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從似乎極其疲倦, 神經兮兮地對著岑嘉珩說了些什麽。岑嘉珩步子一頓,側過臉一霎,旋即大步朝著國公府走去。


    時槐站在樹蔭底下, 和小梨花大眼瞪小眼。


    夜裏寂寥, 隻有風動。


    遠處漸漸響起兵甲的摩擦聲,篝火逐漸照亮楚國公府的牌匾。這一切並不吵鬧, 但森寒的刀光,在月色下顯得尤為壓抑危險。


    他們沉默又迅捷, 將國公府圍了起來。


    國公府內燈火通明,卻格外沉寂。時槐伸手, 拍了拍小梨花的腦袋,小梨花無措地蹭了蹭她的手, 鼻息都急促了幾分。


    按道理來說, 金陵城的兵馬要是需要調度,並不簡單。


    這麽快地調過來, 圍住楚國公府, 實在看起來不簡單。


    過了許久, 森嚴的紅旗銅釘門才慢慢被推開。時槐看見一片燈火,無數家僕簇擁著一個美貌婦人,正是昨日見到的長公主殿下。


    岑嘉珩步履急促,站在了長公主身側。


    少年像是在一瞬之間長大了不少,收斂起往日的張揚不羈,沉默又警惕。他看向為首的軍衛,眼睫裏光影沉浮,倒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時槐覺得這樣的岑嘉珩有些陌生。


    被火光簇擁的少年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驀地抬眼,鳳眼裏有些許複雜的情緒。但夜風拂過,少年的眸光早已收斂,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夫已經提前還朝,」長公主眸子微眯,「怎麽,還要將我母子二人,也綁迴京都嗎?」


    為首的軍衛似乎有些尷尬。


    他目光在身側幾人身上來迴睃巡,不得已撓了撓頭,上前行了個禮道:「可今日並沒有將軍出城的消息,他在不在府內,還需我等……」


    話還沒說完,有人輕嗤一聲。


    「好大的膽子,敕造的國公府、公主府,也敢肖想搜查。」岑嘉珩語氣微沉,眸光釘在為首的軍衛身上,諷刺意味溢於言表。


    少年往前一步,擋住了長公主。


    如此一來,岑嘉珩就和他不過三步之遙。少年身量修長,衣著華貴,此時居高臨下,有些說不上來的威懾。


    「如今的岑將軍背著彈劾,陛下說了要查清,那就得查!」軍士道。


    說完,一抬手臂。


    身後著重甲的官兵們湧上前,竟然準備硬闖進去。


    「豈有此理。」岑嘉珩冷笑了聲,少年動作迅捷而利落,腰間軟劍出鞘得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眨眼間便架在了軍士脖子上。


    官兵們一頓,進退兩難。


    「進去!」軍士吼道。


    岑嘉珩卻隻看向身後的長公主,語調懶散而傲慢,按著劍刃的手霍然一鬆,迴彈時帶起一串朱紅灼眼的血線,淡聲問道:「母親。」


    「殺了他。」長公主麵色如常。


    軍士麵如死灰。


    其餘人由進退兩難,變成默契地後退一步,安靜不再說話。


    長公主抬手,慢條斯理地扶穩鬢角的一隻流蘇簪。收手時,整理好袖口的褶皺,方才淡淡地道:「你猜,大齊能不能沒有岑將軍?」


    幾乎是所有人,本能的反應就是不能。


    岑將軍是連取十八捷的戰神,將胡人趕出大齊疆土。這十幾年來在邊關鎮守,讓擅騎射劫掠的胡人服服帖帖,隻能耐下心思打迂迴戰。


    在岑將軍之前,大齊甚至被胡人搶走了半壁江山,那時候無數人慘死在鐵蹄下,至今仍舊令人心悸。


    軍士沉默,他也曾疑惑過。


    明明岑將軍這麽重要,這麽厲害,陛下為何還要調查他。


    「就算沒了岑將軍,是不是本宮,你們也不放在眼裏了?」長公主語氣急促了幾分,她睨著眼前的官兵們,忽地冷笑了一聲,「本宮是陛下的親姐姐!」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隻有夜風細微的聲響。


    軍士額頭浮起青筋和冷汗,卻猛地一咬牙,悶聲高唿道:「進去!清查此事!!不查就等著丟腦袋吧!!」


    鐵甲聲與劍戟摩擦聲忽地響起,折射出冷白的光彩。岑嘉珩手裏的劍一緊,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按下去,少年蹙起淩厲飛揚的長眉,額角滲出細汗。


    他目光死死釘在劍刃上,看著順劍滑下的血珠。


    「動手。」


    長公主一聲輕嗬,如同驚醒了岑嘉珩。


    少年麵色霎時雪白,卻也毫不猶豫,一劍劃過軍士的咽喉。血珠瀟灑流暢如絲線,順著劍刃飛了出來,化為一抔滾燙的液體撲麵而來,灑了他滿衣襟。


    軍士喉間喝吃喝吃漏風,血沫子霎時間淋滿脖頸。


    岑嘉珩近乎木然地看著他倒下去,手裏提著那把從前隻做裝飾的軟劍,臉色白得雙眼如嵌著一雙墨色的石頭,透不出半分光亮。


    他曾想過,自己會在戰場上如父親那般,笑談渴飲匈奴血。


    可卻從未猜到,他手上第一條人命,來自同樣是大齊人的將士,甚至是在他最滿懷期望的一天。


    來得如此倉促,如此……沒有半分選擇。


    「大齊的長公主,殺幾個忤逆的罪臣,總歸無人置喙。」長公主麵上帶著笑容,眸色沉沉,睨過僵立在府前的官兵們,依舊是談笑自若的矜貴模樣。


    他們不敢進去,是真的不敢進去。


    岑嘉珩手裏的那把劍,還在滴血。


    少年眸子空蕩蕩的,片晌才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朝著黑暗的樹蔭底下看了一眼,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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