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十四日下午四點五十分,我從睡夢中驀然醒來,被窗外明亮的天色嚇了一大跳。這才想起,今天中午十二點二十分,我就因病離開了辦公室。頭已經不疼了,裏麵脹鼓鼓的,好像塞滿了止痛片揮發殘留下來的渣滓。內疚的齒印卻更加凹凸不平。


    我飛快地撥了一個電話給王小山,說要約他見麵,越快越好。


    六點十五分,王小山喘著氣衝進了星巴克,短袖衫外麵一件白色連帽背心,牛仔褲襯出他的長腿,棒球帽壓在眼睛上。這身裝束比穿製服協調多了。他看到我,有些驚訝地調整著滑稽的表情:“你……呃,你下午在家裏大掃除呢?”


    沒那麽誇張吧,我不過是穿了一身家居的運動服,頭發隨便束成一把,耷拉在背上,喝咖啡嘛,又不是參加酒會。


    王小山居然參加了任錦然自殺案的調查,他所在的分局明明不負責那個地區。他說這是他主動要求的,因為任錦然的案件和蘇亞實在太相似了。


    “那麽,你都發現什麽了?”我覺得,我的態度簡直像是他的局長。


    他摘下棒球帽,努力想把翹起來的頭發捋平:“我從十一號晚上起就一直沒著家,就剛才迴去洗了個澡。不是發現了什麽,我都快了解她的一生了!”果然眼圈都黑了,瞌睡眼更睜不開的樣子。


    任錦然的手機通話記錄顯示,五月三十日下午三點二十七分,五月三十一日下午一點三十二分和四點十三分,她分別打了同一個電話三次,通話時間分別是二十二分鍾、六分鍾和四分二十一秒。這是在人們最後一次看見她的前三天內,與她通話頻率最高的一個號碼。很快,王小山查到了這個號碼的機主,帕羅生物醫學研究有限公司研究中心主任孟雨。


    於是,孟雨對王小山道出了六月一日的星巴克之約。五月三十日,七年裏罕有聯絡的任錦然打電話跟他敘舊。五月三十一日下午一點三十二分,任錦然又打來說,想跟他明天見個麵。四點十三分,約定了時間和地點,是基本按照任錦然的提議定下的。六月一日傍晚四點五十八分,孟雨依約到達星巴克,坐了整整一個小時,沒有等到她。如果一定要迴憶,至多是見到過一個類似的身影。這恰恰與任錦然最後一次出門的時間相符。


    按照孟雨的說法,我試圖還原六月一日傍晚四點五十八分到六點之間的情形,貌似可以推理出這樣的劇本:任錦然苦等七年,深情一片而來,目睹了孟雨的不在意,心灰意冷,悄然迴家尋了短見。如果孟雨說的是實話。


    王小山當時問了一個聰明的問題:“你等她等了一個小時,為什麽不打個手機給她?”六月一日下午,任錦然的手機有好幾個來電記錄,卻唯獨沒有孟雨的。


    孟雨站起來,從辦公室的掛鉤上取了白大褂穿上,很自然地迴頭答:“她要來總會來的。”然後說句“失陪”,就朝實驗室去了。


    很湊巧,我們今天也約在是這家淮海路上的星巴克。現在,我和王小山正坐在二樓靠窗的一個桌子邊,人手一杯大號的芒果星冰樂。我托腮望著星巴克底樓門口進出的人流,揣想任錦然當時的心情,不禁有些惻然。


    王小山掏出一張照片,招魂似的在我鼻尖上晃了幾下。“喂喂,任錦然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等我接住照片,他朝椅背上靠下去,舒展長腿,抻開胳膊伸了個懶腰。


    照片上的女人笑容奪目,濃密的眼眉,單眼皮,眼眸閃爍如星,豐盈的嘴唇笑開著,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她不是白裏透紅的那種類型,她有蜜糖色的黃皮膚,配上黑色的長裙,陽光下微微泛出栗紅光澤的及腰卷發,黑色的衣著顯示出的不是古板沉悶,而是鮮豔,就像隻有泥土才能襯出鮮花叢簇。


    我可以想象,在二〇〇〇年的複旦大學校園裏,一個是早熟美麗的新聞學院一年級女生,一個是憂鬱儒雅、才華橫溢的生命學院青年講師,他們的愛情,尤其還是一個十九歲女孩的初戀,必然如詩如畫。可惜短暫。


    二〇〇三年,孟雨就跟一個相親認識的女孩結婚了,當時任錦然還沒念完大三。


    據說他們愛情的主要幹擾者,不是校方,不是孟雨後來的妻子,而竟然是孟雨的母親,一個叫做孟玉珍的女人,聽上去簡直像一個中世紀的故事。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無奇不有。孟玉珍來到學校找任錦然談心,找任錦然班級的輔導員談心,找新聞學院的副院長談心,找孟雨的各個領導談心。在二〇〇〇年,其實師生戀已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了,隻是架不住孟玉珍這麽一番鍥而不舍的投訴。


    二〇〇二年的時候,任錦然還懷過一次孕,知道的人非常少。孟雨當時已經怕了校方的壓力,任錦然的心裏也對孟雨有了責怪,怪他沒有盡力攔阻孟玉珍。悄悄做了流產手術之後,兩個人就算是正式分手了。雖然兩個人對彼此還放不下,但局勢已經如此。


    從二〇〇二年秋天開始,孟玉珍親自給兒子安排相親,幾乎每周都有。應該也是被母親逼得煩了,二〇〇三年夏天,孟雨選擇了一個相親對象,來往三個月,就飛快結婚了。


    排查任錦然的社會關係,王小山找到了她的閨密之一,黃悅,二十九歲,任錦然的大學同班同學,恆大房地產有限責任公司辦公室主任。任錦然十年來的感情生活,王小山就是從她那裏了解到的。


    任錦然痛苦了一段時間,尤其是二〇〇二年秋天到二〇〇三年初夏那段時間,和孟雨總能在校園各處不期而遇,自然是因為兩個人都還放不下,不知不覺就走到原來約會的地方。這一周,她發誓說要跟孟雨徹底了斷,下一周,兩個人又秘密地重歸於好,當然這種好持續不了三天。孟雨在相親,這讓任錦然心態非常不平衡。


    但是自從二〇〇三年六月,學生們離開學校去實習,任錦然就有了新的環境去忘記孟雨。事實上,二〇〇三年的聖誕夜,她就跟傑森去長樂路的酒吧跳舞,徹夜未歸。傑森是當時追求了她兩個月的年輕人,來自加州,金發碧眼。他們熱戀了半年多,然後任錦然又搬去跟一個瑞典的高個子帥哥同居了。那時候學校已經開始大實習,規定學生可以不住學校。


    畢業後第二年同學聚會,任錦然帶來的男友是名叫雅克的法國人,熱愛騎行運動,那一陣任錦然的皮膚曬成了小麥色,肌肉健壯。他們戀愛了將近三年,雅克向她求婚,她忽然逃得無影無蹤,手機關機,公司告假,弄得雅克每天把黃悅的電話打到幾乎斷電。


    “不要以為這是任錦然對孟雨還沒忘情,所以故意放浪形骸。”這是黃悅對王小山反複強調的一個觀點。自二〇〇三年聖誕節以後,任錦然就開始變得越來越快樂,甚至比跟孟雨熱戀的時候還要快樂,那是一種真正的舒展與開懷,她時常大笑,不再糾結重重,肢體漸漸褪去以往的僵硬,這讓她高挑的身材優勢充分地顯現出來。她行坐自如,卷發飛揚,表情生動,心情的變化讓她的美麗忽然就盛放開了。


    她對黃悅不止一次說過,這些單純的家夥讓她充分體會到了愛情的樂趣,不僅是樂趣,她看到了更好的自己,不需要總是顧忌、自省、左思右想,這樣融入戀愛的,簡直就不是自己。跟孟雨的初戀固然刻骨銘心,但是,現在她才知道真正的戀愛是什麽。


    當年的孟雨是這樣一個人,他有很多女孩喜歡的特點,外表整潔,禮貌而自律,講課時談吐頗有魅力,涉獵廣博且觀點從來與眾不同。很難想象他這樣孤傲不群的人,戀愛起來非常依賴對方。


    除了上課,孟雨希望任錦然剩下的所有時間都跟他在一起。偶爾一天不見,宿舍門房間的公用電話一定響個沒完。用任錦然的話來說,就是每一滴時間都給擠幹了。了解孟雨越多,任錦然越被孟雨吸引,他大腦裏的世界的確精彩絕倫。他平日少言寡語,但是在任錦然的麵前,他似乎是想把自己每一個思想和感情的片斷都展露出來,有時候他自己也會忽然驚覺,拍了拍額頭說:“哎,我怎麽突然變成一個話癆了。”


    他對自己的每個細節都一絲不苟,跟任錦然相愛後,這種要求就延伸到戀人的身上。因為他優秀,這似乎成了他指摘別人的理由。他確實是善意地指出任錦然這裏或那裏的不妥,像一個最負責的老師。戀愛中的人是最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部分展示給對方的,這就讓任錦然時常感到緊張,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又幸福,又戰戰兢兢。


    人與人的相處沒有一個可以參照的標準,對於初戀,更是如此。沒有人能告訴你,每天共處多久才算親密,對方願意了解你多少才算真正在意你,什麽時候自己登場做主角,什麽時候輪到對方,兩個人又能夠保留多少自己的界限。


    孟雨的“錦兒”每次約會總是遲到十到二十分鍾,這幾乎成為多年之後“錦兒”在他心中唯一的特征。任錦然曾經努力達到孟雨的一切標準,除了,她遲到,這是故意的。她這是故意想讓孟雨知道,在這場瑰麗的戀情中,並不是隻有孟雨一個人,她,也是存在的。


    照黃悅這麽說來,任錦然跟孟雨分手,可謂幸事,那麽她為什麽要在七年之後約孟雨見麵,特意準備了生日蛋糕,還躲在二樓不肯現身呢?


    “王、小、山!”我大叫了一聲,“你這是去查案子的,還是去探聽人家隱私的啊?難怪你三天三夜沒睡覺呢!”


    王小山似乎習慣了別人打擊他,我這麽說,他也不生氣。他比畫著兩隻手掌耐心向我解說:“做我們這個工作的,就是要了解被害人的一切細節,這樣才能找出真兇。被害人最大的隱私,就是她是被誰殺害的,是不是?”


    聽到這裏,我忽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又把他嚇了一跳。我指著他的鼻子說:“喂,你剛才說‘被害人’和‘真兇’了,原來你也知道這不是自殺啊?”


    王小山這下再也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把腦袋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是不是自殺不知道,但我是當謀殺來查的。因為蘇亞的案子——很可能就是謀殺!”


    我聽得出,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得意。


    六月十四日傍晚六點五十八分,我從王小山那裏得知了蘇亞案件中的幾個重要線索。


    還記得我在主臥的洗手間裏發現的那個空盒子嗎?擱在玻璃橫隔架上,藍白相間,上麵印著dorco的字樣,盒蓋洞開。劃破徐鳴之的臉、插入蘇亞咽喉的,都是這一種市場上少見的dorco刀片。但是,刀片盒子上沒有指紋。


    如果蘇亞五月十五日從這個盒子裏先後取出過兩枚刀片,會沒有留下一個指紋嗎?她會在自殺前特意戴上手套,把刀片盒子上的指紋擦得幹幹淨淨嗎?就算刀片另有來源,早先這個盒子被擺到隔架上,竟然沒有用手嗎?


    唯一的解釋是,五月十五日當天,盒子裏僅剩兩枚刀片,第一枚是蘇亞取出的,成了劃破徐鳴之臉頰的兇器。第二枚是兇手取出的,他用這枚刀片可能是臨時起意,所以殺死蘇亞後,他細心地毀去自己的痕跡,把蘇亞先前留下的指紋也一並擦掉了。


    還有一個極大的疑點是,在蘇亞的公寓裏沒有發現手套,和單枚刀片的包裝紙。


    在匯洋商廈底樓發現的刀片上沒有指紋,所以兇手必然是有一副手套的。當然,手套也有可能在半途處理掉了。但是沒有單枚刀片的包裝紙就不能解釋了,最後插進蘇亞咽喉的那枚刀片,它的包裝紙呢?房間裏所有的垃圾筒都是空的。


    六月十四日夜晚七點十五分,我也跟王小山共享了我的線索。


    “蘇亞”的id已經發了三個帖子,一個是偽造的自殺遺言,一個則宣布“這一切隻是一個開始”。第三個帖子是我方才出門前搜索到的,發帖時間是六月十四日上午九點二十六分,字句非常簡要。


    第三號,任錦然。


    我說過,我會讓你知道的。


    如果你還是不知道,我會繼續下去。w,我在等你阻止我。


    如果任錦然是第三號,那麽第二個是蘇亞,第一個是徐鳴之,兇手應該是這個邏輯吧。兇手犯下一係列的案件,目的顯然是為了想讓某人知道,知道他的存在,知道兇案背後的意圖。在這個最新的帖子裏,第一次出現了“w”這個名字。


    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王小山,難道這個“w”指的就是他?一場連環殺人犯和警察之間的較量?就他這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怎麽看怎麽不像兇手能看得上的警察啊。


    二


    我之前不願意跟王小山聯係,說起來,隻是因為五月二十八日那頓尷尬的晚餐。


    五月二十八日下午三點二十分,王小山打電話來,通知我去一次刑偵支隊。我向何櫻姐申請了公事外出,四點零五分就到達分局。就是那天下午,王小山跟我講了他已經見到張約,確認了蘇亞曾經出現在匯洋商廈,並且大大讚揚了我的刑偵天賦,讓我感覺有點飄忽忽的。


    “你等我一會兒,吃飯,晚上,我請你吃飯噢!”他一邊有些語序顛倒地說道,一邊朝隔斷那邊衝過去,弄得一身製服更加局促地裹在身上。他怕我跑了似的,接過同事遞來的電話,捂著話筒遠遠地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口型好像在說在:“坐、一、會。”手收迴去的時候,差點碰掉了自己的帽子。


    說實話,我挺喜歡他這副假裝嚴肅,卻又錯漏百出的樣子。


    “為了慶祝你破案。”我們兩個出門的時候,他還匆忙地補充了一句,然後我們就已經站在威寧路上,滿街下班的人流,他問我想吃什麽。


    我誠實地說:“我有好久沒完整吃一頓飯了,最好是自助餐,吃再多也不心疼。”


    於是我們去了虹橋路上的“初花”,竹林庭院,水聲玲瓏,屏風間的黑色木桌椅,一派幽靜。我猛然感覺到,他安排的這個餐廳,氛圍已經超出了一頓慶祝破案的晚餐。但是這個念頭在我看到菜單圖片的時候,就消失無蹤了。


    我點了六份一盤的刺身,金槍魚、三文魚、北極貝、赤貝、扇貝、鯛魚、墨魚、甜蝦。日本料理的量實在太小了,如果點兩份,盤子底都蓋不住。再說,反正這是自助餐,不吃白不吃。我像雞啄米一般下筷的時候,王小山用手指摸著鼻尖,正在不停地東拉西扯北京下冰雹、西藏地震、房產稅開征在即、三鹿奶粉受害者家屬在香港索賠被駁迴雲雲,嘮叨得好像忘了動筷子。


    我把菜單遞給他,他擺擺手。我拿過來又點了六份海膽和六份三文魚籽,吃完了不夠,加了各三份。這一迴吃到我對魚生終於絕了胃口,於是招手叫來服務生,要了烤鰻魚、烤多春魚、烤銀鱈魚、烤牛舌、烤明蝦。我忽然看見了梅酒,心癢難挨。王小山對我點什麽菜並不關心,但是對我這個建議倒是極力讚同。


    服務生為我們添了兩個玻璃盞,冰塊裏斟上琥珀色的酒液,酸甜沁脾,我們喝著酒,吃著燒烤,燈光幽暗,水聲潺潺。王小山已經兩隻手肘支在桌上,身體傾斜向前,聚精會神地談論著他的童年往事,給老師起綽號,在考試前裝肚子疼,趴在課桌上睡得扭了脖子。他的臉紅撲撲的,顯然酒量不濟,間或用手使勁揉眼睛,對自己的話語不時發出笑聲。


    他應該也是在吃東西的吧,否則這麽多的東西,我一個人是怎麽吃完的?


    我常懷疑人的胸膛裏隻有兩樣東西,心和胃,當胸膛裏覺得空蕩蕩的時候,把胃撐大,也能讓心感到踏實。我總以為自己胃很小,因為每次一個人到飯店吃飯的時候,點的菜永遠吃不完。一個人在家裏的時候,又總是沒心情吃東西,三明治放到長毛。


    何櫻姐卻驚歎過我的超大胃口,一次公司聚餐,她看著我盤子裏增加又消失的食物。她分析說,你平時一個人到飯店吃飯,點得再簡單,也至少是兩個人的量,就算你吃剩下了,你的胃也撐得比一般人大得多。


    更何況,我總是把飯店當作發泄情緒的地方。服務生已經對我露出嫌惡的表情了。我又翻開菜單,像是對服務生,也像是對自己說:“最後一個,最後一個。”我點了肥牛火鍋,忍不住,在菜單被抽走前,又加了一份焦糖牛奶凍。


    煤氣爐和陶瓷火鍋被端上來的時候,我忽然發現王小山已經不說話了。他兩隻手交叉在胸前,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黑著一張臉,跟方才就像兩個人。我訕訕地主動給他盛湯,他東瞥西望,就是不看我。


    焦糖牛奶凍還沒吃,他就急著埋單,收起找零起身往外走。


    這算什麽嘛!你自己把這當約會,你又沒跟我說。憑什麽別人就得知道你的心思,憑什麽就得聽你傾訴,你卻連我有沒有聽都沒留意?我一邊憤憤,一邊忍不住心虛,我的戀愛神經難道真的已經徹底殘廢了?


    自從“檸檬”走後,不知怎的,最鄰近我心髒的那個地方,本來塞滿了羽絨、蠶絲之類最柔軟溫暖的材料,還有許多五色斑斕、閃閃發亮的東西,一夜之間忽然空出了一個碩大無朋的洞,像牙齒拔掉後留下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填滿了沙礫,無知無覺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強迫自己留意身邊的男孩,看電視劇裏英明神武的男一號,上網瀏覽帥哥的圖片,可是哪怕是十全十美的偶像,我也難以想象如何讓他引起我微妙的心跳。我想我是不正常了。後來,為了掩蓋自卑,我僅學會了假裝對帥哥吵吵嚷嚷,如此而已。


    低頭跟著王小山一路走出去,在這段寂然無聲的路上,我們穿越酒店的走廊,拐彎,下電梯,再拐彎,兜兜轉轉。我抓緊這短暫的時間,集中心念努力讓自己冥想王小山的吸引力,希望能在告別時挽迴氣氛,露出一個含情脈脈的目光給他。


    我也就是忽然做了這個決定,不是為了迴報他,而是為了拯救自己,也許從下一個十分鍾開始,我就可以與“敗犬女”的命運錯身而過呢?


    王小山還沒有扭過頭來看我,快了,我們已經走到大堂中央,再有十幾步就到大門口了。一對三十五歲開外的男女向我們走來,男的笑著抬起右手,拍在王小山的肩上,女的帶著笑容不作聲,站在一邊。他們兩個之間的狀態肯定不是情侶,要麽是夫妻,要麽就是工作同事。


    王小山驚訝地指著他們,大笑起來,然後熱絡地跟他們說起話來,沒有介紹我,也似乎渾然忘了我的存在。


    聽他們談的都是案子的事情,看來都是他的同事,白天剛分別,晚上又巧遇。講了一會兒話,女警官看我傻乎乎地站在一邊,就問王小山:“喲,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吧?”


    王小山頓時像被點中穴道似的,看也不向我這裏看一眼,僵硬著脖子擺手道:“不不,沒有,哪有。”


    “那我先走了,不耽誤你們說話了。”我斯文地向他們道別,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很陌生。握著挎包的帶子,邁開大步向酒店的玻璃門走去。夜雨來襲,門裏輝煌的燈光映著門外的雨影湍急,很多人在等出租車,排成長隊。一輛車也沒有,門童打著傘在街上徘徊。


    我沒有停步,埋頭衝進了大雨裏。


    w,我在等你阻止我。


    三


    三十五號病人的自殺,讓“愛得康”的實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也讓帕羅藥業陷入了沸沸揚揚的“自殺門”。


    從六月十五日到十八日,周末前短短四個工作日裏,華行大廈大堂旋轉門的紫銅門軸都磨小了一輪,記者循著小道消息紛至遝來。市場部不得不調撥一組人員專門接待,盧天嵐指示,不到萬不得已,抵死不認。


    任錦然與蘇亞不同,她父母離異,父親自她幼年起就不知所蹤,二〇〇六年母親也心髒病發去世。蘇懷遠和齊秀珍會為了蘇亞的死四處求告,訴諸法律,卻沒有人會為任錦然的死揪住帕羅藥業糾纏不休。所以,任錦然的死,作為實驗中第二個以相同方法自殺的病患,雖然在事實上對帕羅藥業更有殺傷力,其實可以等於是透明的——如果這些內部消息不被故意泄露出去的話。


    除了如飛虻般聚集的記者,無涯網也推出了詳盡的“帕羅藥業新藥實驗自殺門”的專題,六月十五日上午,我就在網上見到了這個頁麵。


    泄露者肯定不是警方。


    從盧天嵐極為惱怒卻並不追查的態度中,我猜到了一個人。六月一日下午,瑞安醫院門診大樓十七樓臨床藥理中心主任辦公室裏,徐晨再三提議盧天嵐停止實驗,並且對於盧天嵐的堅持甚為不快。他曾經說:“你聽不進這些話,沒關係,我在這裏跟你打個賭好了,按我的經驗,這種事情還隻是一個開始,一個組裏有人自殺,會傳染的,你信不信?”


    他貌似贏了,不過他沒有來找盧天嵐領取賭注,而是故意放出小道消息,讓帕羅藥業不得不在輿論壓力下中斷實驗,這樣,他也就不用卷入這樁麻煩了。


    盧天嵐跟我們幾乎是一天一會。


    “調查有什麽進展嗎?”“你們有什麽新的思路?”“下個月開庭,你們有多少勝算的把握?”她提的問題無非這麽幾個。


    開庭的時候推遲了,對方似乎認為任錦然死亡的消息對他們非常有利,要求再給他們一段時間確認新發現的證據。在目前的形式下,對帕羅藥業而言,當然是越拖越兇險。任錦然是三十五號,這個事實能否認多久?臨床藥理中心主任急於推卸責任,媒體和公眾不斷給予壓力,內外夾攻之下,“愛得康”的實驗又能硬著頭皮進行多久?


    對於盧天嵐的問題,何櫻識相地暫時撇開閨密的身份,正襟危坐翻開筆記本,從頭到尾把五月二十五日以來的進展重新說了一遍。因為如果從六月十四日開始講,就沒進展,隻剩被動了。


    盧天嵐每次都擰著筆帽,頗給麵子地聽完。“嗯,行了,你讓孟雨再核實一下實驗數據,明天到總部來找我一次。”她總是這麽關照何櫻,似乎把剛才對法務部寄予的希望轉到研究中心了。


    參與“愛得康”的有效樣本數有所變化,或者說,正不明所以地以一種死亡的方式在減少。除去這些情況不明的樣本,實驗數據依然不妙。實驗第四周,安慰劑組改善率保持在百分之六十七,藥品組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一。第五周,安慰劑組改善率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二,藥品組卻下降到百分之六十九。這真是一些要命的數字。照理說,兩周以後,“愛得康”就應該發揮穩定的效力,現在看來,這種帕羅藥業最寄予厚望的藥品,效果竟然和一些乳糖和澱粉做成的白麵團不相上下。


    實驗的效果如此不堪,一旦被媒體知道,加上任錦然的自殺事件,必然對帕羅藥業應訴蘇亞一案極為不利。蘇亞案如果敗訴,“愛得康”的上市計劃也必定失敗。帕羅藥業的經濟損失將難以想象。


    “周遊,你有什麽想法?”


    問題怎麽忽然落到了我的頭上。我正瞪著窗外綿羊形狀的一朵雲出神,琢磨著兇手為什麽選任錦然做“第三號”,猛然從雲端失足,就看見盧天嵐的眼睛正黑白分明地注視著我。


    我得趕緊找些話說,可惜我這個人一著急就編不出謊話。“我嗎……我認為蘇亞和任錦然都是被謀殺的,是一個連環殺人案,這幾天我正在查,呃,還沒弄清兇手的動機。”我含混不清地說了兩句,閉上嘴,立刻就後悔了。


    “嗬。”盧天嵐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輕響,像是錯愕的失笑。她的目光正好碰上何櫻探詢的目光。兩個人麵麵相覷了幾秒鍾,然後同時大笑起來,一個捂著胸口,一個掩著麵頰。


    “很好很好。”盧天嵐說,“如果真的是謀殺,一切問題就全解決了。周遊,我倒希望你說的不是夢話。”


    四


    按照黃悅的說法,從二〇〇三年聖誕節到二〇〇九年春天,任錦然一直過著雲端上的日子。忽然間,她就學會了溺愛自己,隻挑揀毫無苦惱的戀愛來享用,像一個挑食的孩子,一不如意,就推開盤子。尤其跟雅克同居的三年,她跟黃悅說,如果這樣的日子能持續一百年多好。


    “剛才你不是說,她拒絕了雅克的求婚?”王小山聽得雲裏霧裏。


    沒錯。二〇〇八年春節長假,雅克特意向公司提前多請了五天假,也讓任錦然預支了年假。二月六日除夕,他已經帶著任錦然抵達法國裏昂度假,那裏是他的家鄉。任錦然見到了雅克的雙親和兩個妹妹。二月十三日,兩人去往阿姆斯特丹旅行,第二天,雅克在運河的玻璃船上向她求婚。其實雅克這趟安排的目的很明顯,中國新年,見男方的家人。可是任錦然始終沒朝這個地方想,直到鑽戒出場。


    抵達上海的第二天,雅克下班迴來,發覺公寓裏已經消失了任錦然的蹤跡,行李幹淨地搬走了,沒有留言,手機關機,辦公室座機無人接聽,就好像這三年裏,她從未存在過一樣。


    王小山對此的評價是,以前都以為隻有男人恐婚,沒想到恐婚的也有女人。


    鑽戒沒有出現之前,任錦然從未意識到一個秘密,她那些沒有苦惱的戀愛的秘密。事實上,因為在孟雨之後,她交往的都恰好是外國人,說著不同的母語,又有著完全不同的成長環境,彼此用任何一種語言交談,了解對方的內心世界僅限於一些符號化的表達。天然的界限擺在這裏,所以也沒有人會抱怨對方不夠了解自己。


    簡單固然快樂。隻是,如果認真想到要跟這樣的一個人結婚,任錦然忽然覺得不甘心。她的丈夫,她此生最親密的人,注定不能知道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微妙感受、了不起的聰明想法,和種種怪癖背後的原因。她將有的一生,在大房子裏兒女成群,其樂融融地過聖誕節、感恩節、春節,五十年,也許更長,她那受人羨慕的丈夫僅限於把她視作一個東方美人,就好像在這個世界上,她所知的任錦然,從未存在過。


    人們向來隻責怪別人不懂自己,其實他們又何嚐了解自己。任錦然也是在求婚事件的激發之下,才打開了內心更深處的一個秘盒。


    聽黃悅講來,王小山才發覺,任錦然是一個領悟和思辨能力都特別強的女人。她封存思維活動的時候是一迴事,然而一旦開始思考,她立刻就明白,她要的那種了解正是痛苦的源頭。正如她和孟雨的戀情,她的疲憊來自於孟雨向她展示內心的渴望,她的幽怨來自於孟雨似乎無心閱讀她的內心,她的緊張,其實又是因為她在努力地掩飾真正的自己。如果要解除痛苦,隻有挨到某一天,雙方都疲憊到絕望,終於放棄了讓對方了解自己的努力。


    所以,她得出結論,人的宿命是一個人過,無論結婚與否,其實都是一個人過。


    二〇〇八年春天,任錦然搬進了江寧公寓二二〇四房間,很快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到博思裝飾材料有限公司就任企劃部經理。三個月之後,雅克放棄了對她的尋找。


    任錦然開始了一種刻意維持的單身生活,有過幾個男朋友,關係並不密切。她依然心情良好,不是原來那種沒心沒肺的快樂,樂觀裏多了一份說不清的平靜。黃悅卻特意補充了一點,她並不喜歡任錦然的這種平靜,這種平靜背後似乎有一種決絕,讓她感到擔心和害怕,看上去她就此決定要一個人過完餘生了。


    獨居一年後,任錦然的情緒忽然變得低落。她曾經向黃悅傾訴她的感受,她覺得太冷清了,一個人住,身邊沒有另一個人,連好端端坐在飯桌前吃一頓飯的興趣都沒有。她發現人就是這麽一種悲哀的動物,兩個人在一起彼此孤寂,一個人呢,又沒出息地需要在房間裏聽見另一個唿吸。不過她沒有用再一次同居來治療自己,也許當一件事被想明白毫無意義之後,就失去了原本的效果。


    二〇〇九年五月十五日,任錦然的醫保記錄顯示,她開始接受抗抑鬱藥的治療。八月之後中斷了一段時間,十一月二十七日又重新開始。


    二〇一〇年五月八日,她參加了瑞安醫院臨床藥理中心的實驗,實驗藥物品名“愛得康”。她參加的也是藥品組的實驗,而不是安慰劑組,療效一直還算良好。尤其是在五月二十二日服藥兩周,以及五月二十九日服藥三周的評估中,她的抑鬱症狀基本已經消失,情緒高昂。不過這兩周的評估都是通過電話進行的。六月五日,她本人依然沒有來到醫院,她的電話也打不通了。這位三十五號病人的屍體正在公寓裏漸漸開始腐爛。她變成了兇手的“第三號”被害人。


    事實上兇手的編號並不準確,嚴格地說,正在腐爛的那具屍體應該是“第三號”及“第四號”被害人。任錦然已懷孕八周。她的門診就醫冊上記載著,五月十八日,國際婦嬰保健院,婦科普通門診,尿液hcg檢測陽性,診斷為懷孕六周。她預約了五月二十八日特需門診的全套孕期初檢。


    “錦兒懷孕了?”黃悅顯得有點驚訝,卻並不意外,她一邊迴憶一邊說,“應該是二〇〇九年聖誕節前後,錦兒給我打過電話,她說她打算要一個孩子。我當時聽了還挺高興的,就對她說,你這個壞蛋,打算結婚了也不把男朋友帶來給我審查一下,我審查通不過,你就不許嫁給他。錦兒在電話那邊笑了幾聲,然後說,我沒打算結婚,我就是打算要一個孩子呀,我以後跟孩子兩個人過。我聽她的聲音不像在開玩笑。我本來打算嚴肅地跟她談談,結果我剛開口,她就堵住了我,她樂嗬嗬地說,你這人也太霸道了吧,隻許你做幸福的媽媽,不許別人有寶寶呀?”


    “孩子的父親是誰?”對於這個問題,黃悅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黃悅一米六七的身高,看上去體重大約有七十公斤,淺黃色的職業套裝是簇新的,很合身,厚重的短發,鵝蛋臉有些浮腫,兩頰紅潤,嗓門響亮,神態安詳,似乎並沒有因為任錦然的事情有太多悲傷。相反,能從她活躍的手勢中感到她的快樂、忙碌和精力充沛。


    她在二〇〇九年十月三十日產下一名男嬰,今年五月長假後剛剛結束產假,迴公司上班。照顧孩子,加上休假後辦公室攢下了一大堆事情,她已經很久沒跟任錦然聯係了。況且,除非是正式的男朋友,否則任錦然不會跟黃悅說起。


    但是她一定會跟另一個閨密說,她們分享任何秘密,短暫的情人、一夜情和荒唐的幻想。她們幾乎天天通電話或發短信,多年來親密一如既往。黃悅告訴王小山,那個人也是她們的同班同學,任錦然的上鋪。她撕下一張便條紙,寫了那個人的工作單位、電話和姓名,遞給王小山。


    《新申晚報》副刊部,62792424,徐鳴之。


    聽王小山說到這裏的時候,我揮掌猛拍桌子,對了,我記得。無涯網“五·一五匯洋商廈毀容案”的專題中提到過這樣一個細節,徐鳴之臉頰受傷的前一秒,她正在迴一條給任錦然的短信。如果兇手沒有出現,或是晚了那麽十分鍾,也許她們兩個就開始談論任錦然的寶寶,什麽時候做b超可以看出男女,以及如何防止妊娠紋等。


    未婚懷孕,不能公開的男友。生活中最反常的部分,很就是罪案最可能埋藏的土壤。任錦然神秘的男友,會不會就是殺害她的兇手呢?


    現在看來,任錦然自殺的可能性已經相當小,她預約了孕檢,這就說明她是想要這個孩子的。一個正打算迎接孩子誕生的準媽媽,又怎麽會殺死自己呢?


    如果任錦然是被謀殺的。門鎖完好,應該是任錦然自己開的門。她身穿睡衣躺在床上,當著兇手的麵,這證明兇手與她非常親密。沒有任何掙紮的痕跡,刀片是一次插入咽喉切斷動脈的,證明她對兇手毫無戒心,即便他在跟前,她也可以閉目睡去。如果這個人是任錦然的秘密男友之一,這就很好解釋了。


    這個人也許是因為嫉妒任錦然懷了別人的孩子,忽下殺手。也許他正是孩子的父親,因為特殊的理由,他非常害怕孩子降生後,他和任錦然的關係會曝光,帶來嚴重後果,所以幹脆殺人滅口。


    所以,隻要徐鳴之能告訴我們,從二〇〇九年聖誕節到二〇一〇年兒童節之間,任錦然有哪些男友,誰令她懷孕,她究竟為什麽決定獨自生育和撫養一個孩子,謎題應該就能解開。


    然而不湊巧的是,為了躲避人肉搜索引來的網民,徐鳴之已經在五月二十九日倉促地請假離開上海,至今沒有音訊。


    容貌被毀,婚禮取消,我很懷疑,徐鳴之什麽時候會迴來,還會不會願意返迴上海,也許從此遠離了這個傷心地也說不定。如果她隱姓埋名,決定在異鄉開始她新的人生,任錦然的調查線索就中斷了。也許從今往後,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任錦然愛的是誰,她對愛情最終的結論是什麽。也不再會有人明白,任錦然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就好像在這個人世間,她從來沒有真正存在過。


    我在msn上對著比爾一通抱怨:“都是你誤導了我!說什麽兇手除了徐鳴之不可能有別的目標。你麻痹我,你幫兇手麻痹我,你跟兇手是不是一夥的呀?”


    比爾一字不迴,等我發泄完畢,他在對話框裏送上了一杯咖啡的圖標,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小姐,我是剪頭發的,對兇手頭皮底下的那個玩意兒,我怎麽能弄得清楚呢?”


    我發過去一張沮喪的臉:“可是你拖累了我這個天才啊!”


    他安慰我:“你就這麽一個小腦袋,對它好一點,別把弦繃得太緊。”


    這是六月十四日淩晨兩點十七分,我失眠了。


    通往客廳的門洞開著,院子裏兩處酒吧的歡鬧聲依然徹夜不息。而我身後臥室的窗外,遼闊的夜色裏,春雨彈落在梧桐葉上的細響,絮絮綿綿,似乎也打算一直悲泣到天明。患有幽閉恐懼症的人是沒有福氣關窗關門的。夾雜在這些聲響中,仿佛這個世界上,隻有我,躲在這屏幕與七孔被之間,無聲無息,對於身周兀自運駛的一切無能為力。


    我再也裝不出威武,歎了一口氣,分三行把下麵的話發給他:“怎麽辦……線索斷了……我找不出兇手是誰。”


    他迴:“我來想辦法。”


    過了足足五分鍾,再也沒有別的字句發過來了。


    我琢磨著,還真的不能指望剪頭發的。我連發了兩個閃屏震動過去。過了兩三秒,比爾總算有反應了,字句一行行出現:“兇手發了這些帖子,就是故意想讓我們知道,這是一場正在繼續的連環謀殺,他就是兇手。這是你上次的推理結論,對吧。你不是曾經說,兇手特殊的方式能幫我們找到他嗎?所以線索斷了沒關係,很快,兇手就會故意讓你知道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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