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的手指一下一下叩著沈祥送來的那一本賬冊,沉吟片刻,對沈祥說:“你走吧,賬簿留下。


    今夜你不曾來過此處,本官也從未見過你。”


    沈祥聽了這話,抬頭看向陸卿,猙獰的金麵具讓他無法看出對麵這位禦史大人的表情,從語氣當中竟也猜不出對方的立場和打算,一時之間讓他內心一陣彷徨,不知自己深夜冒險前來究竟是賭贏了,還是又遇到了另外一場官官相護,方才揭露李文才與盧記之間勾連時候的精氣神兒瞬間沒了大半。


    “走吧,不要再耽擱了。”陸卿衝他揮了下手,催促沈祥離開。


    沈祥抿了抿嘴,也不敢違逆禦史大人的意思,繃著一張臉轉身往門口走,手摸上門邊,身後又傳來陸卿的聲音。


    “切記行事自然,莫要引人起疑。


    待風波過後,清水縣衙才是用人的時候。”


    沈祥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方才失去的精氣神兒一下子就都迴來了,動作不再有任何猶豫,推門出去,迴身輕輕掩上,輕手輕腳消失在夜色當中。


    沈祥走後,祝餘出於好奇,又翻了翻那兩本賬目,越看眉頭蹙得越緊。


    “如何?”在祝餘把賬冊合上後,已經坐在一旁取下了麵具的陸卿開口問。


    “料想到李大人胃口不小,卻沒想到竟然這麽大。”祝餘坦言,“明暗裏兩本賬,差得著實不少。”


    陸卿搖搖頭:“他倒算是‘大肚能容’,隻可惜,卻沒有那個‘吃獨食’的能耐。”


    他這麽一說,祝餘便立刻明白過來。


    李文才對盧記橫行鄉裏,欺行霸市的惡性視而不見,包庇縱容,而上頭的知府又將所有狀告李文才的案子發迴給李文才本人處置。


    這層層的庇護,隻怕都是明碼標價,而從上往下的加碼也絕非因為某一個人的貪得無厭。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祝餘若有所思,“原本我以為盧記是小魚,清水縣一帶釀酒的散戶是蝦米。


    現在看來倒好像高看了盧記,隻怕他連蝦米都不一定算得上,隻能算是個被蝦吃的藻。”


    對於她的評價,陸卿隻是淡淡一笑。


    之後他倒也沒有繼續熬夜查看賬目、卷宗,三個人各自歇下。


    到了第二天一早,果然主簿又差人送了豐富的早飯過來,順便詢問一下禦史大人是否有什麽吩咐,拐彎抹角想要知道陸卿在這裏幹什麽,還要呆多久。


    但是有符文這麽一尊“門神”擋在外頭,很顯然這些問題的答案他都打聽不到,又不敢問得太直白,隻好悻悻離去。


    而前一日因為“勞累過度”而被送迴家中休息的李大人也沒有來衙門應卯,主簿派了衙差去李文才家中詢問情況,結果沒過多久衙差就迴來說他們連李文才宅子的大門都進不去,不論怎麽敲門,就是沒有人理會。


    主簿頓時也沒了主張,沒有李文才坐鎮,他還真不知道該拿衙門裏那一尊大佛如何是好。


    吃過早飯之後,陸卿照舊查看清水縣的各種賬冊格目,順便把最近一年左右的刑獄卷宗都交給祝餘,叫她幫自己一起看。


    看賬目祝餘一竅不通,看看刑獄卷宗倒是還算熟悉,於是也坐在書案旁埋頭翻閱起來。


    到了傍中午,她才伸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臂,揉了揉發酸的脖子。


    “清水縣縣衙的事務如何?”陸卿問。


    祝餘迴他一笑:“從他們拿來的卷宗來看,這清水縣可謂是政事通達,百姓安樂,官員恪盡職守,勤勤懇懇,一片大好之勢。”


    陸卿聽到她語氣裏的嘲諷,也笑了出來:“所以說,這世上果真沒有一無是處的人。


    即便是清水縣縣衙這樣的地方,一群庸吏的身上也能找到個善於處理賬目卷宗的優點來。”


    祝餘連連點頭,看了看已經被陸卿看完,碼在一旁那高高一堆卷冊:“這些都看完,我們還要繼續留在這衙門裏麵嗎?”


    “嗯。”陸卿把符文招唿過來,“去叫衙門的人到外頭,挑些好看的話本迴來給二爺解悶兒,免得我們離開這裏之前把二爺悶著了。”


    祝餘有些詫異地看著陸卿,符文倒好像是對自家主子的任何吩咐都習以為常似的,立刻就出去交代給守在院子外頭的衙差。


    不過半個時辰,外頭就陸陸續續送來了不少東西,不光有話本,還有點心和新鮮瓜果。


    知道的這是給來巡察的禦史大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招待什麽座上貴賓呢。


    陸卿也不與他們客氣,凡是送來的一律照單全收,之後的一日,三個人就這樣呆在衙門後堂的院子裏,任由前頭主簿和縣丞兀自發慌。


    到了第二天深夜,屋外忽然傳來一聲鳥鳴,守在門口的符文便開門出去,不一會兒迴來,手裏拿著一個竹筒。


    陸卿這時候也起來了,點了一盞油燈,從竹筒裏麵抽出一張紙。


    那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寫了很多,他迅速將上麵的內容看完,又從案頭拿了一張紙,寫了幾個字放迴竹筒裏,推開窗,從懷裏拉出玉哨吹了一聲,將竹筒丟出去。


    外麵的黑暗裏好像有一個黑影迅速掠過,之後就又恢複了原來的寂靜。


    祝餘對這一切並不知覺,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看到陸卿遞給自己的那一張紙。


    她細細看下來,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們三個人這幾日都在這縣衙的後院裏,誰也沒有離開過,那麽這紙上所記錄的東西,八成是陸卿身邊的暗探幫忙打探收集迴來的。


    這事兒陸卿沒有特意去提,祝餘也不打算多此一問。


    隻是這紙上所記錄的內容,不免讓人有些疑惑。


    那密報雖然言辭精練,倒也把各種由來說得清清楚楚。


    清水縣一帶,號稱因為鬼仙廟而收獲橫財,並且現在還全須全尾好端端活著的,就隻有三個人。


    其中二人是一對兄弟,就住在城外的莊子上,平日裏是出了名的懶漢、潑皮,最喜歡就是在鄉裏滋事,喝酒擲骰子,有錢就一頭紮進賭坊。


    原本周圍的人都並不知道那座破敗無人理會的山神廟是什麽能許人橫財的“鬼仙廟”,直到有一日忽然發現那對潑皮兄弟一掃之前的拮據,忽然闊氣起來。


    起初他們也不肯對外人說,直到後來被平日裏的狐朋狗友灌了一肚子黃湯,迷迷糊糊地才說出,他們是在鬼仙廟中求鬼仙賜橫財,結果就真的得了一錠大元寶。


    旁人聽了驚異,但也並不相信,畢竟這兄弟二人平日裏就不是什麽穩妥的人。


    不過人總是有好奇心的,當時在場的一個人便也迴家置辦了拜神的貢品,跑去鬼仙廟求財,果然也得了一錠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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