然有個人找上了謝家。


    那是個衣著整齊、麵色紅潤的發福中年男人,一看到謝如晦就笑容滿麵地迎了上來,自我介紹說是蘇彤彤的父親,對他一陣寒暄。中年男人前後說了許多話,大致就是說當年謝興朝給了他一筆錢,這幾年他做了點小生意也發達了,隻不過最近資金周轉不開,就又想到了謝家這棵搖錢樹,上門來要錢了。


    謝如晦起初隻覺得可笑,討飯都能討得這麽理直氣壯?


    然而見他對自己愛答不理,中年男人瞬間也不跟他客氣了,直言說當年他把女兒賣給謝家,謝興朝承諾會保他一世衣食無憂,現在是不想認賬?


    直到這一刻,謝如晦才意識到,幼年時期的幻影再度找上了自己。


    過去無法解開的謎團不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消解,將一切拋諸腦後也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逃避。


    蘇彤彤究竟為什麽會突然失蹤,祠堂又為何會突然起火?


    爺爺生前說,謝桐懷迴應了他,找到了能將一切都終止在那一代的方法……他真的找到了嗎?


    所謂的“天君”,到底什麽時候才來?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太多太多的不解。可是能迴答他問題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想要去探求一個答案,就隻能再次迴到那個記憶之中的宅子,調查曾經他不願麵對的全部。


    更加巧合的是,就在那之後不久,他突然接到了李伯的電話,得知了老宅近日的異狀。


    這是一個機會。


    謝如晦於深夜來到桐懷山上,由於晚上夜路實在難走,那輛越野車的油都被他開沒了。悄悄潛入宅子後,他直奔已經封閉多年的祠堂,果不其然在人麵蛛的巢穴裏麵發現了一具已經被啃得隻剩皮肉的屍骨。


    他猜測這大概是李伯電話中提到的小偷。雖然不是很樂意處理,他也實在是害怕,但是把屍體放在這地方也不算事,他隻能忍著恐懼和惡心把骷髏搬到裏麵的祭室。


    謝如晦想調查當年謝興朝自縊的祠堂,卻被那扇巨大的門擋住了去路,無奈之下他隻能原路返迴,還險些被聽見聲音的人麵蛛抓住,好不容易才脫離老宅。也來不及下山了,幹脆就在車上湊合了一晚上。


    然而就是那一晚,他夢見了痋菩薩。


    祂的麵上佛髻道冠相疊,額間嵌半枚殘缺玉璧,看不清麵容與表情,隻能知曉其雙目微垂,雙臂作合十禮佛狀,似是一副慈悲相。


    祂告訴他,謝氏一族的厄難仍舊未終結。祠堂中曾供奉謝氏曆代家主的牌位,謝桐懷統領無數魂魄,守護謝家子嗣與秘寶,若是沒有這一層,秘寶失效的速度還要更快。


    然而那一場大火將謝家人的牌位都燒了個幹淨,無數亡魂煙消雲散,隻剩下李梅清的牌位幸免於難。然而這項職責對於她一人的魂魄而言實在太過沉重,即便之後謝興朝也就此身隕、入了祠堂,在苦苦支撐十幾年後終於還是到了極限。


    煞氣外溢引來外人偷盜秘寶,就是一個訊號。倘若再不重視,必將災厄降世、蒼生倒懸。


    謝如晦在夢裏質問祂,到底想要什麽,究竟怎樣才能放過謝家。


    痋菩薩依然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慈悲相。可不知為何,謝如晦竟然從祂的臉上,看出了幾分熟悉的意味。


    祂說,謝興朝並沒有欺騙謝如晦。這一切的確應該在他那一代就結束,隻是他生前做了不少惹怒祂的事,即便他將自身獻祭也無用。


    作為交換,祂需要謝如晦獻上他這一代的謝家子弟的血肉,但卻不是普通的謝家人,而必須是謝如晦這一代繼承了謝桐懷道法的孩子。


    然而不幸的是,謝興朝沒有將自己從祖上傳下來的道法教授給任何人。他鐵了心要讓一切災厄在自己這裏終結,又突然暴斃,甚至連真相都隻告訴了謝如晦一個人,自然不存在所謂“繼承了道法的孩子”。


    謝如晦如實迴答了他的難處。於是,痋菩薩又提出了其他的方法。


    “倘若沒有謝家子弟,那隻要是普通的道人即可,隻需接觸過謝氏一族的血債和因果。你殺他,或是他殺你,這都可以。”


    謝如晦不明白這個提案會帶來什麽,但他其實已經別無選擇。


    從他與蘇彤彤生父接觸,直到他來到桐懷山這短短幾天內,他的父母和小叔都或多或少遭遇了一些事。例如路邊的卡車突然刹車失靈撞過來,很多年一直完好的落地窗玻璃突然碎裂一地,坐飛機時數次遭遇強氣流顛簸……諸如此類的意外每日都在發生,這讓謝如晦根本不敢再去質疑。


    他同意了痋菩薩的要求。祂承諾,隻要收獲了這一次的血肉,祂將不再會糾纏謝家人。


    謝如晦不擔心痋菩薩會欺騙他。謝興朝說過,邪魔或許會引誘,卻從不騙人。


    至於什麽祓除邪魔的祖訓,什麽以身作盾、為眾生立命的謝氏清規,謝如晦已經無暇再去顧及了。謝家發展至今,人數已經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哪怕背上罵名,就此遭人唾棄也好。謝如晦隻想讓自己的家人們都好好的。


    隔日從桐懷山上下來後,謝如晦就立刻著手開始尋找所謂的“道人”。他從曾經的狐朋狗友那裏得知了一個聽說認識不少大師的人,與他聯係後,便借著“調查老宅內奇異噪音”的名頭,順利地找到了願意接這個委托的人。


    他曾經總是看不起這些江湖騙子,但對方既然宣稱自己能看事,想必總有幾把刷子。這樣的人被獻祭了,他也沒什麽心理負擔。


    他做好了全部的準備,也想好到時候要如何假扮成所謂“被差遣來的接應人”——自導自演成一個沒什麽威脅的年輕人,等到對方對他失去戒心,他就能下手,再將其獻祭給祠堂裏的痋菩薩。


    可即便如此,謝如晦心裏依舊沒有把握。


    但凡識破了他的謊言,又或是他失了手、殺不死對方……他或許都迴不來了。


    因此那一日,他特地約了謝灼今見麵,隨便找了個什麽理由聊天,本質其實是在交代後事。


    同樣是那一日,他和謝灼今隻聊了沒幾句話,就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打斷了。他心情本就沉重糟糕,說出口的話便比往日還要刻薄,結果被謝灼今好一頓教訓,原本要說的事也全部作罷了。


    在這之後,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又是“砰”的兩聲,一股勁風迎麵襲來,謝如晦下意識舉著火鉗去擋。


    然而這一次,他沒能成功擋下這一刀。刀鋒迅猛掠過,竟然生生將那隻火鉗攔腰砍成兩截!


    那半截鋼鐵“啪”一聲落了地,謝如晦沒了對抗的武器,當即臉色煞白。可少女沒給他半點反應機會,下一刀幾乎在轉瞬間刺來,他立刻向下躲開,刀尖便擦著他的頭頂,狠狠刺入了他背後那扇巨大的門扉。


    “當”!!!


    金屬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將整個祠堂震得微微顫動!


    謝如晦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後悔過。


    但凡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死都不會對左鎮潮下手了。


    這女人就不是人類啊!誰胸口被刺了一刀,還能給沒事人似的站起來大殺四方,把刀掄得誇誇響的?!


    他一邊警惕對麵的攻擊,一邊迅速伸出手,摸向背後那扇大門的暗扣。“哢噠”一聲,沉重的大門便自發動了起來,緩緩向外開啟——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淒厲刺耳的尖叫,謝如晦猛地轉頭,隻看見那隻在門外等候已久的人麵蛛正大聲尖嘯著一躍而起,八隻慘白的人手大張,朝門內撲來!


    機會!


    他立刻側身閃躲,從張開的門縫中穿過,與那些胡亂揮舞的人手擦肩而過。


    人麵蛛“啪”地落了地,那張詭異的孩童臉咧開了鮮紅的嘴唇,整張臉倒轉一百八十度,八隻手不停地敲打地麵,發出比剛剛更為尖銳的嘯叫聲。


    它對謝如晦的戲耍感到憤怒,可對方卻被半開的門扉擋住,八隻手再怎麽撲騰也夠不到。滿腔的暴虐無處發泄,那張可怖的人臉不停嘶吼尖叫著,轉向了後方——


    與正手持長刀的少女相對。


    她抬腿跨過翻倒的燭台,一步一步地朝門口走來。


    背著燭光,惡鬼麵於陰翳下越發森然。她走得很慢,像是全然不在乎獵物能不能逃走一樣,毫不緊迫。


    不等她徹底接近門扉,人麵蛛便突然暴起,八隻手借著門板“噔噔”地迅速往上攀爬,不過幾秒就登上了屋頂。


    它那張臉死死盯著左鎮潮的方向,背上的慘白手臂紛紛如同受了驚一般拱起,無比戒備地弓著身體,警惕的同時,還在不停發抖。


    它在害怕。


    數百年前就被謝家先人豢養,早已數不清殺過多少人又吃過多少人的人麵蛛……在害怕?


    麵對人麵蛛的戒備與警告,少女隻是抬頭掃了一眼那隻不停發抖的畜生,視若無睹地移開了視線,繼續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謝如晦暗道不好。他立刻轉身朝著那條滿是蜘蛛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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