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漢也察覺到四郎幾人畏手畏腳的模樣,心底一歎。


    孩子多了,要說不偏心,那是不可能的。


    大郎樸實本分,話不多,但種地是一頂一的好。


    三郎雖然沒在他眼皮底下長大,但他是打心眼欣賞這個孩子。


    至於二房的幾個孩子。


    崔老漢沉默吃了口菜。


    二兒媳馮氏,他是真瞧不上。


    按說兒媳的事不該他插手,但馮氏實在是猖狂,早些年他也試著繞過馮氏,教養二郎。


    那時候四郎剛出生,連著生了兩個兒子的馮氏底氣十足,連大嫂於氏都不放在眼裏,於氏多吃塊肉都不依不饒。


    聽說當水工掙得多,又慫恿老二出去跑船,老二走了,更沒人能管她。


    知道二郎經常跟著自己下地後,指使他偷公中的糧,被發現就說她有兩個兒子,就應該多拿一份。


    後來他們老兩口也懶得管二房的事了,老二都覺得沒啥,他們何必落一嘴埋怨。


    聽說二房分家時分到的三畝地,春天沒有收成,被馮氏抵出去換糧了。


    想起就糟心。


    沒有地可以種,也不知道這幾個孩子以後打算幹些什麽。


    崔老漢擱下筷子,歎了口氣。


    四郎三人立刻也放下筷子,緊張地坐在凳子上。


    是不是吃太多,阿爺不高興了?


    看他們惶恐不安的樣子,崔老漢隻得又拿起筷子。


    “別停筷,吃你們的。”一塊肉放到四郎碗裏,語氣隨意地問起,“你們往後有什麽打算嗎?”


    三人哪裏還敢再吃,本以為頂多被阿奶罵幾句,沒想到說話的是阿爺,這比阿奶還令人害怕。


    再也坐不住,立馬從凳子上起身。


    小七見哥哥姐姐都站起來,蹬著小腿從凳子上滑下來,乖乖站好,身子被桌子擋住,隻能看到兩個揪揪。


    “你們這是幹什麽,哎。”崔老漢又急又氣,“趕緊坐下,我就隨口問問。”


    日子要過下去肯定要有出有進,怎麽整得像要害他們。


    崔成良領著他們迴了座位,安撫拍了拍四郎的肩膀:“你們阿爺也是出於長輩的關心,怕你們走了歪路,沒別的意思。”


    四郎忐忑的看了眼阿爺,崔老漢黑著臉冷哼一聲。


    “我和二哥打算傷好了後去縣城尋個工。”


    之前他去縣城打聽問了,不過現在吃不上飯的人太多,縣城大把的人找工,根本輪不到他們。


    幾個孩子垂頭等著挨罵。


    林氏笑著看向四郎:“咱倆上午不是還在說這事,你不打算跟三嬸合夥了?”


    四郎怔愣的抬起頭,他以為三嬸隻是嘴上那麽一說。


    “什麽事?”


    崔老漢忍不住好奇,連崔老太也豎起耳朵,難道林氏掙錢也有門道?


    “也沒什麽,掙點腿腳辛苦錢而已。”


    林氏溫聲將磚窯的事說了一遍,包括打算怎麽賣。


    崔老太眉毛擰在一起:“囫圇個的都不好賣,這樂意花錢買缺口子的,這不純糟踐錢?”


    這次崔老漢沒打斷她的話。


    林氏讓四郎把那幾個盆碗拿過來。


    “娘你平時買這麽大的盆要幾文?”


    這盆比臉還要大上一圈,崔老太肯定道:“最少也得十五文,這個碗得六文。”


    林氏將陶盆放到崔老太手裏,讓她仔細看看:“要是這麽大的盆,隻賣三文錢,您會不會買?”


    “三文?!”崔老太翻來覆去的看,“這盆也沒破啊。”


    林氏將盆轉了轉,將盆邊還沒小指甲大的破口露出來。


    “這也叫破口?”,崔老太還以為是小半邊都沒了的那種,“那三文錢我肯定買,要都這質量,我還得迴村招唿他們一塊去買。”


    這個價錢跟白拿有什麽區別,村裏誰家碗盆不是破裂缺口的,花上二十文錢,全家的碗都能換成新的。


    林氏笑著點頭:“所以我想和四郎試試,磚窯進一車殘次碗才十文錢,就算賣不出去,也才虧十文。”


    十文錢確實不算多,但崔老太這輩子都沒做過生意,說不準好還是不好,下意識望向崔老漢。


    崔老漢每次想事情的時候,都要抽上幾口煙,方才崔老太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點上了煙,吧嗒吧嗒個不停。


    他放下煙杆,卻問道:“是上河村那個磚窯嗎?”


    林氏點頭,兩個村子離得近,崔老漢知道不意外。


    崔成良認真看了眼林氏。


    她的頭微微偏向崔老太,臉上是柔婉自信的笑,好似無論什麽事情,都能有應對的法子,什麽都帶不走她臉上的笑。


    林氏順著視線看向他,崔成良趕緊把頭垂下,躲開她的注視。


    方才在院裏,她冷淡的拒絕了自己,明明自己還有些難堪,但當她說起磚窯的事,自己還是下意識看向她。


    她就好像一塊磁鐵,讓他忍不住的想靠近。


    “上河村的磚窯...”,崔老漢想起了以前,“二十多年前,上河村和咱們村曾有過一架。”


    “山腳下現在幹枯的河床,之前是條河,也是兩個村子名字由來,上河村占著上流,咱們占下流。”


    崔景文嘿嘿笑出聲,被林氏警告一眼,趕緊捂住嘴。


    崔老漢看了他一眼,繼續說起過往。


    “磚窯作坊剛建成沒多久,河裏滿是紅色的碎渣,他們上流沒影響,但咱們這邊河裏卻越積越多,最後整條河都是淡紅色。”


    “...那時的老裏正帶人去跟他們理論,被他們給打出了村,那水別說人喝,澆在地裏莊稼都長不出來,最後還是官府出麵,他們才不再往水裏倒髒水,但兩個村子往後數年關係都不好。”


    林氏若有所思。


    四郎握緊拳頭:“他們也太過分了,三嬸我們別掙這個錢了。”


    崔老漢笑著:“我隻是將事情說給你們聽,生意你們想做就做,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事早翻篇了。”


    “可是他們太欺負人了。”


    “那我們就更要做。”林氏看向四郎,“他們能以汙染我們水源來掙錢,那我們為什麽不能踩著他們掙錢呢?”


    四郎呆呆望著三嬸,這是什麽意思?


    他們做壞事,不應該離他們遠遠的嗎?


    但崔老漢聽懂了,思考了一瞬,隨即撫掌大笑。


    當年村裏怨氣載道,但卻沒有一個人有如此辦法,血氣方剛的漢子去上河村鬧,性子軟弱的忍氣吞聲,默默清理河道。


    到底是跟莊稼打交道久了,腦子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這事我讚成,你們想做就去做。”,崔老漢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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