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膳的小太監立在一旁,雙手顫抖著取出銀針、銀箸。


    正準備試毒,太子忽然開口:“昨日聽你說,先前在尚膳監當差?”


    雲葵冷不丁聽他問起自己,趕忙乖順地頷首應是。


    太子垂眸掃過膳桌,“這樣吧,今後你來替孤試膳,如何?”


    雲葵目光錯愕,望著滿滿一桌豐盛的菜品,呆愣了好一會,“奴婢來?”


    這麽多菜,每樣都給她先嚐幾口,她連飯都不用吃就已經飽了!


    早在尚膳監時她就很羨慕那些試膳的宮人,貴人們的飯菜都是他們先品嚐,尤其太子的膳食皆是山珍海味鳳髓龍肝,食材珍貴至極,每樣菜品無不經曆幾十道複雜工序,光看一眼都叫人垂涎三尺。


    這樣的好事能落在她頭上?


    試膳太監歡歡喜喜地將銀箸遞給她,心裏大大鬆口氣。


    承光殿危機重重,似昨夜刺客來襲的情況不在少數,太子的膳食也是最容易動手腳的地方,銀針試不出所有的毒,試膳太監更是首當其衝,每口膳食都吃得如履薄冰,生怕哪樣點心就被下了劇毒,一口下去當場斃命。


    眼下這差事交出去,小太監如釋重負。


    雲葵跟他學完如何試毒,剛把銀針探進一盅芙蓉雞片,再取出來時,尖端竟然一片烏黑!


    “這……”雲葵目瞪口呆,險些將那毒針丟出去。


    腦海中亂作一團,她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驗的第一道菜竟然就被下了毒,她若先試吃,此刻怕是已經命喪當場。


    旁人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而她是大難不死,必再有大難,再不死再難……總之已經在閻王爺處留了名。


    沒等她緩過情緒,那邊膳夫和一眾侍膳宮人已經烏泱泱地跪下喊饒命。


    曹元祿寒著臉,咬牙切齒地上前說道:“今日從備菜、烹飪、上菜、布菜一應人等,幹脆全都收押刑房審問,咱家就不信,那十八道酷刑輪番上場,還撬不出一句實話!”


    因太子多年以來刺殺不斷,東宮也設立了專門的刑房,裏頭的酷刑甚至比宮中的慎刑司更可怖,進去的人少說都得先脫一層皮。


    太子麵若寒霜,並未表態,隻是徑自走上前,銳利的目光一一掃過跪地眾人。


    雲葵心中仍有後怕,方才曹元祿那番話也令她渾身發冷,原來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曹公公也有如此狠辣的一麵。


    麵前這些人都是她在膳房打過照麵的,那為首的姑姑還給她添過肉吃,此刻他們無不狼狽地跪在地上痛哭哀求。


    她隨著太子的視線看過去,心也一點點地揪起來,直到看到一張熟悉的麵龐。


    彩菊……


    昨夜她在偏殿外見到過,她行色匆匆撞上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東西,招唿沒打一聲就走了,原本這也沒什麽奇怪,但昨夜雲葵偏偏夢見了她。


    夢境不似現實,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彩菊就很神出鬼沒,一會在膳房煮沸的砂鍋前鬼鬼祟祟,一會在奉茶上菜的隊伍裏東張西望……雲葵猛然想起夢中最後一個畫麵,是彩菊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悄悄往湯盅內撒了些白色的粉末。


    雲葵渾身一震。


    太子已然走到彩菊麵前,似有停下的趨勢,雲葵緊緊盯著這幕,果然看到彩菊雖埋著頭,卻暗自伸手往袖中取什麽東西。


    雲葵下意識開口大喊:“殿下當心!”


    與此同時,彩菊從袖中掏出紙包,正要朝太子麵上擲去。


    太子身邊的秦戈聽到雲葵的唿聲,鷹鉤般地厲目當即鎖定彩菊,抬腿一腳便將人踢到三丈開外。


    彩菊被踹翻在地,嘴裏吐出一口鮮血,人就暈了過去,手裏的紙包摔在地上,細白的粉末散了一地。


    秦戈上前,隔著帕子撚了些,辨認過後迴稟道:“殿下,是砒-霜。”


    曹元祿嚇得不輕,趕忙上前詢問:“那女子可有傷到殿下?”


    太子麵色微冷,搖搖頭。


    方才他親自上前,為的就是去聽他們心中所想,旁人都是大唿冤枉,隻有這女子見那湯羹中的毒被驗出來,正籌謀著如何再次對他下手,見他走近,便想到了用毒物來毀他一雙眼睛。


    隻可惜出師不利。


    太子轉過身,看向方才驚叫的雲葵,一步步走近。


    雲葵嚇得後退兩步,腿一軟也跪了下來。


    跪下來後才迴過神,她可是提醒太子當心危險,也算立了功勞,完全可以挺直脊梁迴話的。


    太子冷戾的墨眸盯著她,唇邊笑意不明:“是你提醒了孤。”


    “是……”雲葵滾了滾喉嚨,總覺得太子笑得很瘮人。


    太子挑了挑眉,目光卻透出審視的意味:“孤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知曉她要對孤出手的?”


    雲葵心跳如雷,斟酌著迴道:“奴、奴婢看到她往袖中伸手,猜測她要對殿下不利,情急之下才脫口而出。”


    總不能說是夢到的吧!


    夢?太子鳳眸眯起,“方才你可是第一道菜就驗出了劇毒,這也是巧合?


    雲葵目光呆滯:……難道不是嗎?


    難不成,太子懷疑她和彩菊是一夥的?所以清楚彩菊的所有計劃甚至還參與其中,知道哪道菜被下了毒,然後為了立功邀寵,背叛彩菊?


    雲葵無力地跌坐在地。


    「累了,毀滅吧。」


    「這勞什子侍寢宮女誰愛幹誰幹,老娘是倒了八輩子黴才被安排到東宮伺候這活祖宗!什麽狗比太子!要死趕緊死啊!」


    然而該來的處置並沒有來,卻聽到頭頂一聲輕笑。


    殿內眾人大氣都不敢出,雲葵顫顫巍巍抬起頭。


    太子常年冰冷的麵容難得浮出一抹淺淡笑意,“怕什麽,孤又沒怪你。”


    雲葵牙關打顫:“謝……謝殿下。”


    太子剛想說給她個賞賜,忽然想到先前侍藥那一迴,這丫頭滿腦子葷話說“想看胸肌”,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既如此,那就繼續替孤試膳吧。”


    雲葵:……


    不是吧,還來!


    她這條賤命是非死不可嗎?!


    太子坐了迴去,彩菊被秦戈帶人拖去刑房,膳房一行人雖然暫時保住了性命,卻也逃不過一通審問,都跟著曹元祿出去了。


    雲葵硬著頭皮,繼續用銀針試膳,好在一圈下來,銀針都沒有發黑的跡象,但這並不代表就沒有危險,接下來就要以口試毒了。


    運氣好,吃香喝辣。


    運氣不好,小命歸西。


    哈哈,她沒有瘋。


    太子在一旁飲茶,忽然發現這丫頭餘光看了自己一眼,而後便聽到她不知死活的心聲。


    「若是試出毒膳,我就撲上去把太子摁在懷裏親嘴,再把毒菜全吐他嘴裏!哈哈,大家都別活了!」


    太子:……


    他早就該將這丫頭拖出去喂狗!


    雲葵每口都吃得味同嚼蠟,往常這輩子都不可能進她肚子的佳肴美饌,此時都無心細品。


    「我還這麽年輕,還沒找個高大威武的侍衛成親嗚嗚嗚。」


    「男人沒親過,腹肌也沒摸過,天殺的就這麽毒死了我不甘心呐!」


    太子被她腦海中一頓哭天搶地吵得頭痛欲裂,才要發作,那廂雲葵已經試完最後一道桂花魚翅。


    她閉眼醒醒神,確定自己還活著,終於狠狠鬆了口氣。


    「這道魚翅真是鮮美,難怪貴人們都喜歡,可惜吃不到第二口了……荷包裏脊和蜜餞馬蹄最合口味,肥鵝也不錯,再辣些就好了……」


    試膳有嚴格的份例,每樣菜品最多不超過五錢、不低於一錢,不是她想多吃兩口便能多吃兩口,想少吃便能少吃的。


    方才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一口下去血灑當場,眼下小命是保住了,可那些被她囫圇吞棗的佳肴美味還在唇齒間留香,一時竟是迴味無窮。


    太子重病未愈,本就沒什麽胃口,淡淡掃了眼桌上的膳食,索然道:“既無毒,這桌菜孤便賞了你罷。”


    雲葵詫異極了,倘若這些菜不是她親試無毒才賞給她,她應該會更高興。


    但她隻是個小小宮女,哪怕主子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她也隻能乖乖跪下謝恩。


    曹元祿迴來,瞧見她耷拉著臉退下,“嘿”了聲道:“這丫頭不大聰明,剩下這些菜若是有毒,彩菊也不會孤注一擲,冒險刺殺殿下了。”


    太子涼涼瞥他一眼。


    曹元祿趕忙正色迴稟:“彩菊已經死了。”


    太子並不意外。


    “是提前服了七日散的毒,”曹元祿繼續道,“想必那背後之人給了她刺殺殿下的期限,今日便是最後一日,她殺不了您,便拿不到解藥,隻有死路一條了。殿下……可能猜到她身後是何人指使?”


    太子轉動著指節上的墨玉扳指,冷哂一聲。


    這世上想要他命的太多,眼下便是最好的時機,可京中能配製七日散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太子腦海中很快鎖定了幾個名字。


    ……


    雲葵迴到偏殿,便有宮人陸陸續續端著托盤把飯菜送進來。


    這一會工夫又是試毒,又是擔驚受怕,還親眼見證了一場刺殺,雲葵渾身被冷汗濕透,整個人都不太好。


    她也沒想到做夢竟然誤打誤撞地夢見了刺客。


    不過細想來也能說通,就像她早晨賴床起不來的時候,也經常夢到自己已經穿衣洗漱到膳房幹活,醒來後卻發現自己還在被窩裏。


    彩菊或許也是如此,刺殺之前因太過緊張,連睡夢中也在反複思索如何下毒,剛好又被她入了夢,窺探到這一幕。


    原來做夢還有這用處呢!


    她還以為是老天爺見她生活得沒滋沒味,特意來給她開葷的,想不到還能抓刺客。


    休整片刻,桌上飄著香味的膳食又把她體內的饞蟲勾了起來。


    雲葵舔舔嘴唇,吃了兩塊珍珠鴨掌,一碟翡翠白玉餃,半盤鳳尾蝦球,還吃完了剩下的魚翅。


    太子的膳食太過豐盛,以她的食量,頓頓都吃撐也夠她吃上三五日了,當然如果沒有放壞的話。


    ……


    雲葵昨夜侍寢,今日又因指認刺客立功,被太子賞賜一桌美食的消息很快傳遍東宮。


    “聽說了嗎?昨夜就是她在侍寢,這應該是太子殿下的第一個女人吧。”


    “可她也就在承光殿待了不到兩刻鍾,就被殿下趕出來了。”


    “兩刻鍾怎麽了?你以為男人都像畫本裏寫的那樣,個個都能生龍活虎一整夜?兩刻鍾算多的了!何況太子殿下那副身子,本來就不太行了……兩刻鍾,能做的都做了。”


    “她慣是個會來事的,先前若不是她主動給殿下侍藥,也不會得了皇後娘娘青眼,升為侍寢宮女,如今也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再過幾日怕不是就要當主子娘娘了。”


    “可太子如今這身體,能讓她過幾天好日子?”


    “說不定哪日惹殿下不快,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東宮治下嚴明,眾人不敢在外胡言亂語,但關上房門還是忍不住私下議論。


    宮女們雖也嫉恨眼紅,免不了冷嘲熱諷幾句,但更多的是持觀望的態度。


    畢竟太子性命垂危,能否活過這個月都難說。


    旁人置身事外,倒沒有太多想法,可同為侍寢宮女的司帳便有些憤憤不平了。


    如今曹元祿迴來,太子貼身伺候的差事多半由他在負責,太子不喜人近身,司帳今日輪值,也不過是打打下手,隨時聽傳。


    隔著幾丈遠,太子聽到她在心裏竊竊私語。


    「她到底哪裏好,就因為長得更美,胸更大,腰更細?」


    「太子殿下喜歡這種類型?」


    太子:……


    闔上眼睛,腦海中竟果真浮現出那張嬌嬈清豔的臉。


    淡淡的青草花香繚繞鼻端,小衣緊緊貼著窈窕的身子,雪白柔膩的軟肉在他粗糲的掌心之下簌簌輕顫。


    那點若有若無的觸感,迴想起來,竟讓他有片刻的失神。


    太子眸色暗了下去。


    殿門外,曹元祿破天荒地聽到主子傳喚:“……傳雲葵進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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