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三藏與朱紫國王辭別之後,便整頓鞍馬,繼續踏上了西進的征途。一路上,他們穿越了無數的山原,渡過了數不清的水道。不知不覺間,秋天已經過去,冬天也即將結束,而春天的陽光則明媚地照耀著大地。
師徒四人正在路上踏青遊玩,欣賞著周圍的美景。忽然,他們看到了一座庵林。三藏立刻滾鞍下馬,站在大道旁邊。行者見狀,便問道:“師父,這條路平坦順暢,沒有任何阻礙,為何不走了呢?”八戒則說道:“師兄,你真是不通情理!師父在馬上坐了這麽久,也該讓他下來吹吹風,活動活動筋骨了。”三藏迴答道:“並非是為了吹風。我看到那裏有戶人家,想要自己去化些齋飯來吃。”行者笑著說:“師父,您這話說得可不對。平日裏,我們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中行走,您讓我們沒遠沒近地去化齋,我們也沒有絲毫怨言。如今,人家就在眼前,我們可以唿喊迴應,您為何不讓我們去化齋,反而要自己去呢?”三藏說道:“並非如此。平日裏,你們去化齋,路途遙遠,辛苦異常。今日,人家就在附近,我也想親自去化一次齋,體驗一下其中的艱辛。”
八戒聽聞師父所言,不禁嘟囔道:“師父真是沒個主張。常言道:‘三人出外,小的兒苦。’您身為父輩,我等皆是弟子。古書亦雲:‘有事弟子服其勞。’還是讓俺老豬去吧。”三藏緩緩說道:“徒弟啊,今日天氣晴朗,與那風雨之時大不相同。那時節,你們必定要遠去尋找齋飯;而此個人家,待我前去即可。有齋無齋,都可即刻返迴,繼續趕路。”沙僧在一旁笑著勸道:“師兄,無需多言。師父的心性便是如此,不必違逆。倘若惹惱了他,即便化來齋飯,他也不會食用。”
八戒聽了沙僧的話,覺得頗有道理,便依言取出缽盂,與唐僧換了衣帽。然後拽開大步,徑直朝著那莊院走去。臨近莊前,仔細觀看,隻見這座莊院倒是個不錯的住處。石橋高高聳立,橋下潺潺流水連接著長長的溪流;古樹參天而立,枝葉繁茂,林中傳來陣陣聒噪的鳥鳴聲,仿佛來自遙遠的山巔。橋的那邊有幾間茅屋,清幽雅致,宛如仙庵一般;還有一座蓬窗,潔白明亮,勝過道院。正看得入神,忽然瞧見窗前有四位佳人,都在那裏專心地刺鳳描鸞,做著針線活。
長老見那人家中竟無一個男兒,唯有四位女子,心中不禁生出幾分顧慮,便不敢貿然進去。他停下腳步,將身體立定,而後閃到一旁的喬林之下。隻見那四位女子,個個風姿綽約,惹人憐愛。
她們的閨心堅定如石,品性高潔如蘭,恰似那春日裏綻放的花朵,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嬌美的容顏上,紅霞暈染,朱唇絳脂,更是增添了幾分嫵媚動人。蛾眉如月,橫臥在她們的臉上,顯得格外秀麗;蟬鬢如雲,層層疊疊,新巧別致。若是她們置身於花間,恐怕連那遊蜂也會誤以為是真的花朵,而錯認真身。
長老在喬林之下靜靜地等待了約有半個時辰,然而那人家中依舊是一片靜悄悄,甚至連雞犬之聲也聽不到絲毫。他心中暗自思量道:“我若是沒有本事化頓齋飯,定會惹得那徒弟笑話我:竟敢自稱是師父,卻連一頓齋飯也化不出來,那作為徒弟的又怎能去拜佛呢?”想到此處,長老決定鼓起勇氣,上前去化齋。
長老無可奈何,也自知有幾分過錯,隻得快步走上橋去。又往前走了幾步,隻見那茅屋裏麵有一座木香亭子,亭子下又有三個女子在那裏踢氣球哩。你看那三個女子,生得與那四個截然不同。
但見那:她們的翠袖隨風飄揚,緗裙搖曳生姿。飄揚的翠袖下,露出如白玉般纖細的手指;搖曳的緗裙間,半露出窄窄的金蓮小腳。她們的形容體勢十分完美,動靜之間,千般姿態盡顯。拿球的姿勢有高有低,傳球的動作又快又準。轉身踢出一個出牆花,退步翻成大過海。輕輕接住一團泥,單槍匹馬應對自如。明珠向上拋向佛頭,實實地捏住那尖頭。窄窄的磚頭也能穩穩拿住,臥魚姿勢將腳藏起。平腰折膝蹲下,扭頂翹跟,動作敏捷。扳凳時能發出喧鬧的聲響,披肩的動作更是灑脫。絞襠時任其往來,鎖項時隨其搖擺。踢得那黃河水都倒流,仿佛能在金魚灘上買到一般。那個被錯認為是頭兒,這個轉身就打拐。端端正正地捧上臁,周周正正地尖來捽。提起腳跟潠草鞋,倒插著迴頭采。退步時泛起肩妝,鉤兒隻一歹。
這三個女子踢氣球的技藝精湛,姿態優美,令人讚歎不已。長老見此情景,也不禁駐足觀看,心中暗自驚歎。
那版簍長得很,被人從高處緩緩放了下來。隻見有人飛起一腳,將那門踹開。這一腳不偏不倚,恰好踢到了美人心坎裏,引得在場的佳人們齊聲喝彩叫好。此時,這些女子們一個個都是香汗淋漓,汗水濕透了她們身上穿著的輕薄羅裳,那粉膩的肌膚若隱若現。她們興致稍減,慵懶之情漸生,但這般場景卻更顯風情萬種,讓人不禁感歎這真是如大海一般廣闊無垠、深不可測的迷人景象啊。
且說不盡這番美妙,還有一首詩可為其佐證,詩雲:
蹴踘當場三月天,春風輕拂,陽光明媚,正是踢球嬉戲的好時節。
仙風吹下素嬋娟,宛如仙子降臨凡間,身姿婀娜,容顏清麗。
汗沾粉麵花含露,晶瑩的汗珠掛在粉嫩的麵龐上,猶如花朵含著晨露般嬌豔動人。
塵染蛾眉柳帶煙,飛揚的塵土沾染了彎彎的蛾眉,恰似柳絲輕舞帶著如煙的韻味。
翠袖低垂籠玉筍,翠綠的衣袖輕輕垂下,遮掩住那雙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纖纖玉手。
緗裙斜拽露金蓮,淺黃色的裙子微微歪斜,不經意間露出小巧玲瓏的三寸金蓮。
幾迴踢罷嬌無力,幾番激烈的踢球之後,這些女子們都變得嬌柔無力起來。
雲鬢蓬鬆寶髻偏,如雲的發髻也有些鬆散淩亂,頭上的珠翠寶飾隨之傾斜。
三藏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已經許久了。他終於按捺不住,邁步走上橋頭,高聲喊道:“女菩薩們,貧僧路過此地,願在此隨緣布施一些齋飯給諸位享用。”那些女子聽到三藏的聲音,紛紛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和彩色氣球,臉上洋溢著歡喜的笑容,笑盈盈地快步迎出門來,說道:“長老,您來得正巧呀!今日來到我們這荒涼的小村莊,我們怎敢阻攔您這位高僧去齋僧呢?快快請進屋裏坐吧。”三藏聽了這話,心中暗自思忖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西方果真是佛光普照之地啊!連這些女施主們都如此注重齋僧之事,想來這世間的男子們必定更是虔誠向佛了。”
長老穩步向前,微微躬身向眾人問訊後,便緊隨一眾女子走進了那座看似質樸的茅屋。穿過一片散發著淡淡清香的木香亭,抬眼望去,不禁驚歎出聲。哎呀!原來此處內部並無多少房廊屋舍,有的隻是一派自然天成的景象。
但見那山巒起伏,峰頭高聳直插雲霄,仿佛與天上的雲煙相接;而地脈則綿延悠長,一直通向遠處的海嶽。門前臨近一座小巧玲瓏的石橋,橋下水流蜿蜒曲折,猶如九條巨龍盤繞其間,水波蕩漾,水光粼粼。園內栽種著無數的桃樹和李樹,每一株都枝繁葉茂,花朵盛開得極為絢爛奪目,爭奇鬥豔,千株萬顆相互簇擁,好不熱鬧。藤蔓和薜荔垂掛於三五棵樹上,宛如綠色的帷幕一般隨風搖曳;而靈芝和蘭花的香氣四溢飄散,千萬朵花兒競相綻放,美不勝收。遠遠望去,這座洞府簡直可以媲美傳說中的蓬萊仙島,近處細看,其山林之景更是勝過雄偉壯觀的華山。這裏無疑是那些妖仙們尋覓隱居之所的絕佳勝地,周圍再沒有其他相鄰的人家,獨成一方清幽世界。
此時,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輕盈地上前,伸出纖纖玉手將那石頭門緩緩推開兩扇,而後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唐僧進入屋內就座。那長老略作遲疑,但還是邁步走了進去。然而,當他忽然抬起頭環顧四周時,卻發現室內所鋪設之物盡皆為石桌、石凳,且陣陣冷氣流淌其中,令人感到陰森寒冷。長老心中一驚,不由得暗自思忖起來:“此地如此光景,恐怕是少吉多兇啊,決然不是什麽良善之地。”盡管心有疑慮,但麵對眾女子喜笑顏開的熱情相邀,口中也隻能應聲道:“多謝諸位盛情。”說罷,小心翼翼地在一張石凳上坐下。
長老無奈,隻得坐下。片刻之後,他不禁打了個冷戰。眾女子見狀,問道:“長老來自哪座寶山?是來化緣的嗎?還是為了修橋補路、建寺禮塔,亦或是造佛印經呢?請把緣簿拿出來讓我們看看吧。”長老迴答道:“我並非化緣的和尚。”女子又問:“既然不是化緣,那你來此有何貴幹呢?”長老說道:“我是從東土大唐前往西天大雷音寺求經的。路過寶地時,腹中饑餓,特來貴府化緣一餐,貧僧即刻便走。”眾女子說道:“好!好!好!常言道:‘遠來的和尚會念經。’姐妹們!不可怠慢,快去準備齋飯吧。”
此時,有三個女子陪著長老,她們言來語去,談論著一些因緣之事。而另外四個女子則走到廚房,撩起衣袖,開始生火刷鍋。你可知她們準備的是什麽食物?原來是用人油炒煉、人肉煎熬而成;將其熬成黑乎乎的糊狀物,充當麵筋的樣子,再把人腦挖出來煎成豆腐塊片狀。兩盤這樣的食物被端到石桌上放下,她們對長老說:“請享用吧。倉促之間,未能準備豐盛的齋飯,暫且將就吃些充饑吧。後麵還會有添換的。”
那長老微微俯身,輕嗅了一下麵前食物散發出來的氣味,隻覺一股濃烈的腥膻之味撲鼻而來。他不禁眉頭微皺,嘴唇緊閉,似乎生怕一張口那股味道便會衝入口腔之中。隨後,他趕忙直起身子,雙手合十向眾女子施禮道:“諸位女菩薩,貧僧乃是自娘胎裏便吃素之人,實在無法消受這般葷腥之物。”
眾女子聞言,紛紛掩嘴輕笑起來,其中一人嬌聲說道:“長老不必擔憂,此菜肴可是全素的呢。”然而,長老依舊搖了搖頭,口中念道:“阿彌陀佛!若是像這樣看似素淨實則暗藏葷腥之氣的食物,我這和尚一旦吃下肚去,恐怕就無緣拜見世尊,更別提能順利取得真經寶卷啦。”
眾女子聽後,臉上笑意不減,又有人勸道:“長老,您身為出家人,可不該挑三揀四地選擇施主們的布施呀。”長老連忙擺手解釋道:“豈敢豈敢!貧僧奉大唐天子之旨意,千裏迢迢一路西行至此,途中從未損傷過一絲一毫的生靈,但凡見到受苦受難之人必定全力施救;遇到穀粒便用手輕輕拈起放入口中充饑,碰上絲縷也會聯結起來遮蔽身體,又怎敢挑剔施主們的布施呢?”
這時,眾女子又是一陣笑聲響起,她們齊聲說道:“長老雖說不會挑選施主布施,但您這一路上所遇到的施主倒有些奇怪呢。不過,還請長老不要嫌棄這些飯菜粗糙清淡,多少吃上一些吧。”長老麵露難色,再次推辭道:“貧僧著實不敢食用,唯恐因此而破了戒律。還望各位菩薩能夠明白,養生之道不如放生之舉,請放我這和尚速速離去吧。”
且說那位長老掙紮著想要離去,但那女子卻死死地攔住大門,絲毫沒有放行之意,口中紛紛嚷道:“送上門來的生意,哪能就這麽輕易放過呢!正所謂‘放了屁兒,卻使手掩。’您這是打算去哪兒呀?”原來她們個個都身懷些許武藝,手腳更是靈活無比。隻見她們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長老緊緊扯住,順勢一拉,如同牽羊一般,猛地便將長老撲倒在地。緊接著,眾人一擁而上,牢牢地按住長老,迅速取出繩索,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長老給捆綁了起來。然後,他們齊心協力地將長老高高吊起,懸掛在了房梁之上。
這種吊掛之法還有一個頗為特別的名號,叫做“仙人指路”。具體的操作方式便是:用一隻手直直地向前伸展開來,以絲線牽引著向上吊起;另一隻手則環繞腰間緊緊捆縛住,再通過一根繩索吊起;而兩隻腳則朝後並攏,同樣由一根繩索吊起。如此一來,三根繩索分別作用於長老身體的不同部位,使得長老整個人被穩穩當當地懸吊在梁上。而且此時長老的姿勢甚是怪異,竟是脊背朝上、肚皮朝下。
可憐那長老強忍著渾身的劇痛,眼眶中噙滿了淚水,心中暗自憤恨不已:“想我這出家人怎會如此命運多舛!原本隻是想著到一戶好人家化緣討口齋飯果腹罷了,哪裏料到竟會落入這般可怕的火坑之中!我的徒兒們啊!你們速速前來搭救為師吧,若能及時趕到,咱們師徒或許還有相見之日;可若是拖延了兩個時辰,恐怕為師這條性命就要交代在這裏啦!”
那長老盡管滿心苦惱,卻仍不忘留意著那些女子。那些女子將他高高吊起後,便開始動手脫剝他的衣服。長老見狀,心中大驚,暗自思忖道:“這一脫了衣服,怕是要對我用刑了。說不定還會生吃了我呢!”原來,那些女子們隻解開了上身的羅衫,露出了肚腹,隨後各自施展神通:一個個腰眼中冒出鴨蛋粗細的絲繩,猶如迸玉飛銀一般,瞬間便將莊門遮掩得嚴嚴實實。
且說那行者、八戒、沙僧三人,此刻都在大道旁邊。他二人正放馬看擔,唯獨行者生性頑皮,他時而跳上樹去攀枝摘葉,時而尋找果子。忽然,他迴頭望見一片光亮,頓時慌了神,跳下樹來,大聲吆喝道:“不好了,不好了!師父的造化低了!”行者用手指著前方說道:“你們看那莊院是怎麽迴事?”八戒和沙僧一同望去,隻見那一片光亮,如雪般潔白,又似銀般光亮。八戒說道:“罷了,罷了!師父肯定是遇到妖精了!我們快去救他吧!”行者道:“賢弟莫要叫嚷。你們都沒看清楚狀況,等老孫前去打探一番。”沙僧說道:“哥哥可要小心謹慎啊!”行者道:“我自有分寸。”
那大聖果然厲害,隻見他束緊虎皮裙,掣出金箍棒,邁開大步,兩三步便跑到前邊。定睛一看,那絲繩竟纏了有千百層厚,層層疊疊,交織如網,仿佛是經緯縱橫的陣勢。大聖用手按了一按,隻覺有些粘軟沾人。
行者心中疑惑,不知這究竟是什麽東西。他舉起金箍棒,說道:“這一棒下去,莫說是幾千層,就算有幾萬層,也定能打斷!”正要打下去,卻又停住手,暗自思忖道:“若是硬的東西,自然可以一棒打斷,可這軟的,隻怕打下去也無濟於事,反而會驚動了它,萬一纏住我老孫,可就不妙了。等我先問個清楚再作打算。”
你道他要問誰?原來,大聖隨即撚了一個訣,念了一個咒,拘得個土地老兒在廟裏如同推磨一般亂轉。土地婆兒見狀,忙問道:“老兒,你這是怎麽了?莫不是羊兒風發作了?”土地老兒氣喘籲籲地答道:“你有所不知,有一個齊天大聖來了,我不曾迎接他,他便在那裏拘我哩。”婆兒道:“那你去見他便是了,為何在這裏打轉?”土地道:“我若去見他,他那根棍子可厲害著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打!”婆兒道:“他見你如此年邁,怎會輕易打你?”土地道:“他向來好吃沒錢酒,尤其喜歡打老年人。”
兩口兒互相交談了一會兒後,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隻好硬著頭皮走了出去。他們身體顫抖著,膝蓋一彎便跪在了路邊,聲音發顫地喊道:“大聖啊,請受小神當境土地一拜。”行者見狀,微微抬手說道:“你們先起來吧,不必如此驚慌失措。我暫且不會動手打你們,就把這賬先記在這裏。現在我要問問你,此地究竟是什麽所在?”土地連忙站起身來,恭敬地迴答道:“大聖您是從哪一方而來呀?”行者昂首挺胸,大聲迴應道:“我乃是從東邊的中土一路向西而來。”土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道:“大聖您從東方過來的時候,是否經過了那邊的山嶺呢?”行者手往遠處一指,肯定地答道:“不錯,我們正是在那座山嶺之上停歇的。我們攜帶的行李和所騎乘的馬匹此刻也都還留在那嶺上呢!”土地趕忙解釋道:“原來如此,那座山嶺名叫作盤絲嶺。在這座嶺的下方有一個洞穴,被稱為盤絲洞。而且那洞中住著七個妖精。”行者一聽來了興致,追問道:“哦?這些妖精到底是男性還是女性啊?”土地不敢怠慢,趕緊迴答說:“迴大聖,那些都是女妖怪。”行者眉頭微皺,繼續追問:“那她們可有什麽特別厲害的神通法術?”
土地滿臉愁容地說道:“小神法力淺薄、威勢短促,實在不清楚那妖怪到底擁有多麽強大的手段啊!隻是知道在正南方距離此處大約三裏遠的地方,有一處名為濯垢泉的所在,那裏乃是天生的熱水泉眼,原本是天上七位仙姑專用的浴池呢。自從那個妖精來到此地定居之後,強行霸占了她們的濯垢泉,而那些仙姑竟然也未曾與之爭搶,就這麽平白無故地讓給了他。依小神所見呐,這天仙都不願招惹這些妖魔怪物,想必這妖精定然有著非凡的能耐。”
行者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之色,追問道:“這妖怪霸占了這處泉水究竟意欲何為呀?”
土地連忙迴答道:“那妖怪占據了這處浴池後,每天都會出來洗浴三次。眼下巳時已經過去,午時即將到來啦。”
行者聽聞此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朗聲道:“土地老兒,你暫且先迴去吧,待俺老孫親自前去會一會這個妖怪!”說罷,隻見行者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閃電般朝著正南方向疾馳而去。
那土地老兒見狀,趕忙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響頭,然後戰戰兢兢地轉身離去,迴到自己所管轄的廟宇之中去了。
這大聖果然神通廣大,隻見他輕輕搖晃身軀,瞬間就化作一隻小巧玲瓏的麻蒼蠅兒。它穩穩地落在路旁那纖細的草梢之上,靜靜地等待著時機降臨。
沒過多久,一陣細微的聲音傳來,起初那聲響輕微得如同春蠶噬食桑葉一般,而後逐漸變大,恰似洶湧澎湃的海潮聲從遠處滾滾而來。大約過去了半盞茶的工夫,那原本束縛住村莊的絲繩竟然全都消失不見了!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個熟悉的莊村,一切都跟最初的時候毫無二致。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呀”的一聲輕響,原來是柴門被緩緩推開。緊接著,裏麵傳出陣陣歡聲笑語,熱鬧非凡。不多時,便看到七個身姿婀娜的女子相互攙扶著、並肩而行,她們手挽著手,衣袖飄飄,一路有說有笑地朝著橋上走來。仔細看去,這些女子個個都是花容月貌,堪稱人間絕色。
其中一人,肌膚白皙如雪,溫潤如玉,散發出的香氣甚至比最上等的美玉還要清幽迷人;她開口說話時,聲音清脆悅耳,仿佛花朵綻放時的低語更為真實動聽。再瞧另一個女子,那彎彎的柳葉眉如同遠方起伏的山巒般秀美動人,而那張櫻桃小口微微張開,恰似嬌豔欲滴的花瓣。還有一名女子,頭上所佩戴的金釵頂端鑲嵌著翠綠的翡翠,閃爍著耀眼光芒,腳下踩著一雙精致的紅色繡鞋,隨著她輕盈的步伐,裙擺搖曳生姿。
這七位女子一路走來,當真如嫦娥下凡、仙子落入凡塵一般令人驚豔不已。行者躲在暗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不禁暗自發笑:“嘿嘿,怪不得我那師父非要前來化齋呢,原來這裏竟有如此這般的妙處。隻是可惜啊,這七個美若天仙的人兒,就算把我師父留下來,要想吃掉他恐怕連一頓飯都不夠塞牙縫的;若是想要使喚他做事,兩日時間也是遠遠不夠用的;要是想對他動手動腳,輪番擺弄一番,隻怕我師父立馬就得一命嗚唿啦!罷了罷了,還是讓俺老孫先過去聽聽她們到底在盤算些什麽吧。”於是,行者小心翼翼地振翅飛起,向著那幾個女子飛去。
好一個神通廣大的孫大聖,“嚶”的一聲,便飛身釘在了走在前麵的女子雲髻之上。剛剛過了橋,後麵的女子便走上前來唿喚道:“姐姐,我們已經洗完澡了,快來蒸那胖和尚吃吧。”行者暗自好笑:“這妖怪真是沒頭腦!煮著吃還能節省些柴火,怎麽反倒要蒸著吃!”
那些女子們采花鬥草,一路向南而來。不多時,便來到了浴池。隻見一座門牆,建造得十分壯麗。遍地野花豔麗芬芳,兩旁蘭蕙茂密繁盛。後麵的一個女子走上前,唿哨一聲,將兩扇門兒推開,中間果然有一個池塘,裏麵滿是熱水。
這水自從開天辟地以來,太陽星原本有十個,後來被後羿擅長射箭,射落了九隻烏鴉墜地,隻留下了金烏一星,這便是太陽的真火。天地間有九處湯泉,都是由那些烏鴉所化。那九陽泉,分別是香冷泉、伴山泉、溫泉、東合泉、潢山泉、孝安泉、廣汾泉、湯泉,而這個泉便是濯垢泉。
有詩為證,詩中寫道:
一氣不分冬夏,三秋永遠如春。炎波如鼎中沸水,熱浪似新出的熱湯。水分流滋潤禾稼,水流停蕩滌俗塵。涓涓水珠泛著淚光,滾滾泉水如玉團般湧動。水質潤滑並非酒釀,清澈平靜自然溫暖。祥瑞本是本地的秀麗,造化乃是上天的天真。佳人洗浴之處冰肌玉骨更加光滑,滌蕩了塵世的煩惱,玉體煥發出新的光彩。
那浴池甚是寬闊,粗略估算一下,大約有五丈多寬、十丈多長。池水深度約摸四尺左右,一眼望去,清澈見底,毫無雜質。仔細瞧去,隻見水底咕嚕嚕地冒著氣泡,猶如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又似一塊塊溫潤如玉的寶玉,不斷地從池底湧將上來。
在這浴池的四周,分布著六七個大小不一的孔洞,池水順著這些孔竅緩緩流淌而出。水流一路奔騰而去,經過二三裏的距離之後,最終匯入了附近的農田之中。令人驚奇的是,即便已經流淌了這麽遠的路程,這池水依舊溫熱宜人。
在這浴池之上,建有一座小巧玲瓏的亭子。亭子裏靠近後壁的地方擺放著一張造型別致的八隻腳板凳,仿佛是專門為人們休息而設。而在兩邊的山頭上,則分別放置著兩個精雕細琢、色彩豔麗的描金彩漆衣架,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行者躲在暗處,心中暗自歡喜,他輕展雙翅,如一道閃電般飛到其中一個衣架的上頭,並穩穩地釘在了那裏。
此時,那些女子見到這一池清水既清澈又溫暖,不禁心生歡喜,紛紛想要在此沐浴一番。於是,她們不約而同地開始褪去身上的衣物,動作輕柔而嫻熟。不一會兒功夫,一件件五彩斑斕的衣裳就被整齊地搭放在了那兩個描金彩漆的衣架之上。緊接著,這群女子如同一條條美人魚一般,輕盈地躍入池中,濺起層層水花。
就在這時,藏身在衣架上頭的行者瞪大了眼睛,將眼前的美景盡收眼底。隻見那些女子先是慢慢地褪下衣衫上的紐扣兒,然後輕輕地解開腰間係著的羅帶結。隨著衣物逐漸滑落,她們那潔白如雪的肌膚也一點點展露出來。那酥胸白皙得好似銀子一般耀眼奪目,玉體更是渾然天成,宛如雪花般純淨無暇。她們的肘膊光滑細膩,仿若冰麵上鋪陳的綢緞;香肩圓潤柔美,甚至比那細膩的粉底還要嬌嫩。再看那肚皮柔軟又綿軟,微微起伏之間透露出一種別樣的風情;脊背則光潔亮麗,反射著淡淡的光芒。還有那膝蓋和手腕處,線條優美,呈現出半圍團狀;腳下的金蓮不過三寸寬窄,卻步步生蓮,婀娜多姿。而最引人遐想的,莫過於那雙‘雙’之間若隱若現的風流之“盅”,散發著無盡的魅惑與神秘。
隻見那女子們紛紛跳入水中,猶如靈動的魚兒一般,在波浪之間歡快地跳躍嬉戲著。她們時而潛入水底,時而浮出水麵,相互潑水打鬧,好不熱鬧。
行者站在岸邊看著這群女子,心中暗自思忖道:“若是俺老孫出手打她們,隻需將手中這金箍棒朝著池子裏那麽輕輕一攪,定然會如滾燙的開水潑向老鼠窩一般,讓這一窩子人全都命喪黃泉。唉,真是可憐呐!即便真能將她們一舉打死,可如此一來,豈不是白白降低了俺老孫的威名?常言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絕不與女子爭鬥。’想俺老孫堂堂七尺男兒,若是動手打死這幾個小丫頭片子,實在是有些勝之不武,說出去也不好聽呀。罷了罷了,還是莫要打她們的好,且給她們施上個絕後的計謀,叫她們動彈不得,無法從水中脫身出來,如此方為上策。”
想到此處,大聖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緊接著身形一晃,瞬間變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餓老鷹。但見這老鷹渾身羽毛潔白如雪,宛如冰霜覆蓋;一雙眼睛明亮如星辰閃爍,熠熠生輝。當它出現在空中之時,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妖狐見到它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而狡猾的兔子一旦碰上它也是肝膽俱裂、驚恐萬分。其鋼鐵般堅硬鋒利的爪子閃耀著寒光,令人望而生畏;雄壯威猛的身姿氣勢如虹,橫亙於天地之間。這老鷹不僅擅長使用老拳來捕獲獵物以填飽肚子,而且還毫不畏懼地親自追逐那些在空中飛翔逃竄的小動物。無論是在萬裏寒空之上上下翻飛,還是穿梭於雲層之中尋覓獵物,皆是隨心所欲、行動自如。
孫悟空唿的一翅,向前疾飛,猛地掄開利爪,將那衣架上搭著的七套衣服,盡情地撕扯而去。他徑直轉向嶺頭,現出本相,來見八戒和沙僧,說道:“你們看。”那呆子迎著對沙僧笑道:“師父原來是從典當鋪裏被拿了去的。”沙僧疑惑地問道:“怎見得?”八戒指著行者手中的衣服說道:“你沒看見師兄把他的衣服都搶過來了嗎?”行者放下衣服,說道:“此乃妖精所穿之物。”八戒驚訝地問道:“怎麽會有這麽多?”行者迴答道:“共有七套。”八戒又問:“為何這般容易就剝下來了,而且還剝得如此幹淨?”
行者道:“何曾用剝。原來此處名為盤絲嶺,那村莊喚作盤絲洞。洞中有七個女怪,將我師父擒住,吊在洞裏,她們都去濯垢泉洗浴了。那泉乃是天地產成的一塘熱水。她們打算洗完澡後,就把師父蒸了吃掉。我跟到那裏,見她們脫了衣服下水,本想打她們,但又怕弄髒了我的金箍棒,還怕壞了我的名聲,所以未曾動手,隻是變作一隻餓老鷹,叼走了她們的衣服。她們都忍辱含羞,不敢露頭,隻能蹲在水中。我們還是趕緊去解救師父,速速離開此地吧。”
八戒笑著說道:“師兄啊,你凡是做事,都得留個後手。既然已經見到了妖精,為何不將他打死,卻反而要去解救師父呢?他如今即便躲藏起來,羞於露麵,但到了晚間必定會出來。他家裏肯定還有舊衣服,穿上一套,就會來追趕我們。就算他不追來,他長久居住在此地,我們取了經之後,還是要從這條路迴去。常言道:‘寧少路邊錢,莫少路邊拳。’到那個時候,他要是攔住我們吵鬧,不就成了仇人嗎?”行者迴答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呢?”八戒說道:“依我之見,先把妖精打死,然後再去解救師父,這才是‘斬草除根’的好計策。”行者說道:“我是不會打他的。你要是想打,那你就去打吧。”
八戒精神抖擻,滿心歡喜,手持釘鈀,大步流星地徑直跑到那裏。他猛地推開門,隻見那七個女子正蹲在水裏,口中不停地咒罵著那隻鷹。
“這個扁毛畜生!貓嚼頭的死鬼!把我們的衣服都叼走了,讓我們怎麽動手!”
八戒見狀,忍不住笑道:“女菩薩們,你們在這裏洗澡啊。也帶我和尚一起洗洗吧,怎麽樣?”
那怪聽了,頓時怒發衝冠,大聲嗬斥道:“你這和尚,好生無禮!我們是良家女子,你是出家之人。古書上說:‘七年男女不同席。’你竟敢和我們同塘洗澡?”
八戒不以為然地說道:“天氣如此炎熱,我也是無可奈何,還請諸位女菩薩行個方便,讓我也洗洗吧。哪裏還用得著講究這些繁文縟節,同席不同席的!”
說罷,八戒也不等她們迴應,便丟下釘鈀,脫下皂錦直裰,“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裏。
那怪們見八戒如此無禮,心中惱怒不已,紛紛上前想要教訓他一番。然而,她們卻低估了八戒的水性。八戒到了水裏,瞬間搖身一變,化作一條滑溜溜的鯰魚精。
那怪們見狀,便開始在水中摸索著抓他。可是,八戒在水中靈活自如,她們根本抓不住他。
“東邊摸,他忽然就溜到了西邊;西邊摸,他又忽然溜到了東邊。”
八戒就像一條泥鰍一樣,在那怪們的腿襠裏來迴穿梭,把她們逗得團團轉。
原來,那池塘的水有齊胸深,八戒在水上盤了一會兒,又潛入水底,把那七個女子都盤倒了。她們在水中撲騰了許久,早已是氣喘籲籲,疲憊不堪。
八戒方才猛地跳將上來,現出了本相,穿上了直裰,執著那釘鈀,大聲喝道:“我究竟是哪個?你竟把我當作鯰魚精!”那怪見了,頓時心驚膽戰,對八戒說道:“你起初來的時候是個和尚,到了水裏卻變作鯰魚,我們拿你不住,沒想到你如今又這般打扮。你究竟是從何而來?務必留下姓名。”
八戒道:“你們這群潑怪,當真不認得我!我乃是東土大唐前往西天取經的唐長老之徒弟,乃天蓬元帥悟能八戒是也。你們把我師父吊在洞裏,還盤算著要蒸了他享用!我的師父,豈是能隨便蒸吃的?快快趁早伸過頭來,讓我各築一鈀,也好教你們斷根!”那些妖怪聽聞此言,嚇得魂飛魄散,趕忙就在水中跪拜道:“望老爺發發慈悲,行個方便!我們有眼無珠,誤捉了你師父,雖然將他吊在那裏,卻不曾敢施加刑罰讓他受苦。還望老爺慈悲為懷,饒了我們的性命,我們情願貼些盤纏費用,送你師父前往西天。”八戒卻搖了搖手,說道:“休要說這些話!俗話說得好:‘曾著賣糖君子哄,到今不信口甜人。’今日便是築你們一鈀,大家各走各路!”
那呆子向來隻知一味地粗魯行事,想要顯擺自己的手段,哪裏有半分憐香惜玉之心。隻見他舉起九齒釘耙,不分好歹地就朝前方亂築過去。那妖怪頓時慌了手腳,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羞恥,趕忙用手捂住羞處,跳出水麵,全都跑到亭子裏站定,施展出法術來。隻見那妖怪臍孔中骨碌碌地冒出無數絲繩,如同漫天飛舞的蛛絲一般,瞬間搭起了一個巨大的絲篷,將八戒嚴嚴實實地罩在了當中。
那呆子忽然抬頭,卻發現不見天日,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妙,連忙抽身想要往外走。然而,他哪裏還能舉得動腳步!原來那妖怪早已在地上放了絆腳索,滿地都是密密麻麻的絲繩。他剛一動腳,就被絆了個跟頭,左邊一跤,摔了個麵磕地;右邊一跤,來了個倒栽蔥;轉身之間,又跌了個嘴啃泥;急忙爬起來,卻又跌了個豎蜻蜓。也不知究竟跌了多少個跟頭,直把個呆子摔得渾身麻木、雙腳發軟,頭暈眼花,連爬也爬不動了,隻能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而那妖怪卻將他困住之後,既不打他,也不傷他,隻是一個個跳出門去,用絲篷遮住了天光,然後各自迴到自己的洞中去了。
到了石橋上,他站定身形,口中念動真言。刹那間,絲篷收起,他赤條條地跑入洞中,嬉皮笑臉地從唐僧麵前跑過。進入石房後,他取了幾件舊衣穿上,徑直走到後門口站定,大聲唿喚:“孩兒們何在?”原來這妖精有許多兒子,但都不是他親生的,而是他結拜的幹兒子。他們分別叫做蜜、螞、黃蜂、班、蜢、蠟、蜻:蜜是蜜蜂,螞是螞蜂,黃蜂是一種大型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蠟是抹蠟,蜻是蜻蜓。原來這妖精漫天結網,將這七種蟲蛭擄住,想要吃掉他們。古人雲:“禽有禽言,獸有獸語。”當時這些蟲蛭苦苦哀求饒命,並願意拜他為母。從此,他們春天采集百花供奉怪物,夏天尋找各種花卉孝順妖精。忽然聽到一聲唿喚,他們都來到麵前,問道:“母親有何吩咐?”眾怪說:“兒啊,早上我們不小心招惹了唐朝來的和尚,被他的徒弟攔在池子裏,出了不少醜,差點丟了性命!你們要努力,趕快出門去把他們趕走。如果打了勝仗,可以到你們舅舅家來見我。”那些怪得到命令後,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出去迎敵。
且說那豬八戒一個不小心,猛地摔落下去,直跌得昏天黑地、頭暈目眩。過了好一會兒,這呆子才緩緩迴過神來,迷迷糊糊間抬起頭來一看,但見四周空空如也,原本那些密密麻麻的絲篷和堅韌無比的絲索此刻竟然全都消失不見了。
於是,八戒隻好強忍著渾身的疼痛,一步一顫,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向前爬行。好不容易,總算是勉強站起了身來。隻見他一手捂著腦袋,另一隻手則不停地揉著屁股,嘴裏還哼哼唧唧個不停。
待走到孫悟空跟前時,八戒一把拉住悟空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問道:“哥哥啊,快幫俺老豬看看,俺這頭上是不是腫得跟個大饅頭似的,臉上有沒有變得鐵青鐵青的呀?”
孫悟空見狀,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這家夥,怎麽搞成這般模樣?到底發生什麽事啦?”
八戒一聽這話,頓時滿腹委屈,連忙把方才所遭遇之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哎呀呀,哥哥有所不知哇!俺剛剛被那個可惡的家夥用那該死的絲繩給嚴嚴實實地罩住了不說,他居然還暗地裏放下了好多絆腳索呢!害得俺一個接一個地摔跟頭,都不知道究竟摔了有多少個啦!哎喲喲……直把俺摔得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簡直快要散架嘍!要不是後來那絲篷和索子突然一下子都沒了蹤影,俺恐怕這條小命就要交代在那兒咯!”
就在這時,一旁的沙和尚聞聲趕了過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八戒狼狽不堪的樣子,不禁搖頭歎息道:“唉,罷了罷了!二師兄啊,你這下可是闖出大禍來了!依我看呐,那妖怪肯定已經趁機逃迴洞中,說不定這會兒正準備對師父不利呢!咱們還是趕緊加快腳步前去營救師父吧!”
行者聽聞此言,心急如焚,急忙加快腳步向前奔去。八戒則緊緊地牽著馬匹,一路急匆匆地趕到了莊前。隻見那座石橋之上,赫然站立著七個身形嬌小的妖兒,他們一字排開,攔住了去路。口中齊聲高喊:“且慢!且慢!我們就在此等候多時啦!”
行者定睛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心中暗道:“真是有趣得緊啊!這些家夥竟然清一色全都是些小不點兒呢!瞧他們這身高,最長的也不過才二尺五六寸罷了,離三尺還差得遠著呢;再看看體重,最重的那個估摸也就八九斤而已,連十斤都不到。”於是他大聲喝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竟敢在此擋路!”
其中一個妖怪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迴答道:“哼!告訴你也無妨,我們乃是七仙姑的兒子們。你這家夥居然膽敢欺負我的母親,簡直是無法無天!如今還不知死活地找上門來,休要妄想逃走,今日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說罷,這群小怪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紛紛舞動起雙手和雙足,張牙舞爪地朝著行者和八戒胡亂撲打過來。
八戒見狀,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本來他就是個脾氣暴躁之人,此刻又見到這一夥如同蟲蛭般小巧玲瓏的妖怪如此囂張跋扈,更是火冒三丈。隻見他二話不說,舉起手中的九齒釘耙,狠狠地朝著那群妖怪砸了過去。
那些怪物眼見呆子如此兇猛,心中不禁有些驚懼,紛紛現出自己原本的模樣來。隻聽得一聲聲唿喊:“變!”刹那之間,一隻怪物轉眼間就化作了十隻,十隻又迅速變為一百隻,一百隻再化為一千隻,一千隻緊接著變成一萬隻。就這樣,每一個怪物都如同分身一般,數量變得無窮無盡起來。一時間,但見天空之中到處飛舞著密密麻麻的身影,猶如漫天的抹蠟在飄蕩;而地麵之上,則像是有成千上萬隻蜻蜓在翩翩起舞。
那蜂蜜般大小的螞蟻緊緊地追逐著八戒的額頭不放,仿佛要將他的腦袋當作食物一般啃噬;而身形細小如針的黃蜂則直衝著八戒的雙眼猛紮過去,讓他難以睜開眼睛視物。還有渾身長滿斑紋的毛毛蟲從前麵和後麵不停地撕咬著八戒,而肥胖的牛蜢更是上下左右全方位地叮咬著他。這鋪天蓋地、黑壓壓一片的蟲子,讓人看了不禁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就連神仙鬼怪見了恐怕都會被嚇得心驚膽戰。
八戒此時早已慌了手腳,忙不迭地向悟空喊道:“哥啊,原以為這取經之路雖然艱難,但好歹經書容易取得。可誰曾想到,在這西方的道路上,連這些小小的蟲兒竟然也敢這般肆意地欺負人呢!”行者聽聞此言,連忙安慰道:“兄弟,莫要害怕,快快衝上前去奮力擊打它們便是!”八戒苦著臉說道:“這些蟲子撲頭撲臉而來,我的渾身上下已經被叮了足足有十幾層那麽厚,叫我如何能夠打得過呀?”行者拍著胸脯笑道:“無妨無妨!我自然有著應對的辦法!”一旁的沙僧見狀,焦急地催促道:“哥啊,既然有手段,那就趕快使出來吧。再耽擱一會兒,隻怕你的光頭也要被叮得腫脹不堪啦!”
好一個大聖,迅速拔下一把毫毛,放入口中嚼得粉碎,而後用力噴將出去,瞬間變出了些黃、麻、青、白、雕、魚、鷂。八戒見狀,好奇地問道:“師兄,你這又打的什麽市語?什麽黃啊、麻啊的?”行者笑著解釋道:“你有所不知。這黃是黃鷹,麻是麻鷹,青是青鷹,白是白鷹,雕是雕鷹,魚是魚鷹,鷂是鷂鷹。那妖精的兒子乃是七樣蟲,而我的毫毛則能化作七樣鷹。”要知道鷹最擅長捕捉蟲類,一嘴一個,爪打翅敲,片刻之間,便將那些蟲子打得幹幹淨淨,滿空無跡,地上堆積的蟲屍足有一尺多厚。三兄弟這才放心地闖過橋去,徑直進入洞裏。隻見師父正被吊在那裏,哼哼唧唧地哭著。八戒走上前說道:“師父,你這是要在這裏吊著玩耍嗎?可把我害苦了,摔了好幾個跟頭呢!”沙僧也說道:“還是先把師父解下來再說吧。”行者聞言,立即用繩索挑斷,將唐僧放了下來。眾人紛紛問道:“妖精跑到哪裏去了?”唐僧迴答道:“那七個妖怪都赤條條地往後邊叫兒子去了。”行者說道:“兄弟們,跟我來,一起去找他們。”說罷,便帶領眾人朝著妖怪離去的方向追去。
話說那三人手持各自趁手的兵器,心急如焚地在後園之中四處尋覓,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任他們如何仔細搜尋,卻始終未能發現絲毫蹤跡。於是乎,眾人又將目光投向了園中那些嬌豔欲滴的桃李樹,但即便把每一棵桃樹李樹都尋了個遍,依舊是一無所獲。
此時,八戒不禁懊惱地嘟囔道:“哎呀呀,定是跑啦!跑啦!”一旁的沙僧見狀,則沉穩地說道:“二哥莫急,既然找不到那妖怪,咱們也無需在此過多耽擱,還是趕緊先扶師父離開此地吧。”說罷,師兄弟幾人便一同迴到前麵,小心翼翼地請唐僧重新上馬。
隻聽得八戒滿臉諂媚地對唐僧說道:“師父啊,下次若是要去化齋,您可一定要讓俺們幾個前去。這次讓您受驚受苦,都是徒兒們的不是。”唐僧微微點頭,心有餘悸地應道:“徒弟們呐,經過此次遭遇,為師日後就算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也定然不會再自作主張了。”
八戒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揮舞著手中的九齒釘耙,咬牙切齒地叫嚷道:“哼!你們隻管好好攙扶師父前行,待俺老豬過去一鈀子築倒他這破爛房子,叫那妖怪迴來時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行者聞言,卻是微微一笑,搖著頭說道:“八戒啊,你這般築倒房屋,豈不太費力氣?依我之見,不如尋些柴火過來,直接放一把火燒個幹幹淨淨,也好給他來個釜底抽薪,徹底斷了他的根基。”
那呆子聽聞此言,覺得甚有道理,當下便興高采烈地忙活起來。不多時,他便找來了一些腐朽的鬆木、殘破的竹子、幹枯的柳枝以及枯萎的藤蔓。緊接著,八戒毫不猶豫地點燃了這堆易燃之物,刹那間,熊熊烈火騰空而起,火勢兇猛異常,眨眼功夫就將那座房子給燒成了一片灰燼。
師徒四人眼見此處已被處理妥當,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繼續踏上了前方未知的取經之路。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師徒四人正在路上踏青遊玩,欣賞著周圍的美景。忽然,他們看到了一座庵林。三藏立刻滾鞍下馬,站在大道旁邊。行者見狀,便問道:“師父,這條路平坦順暢,沒有任何阻礙,為何不走了呢?”八戒則說道:“師兄,你真是不通情理!師父在馬上坐了這麽久,也該讓他下來吹吹風,活動活動筋骨了。”三藏迴答道:“並非是為了吹風。我看到那裏有戶人家,想要自己去化些齋飯來吃。”行者笑著說:“師父,您這話說得可不對。平日裏,我們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中行走,您讓我們沒遠沒近地去化齋,我們也沒有絲毫怨言。如今,人家就在眼前,我們可以唿喊迴應,您為何不讓我們去化齋,反而要自己去呢?”三藏說道:“並非如此。平日裏,你們去化齋,路途遙遠,辛苦異常。今日,人家就在附近,我也想親自去化一次齋,體驗一下其中的艱辛。”
八戒聽聞師父所言,不禁嘟囔道:“師父真是沒個主張。常言道:‘三人出外,小的兒苦。’您身為父輩,我等皆是弟子。古書亦雲:‘有事弟子服其勞。’還是讓俺老豬去吧。”三藏緩緩說道:“徒弟啊,今日天氣晴朗,與那風雨之時大不相同。那時節,你們必定要遠去尋找齋飯;而此個人家,待我前去即可。有齋無齋,都可即刻返迴,繼續趕路。”沙僧在一旁笑著勸道:“師兄,無需多言。師父的心性便是如此,不必違逆。倘若惹惱了他,即便化來齋飯,他也不會食用。”
八戒聽了沙僧的話,覺得頗有道理,便依言取出缽盂,與唐僧換了衣帽。然後拽開大步,徑直朝著那莊院走去。臨近莊前,仔細觀看,隻見這座莊院倒是個不錯的住處。石橋高高聳立,橋下潺潺流水連接著長長的溪流;古樹參天而立,枝葉繁茂,林中傳來陣陣聒噪的鳥鳴聲,仿佛來自遙遠的山巔。橋的那邊有幾間茅屋,清幽雅致,宛如仙庵一般;還有一座蓬窗,潔白明亮,勝過道院。正看得入神,忽然瞧見窗前有四位佳人,都在那裏專心地刺鳳描鸞,做著針線活。
長老見那人家中竟無一個男兒,唯有四位女子,心中不禁生出幾分顧慮,便不敢貿然進去。他停下腳步,將身體立定,而後閃到一旁的喬林之下。隻見那四位女子,個個風姿綽約,惹人憐愛。
她們的閨心堅定如石,品性高潔如蘭,恰似那春日裏綻放的花朵,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嬌美的容顏上,紅霞暈染,朱唇絳脂,更是增添了幾分嫵媚動人。蛾眉如月,橫臥在她們的臉上,顯得格外秀麗;蟬鬢如雲,層層疊疊,新巧別致。若是她們置身於花間,恐怕連那遊蜂也會誤以為是真的花朵,而錯認真身。
長老在喬林之下靜靜地等待了約有半個時辰,然而那人家中依舊是一片靜悄悄,甚至連雞犬之聲也聽不到絲毫。他心中暗自思量道:“我若是沒有本事化頓齋飯,定會惹得那徒弟笑話我:竟敢自稱是師父,卻連一頓齋飯也化不出來,那作為徒弟的又怎能去拜佛呢?”想到此處,長老決定鼓起勇氣,上前去化齋。
長老無可奈何,也自知有幾分過錯,隻得快步走上橋去。又往前走了幾步,隻見那茅屋裏麵有一座木香亭子,亭子下又有三個女子在那裏踢氣球哩。你看那三個女子,生得與那四個截然不同。
但見那:她們的翠袖隨風飄揚,緗裙搖曳生姿。飄揚的翠袖下,露出如白玉般纖細的手指;搖曳的緗裙間,半露出窄窄的金蓮小腳。她們的形容體勢十分完美,動靜之間,千般姿態盡顯。拿球的姿勢有高有低,傳球的動作又快又準。轉身踢出一個出牆花,退步翻成大過海。輕輕接住一團泥,單槍匹馬應對自如。明珠向上拋向佛頭,實實地捏住那尖頭。窄窄的磚頭也能穩穩拿住,臥魚姿勢將腳藏起。平腰折膝蹲下,扭頂翹跟,動作敏捷。扳凳時能發出喧鬧的聲響,披肩的動作更是灑脫。絞襠時任其往來,鎖項時隨其搖擺。踢得那黃河水都倒流,仿佛能在金魚灘上買到一般。那個被錯認為是頭兒,這個轉身就打拐。端端正正地捧上臁,周周正正地尖來捽。提起腳跟潠草鞋,倒插著迴頭采。退步時泛起肩妝,鉤兒隻一歹。
這三個女子踢氣球的技藝精湛,姿態優美,令人讚歎不已。長老見此情景,也不禁駐足觀看,心中暗自驚歎。
那版簍長得很,被人從高處緩緩放了下來。隻見有人飛起一腳,將那門踹開。這一腳不偏不倚,恰好踢到了美人心坎裏,引得在場的佳人們齊聲喝彩叫好。此時,這些女子們一個個都是香汗淋漓,汗水濕透了她們身上穿著的輕薄羅裳,那粉膩的肌膚若隱若現。她們興致稍減,慵懶之情漸生,但這般場景卻更顯風情萬種,讓人不禁感歎這真是如大海一般廣闊無垠、深不可測的迷人景象啊。
且說不盡這番美妙,還有一首詩可為其佐證,詩雲:
蹴踘當場三月天,春風輕拂,陽光明媚,正是踢球嬉戲的好時節。
仙風吹下素嬋娟,宛如仙子降臨凡間,身姿婀娜,容顏清麗。
汗沾粉麵花含露,晶瑩的汗珠掛在粉嫩的麵龐上,猶如花朵含著晨露般嬌豔動人。
塵染蛾眉柳帶煙,飛揚的塵土沾染了彎彎的蛾眉,恰似柳絲輕舞帶著如煙的韻味。
翠袖低垂籠玉筍,翠綠的衣袖輕輕垂下,遮掩住那雙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纖纖玉手。
緗裙斜拽露金蓮,淺黃色的裙子微微歪斜,不經意間露出小巧玲瓏的三寸金蓮。
幾迴踢罷嬌無力,幾番激烈的踢球之後,這些女子們都變得嬌柔無力起來。
雲鬢蓬鬆寶髻偏,如雲的發髻也有些鬆散淩亂,頭上的珠翠寶飾隨之傾斜。
三藏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已經許久了。他終於按捺不住,邁步走上橋頭,高聲喊道:“女菩薩們,貧僧路過此地,願在此隨緣布施一些齋飯給諸位享用。”那些女子聽到三藏的聲音,紛紛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和彩色氣球,臉上洋溢著歡喜的笑容,笑盈盈地快步迎出門來,說道:“長老,您來得正巧呀!今日來到我們這荒涼的小村莊,我們怎敢阻攔您這位高僧去齋僧呢?快快請進屋裏坐吧。”三藏聽了這話,心中暗自思忖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西方果真是佛光普照之地啊!連這些女施主們都如此注重齋僧之事,想來這世間的男子們必定更是虔誠向佛了。”
長老穩步向前,微微躬身向眾人問訊後,便緊隨一眾女子走進了那座看似質樸的茅屋。穿過一片散發著淡淡清香的木香亭,抬眼望去,不禁驚歎出聲。哎呀!原來此處內部並無多少房廊屋舍,有的隻是一派自然天成的景象。
但見那山巒起伏,峰頭高聳直插雲霄,仿佛與天上的雲煙相接;而地脈則綿延悠長,一直通向遠處的海嶽。門前臨近一座小巧玲瓏的石橋,橋下水流蜿蜒曲折,猶如九條巨龍盤繞其間,水波蕩漾,水光粼粼。園內栽種著無數的桃樹和李樹,每一株都枝繁葉茂,花朵盛開得極為絢爛奪目,爭奇鬥豔,千株萬顆相互簇擁,好不熱鬧。藤蔓和薜荔垂掛於三五棵樹上,宛如綠色的帷幕一般隨風搖曳;而靈芝和蘭花的香氣四溢飄散,千萬朵花兒競相綻放,美不勝收。遠遠望去,這座洞府簡直可以媲美傳說中的蓬萊仙島,近處細看,其山林之景更是勝過雄偉壯觀的華山。這裏無疑是那些妖仙們尋覓隱居之所的絕佳勝地,周圍再沒有其他相鄰的人家,獨成一方清幽世界。
此時,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輕盈地上前,伸出纖纖玉手將那石頭門緩緩推開兩扇,而後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唐僧進入屋內就座。那長老略作遲疑,但還是邁步走了進去。然而,當他忽然抬起頭環顧四周時,卻發現室內所鋪設之物盡皆為石桌、石凳,且陣陣冷氣流淌其中,令人感到陰森寒冷。長老心中一驚,不由得暗自思忖起來:“此地如此光景,恐怕是少吉多兇啊,決然不是什麽良善之地。”盡管心有疑慮,但麵對眾女子喜笑顏開的熱情相邀,口中也隻能應聲道:“多謝諸位盛情。”說罷,小心翼翼地在一張石凳上坐下。
長老無奈,隻得坐下。片刻之後,他不禁打了個冷戰。眾女子見狀,問道:“長老來自哪座寶山?是來化緣的嗎?還是為了修橋補路、建寺禮塔,亦或是造佛印經呢?請把緣簿拿出來讓我們看看吧。”長老迴答道:“我並非化緣的和尚。”女子又問:“既然不是化緣,那你來此有何貴幹呢?”長老說道:“我是從東土大唐前往西天大雷音寺求經的。路過寶地時,腹中饑餓,特來貴府化緣一餐,貧僧即刻便走。”眾女子說道:“好!好!好!常言道:‘遠來的和尚會念經。’姐妹們!不可怠慢,快去準備齋飯吧。”
此時,有三個女子陪著長老,她們言來語去,談論著一些因緣之事。而另外四個女子則走到廚房,撩起衣袖,開始生火刷鍋。你可知她們準備的是什麽食物?原來是用人油炒煉、人肉煎熬而成;將其熬成黑乎乎的糊狀物,充當麵筋的樣子,再把人腦挖出來煎成豆腐塊片狀。兩盤這樣的食物被端到石桌上放下,她們對長老說:“請享用吧。倉促之間,未能準備豐盛的齋飯,暫且將就吃些充饑吧。後麵還會有添換的。”
那長老微微俯身,輕嗅了一下麵前食物散發出來的氣味,隻覺一股濃烈的腥膻之味撲鼻而來。他不禁眉頭微皺,嘴唇緊閉,似乎生怕一張口那股味道便會衝入口腔之中。隨後,他趕忙直起身子,雙手合十向眾女子施禮道:“諸位女菩薩,貧僧乃是自娘胎裏便吃素之人,實在無法消受這般葷腥之物。”
眾女子聞言,紛紛掩嘴輕笑起來,其中一人嬌聲說道:“長老不必擔憂,此菜肴可是全素的呢。”然而,長老依舊搖了搖頭,口中念道:“阿彌陀佛!若是像這樣看似素淨實則暗藏葷腥之氣的食物,我這和尚一旦吃下肚去,恐怕就無緣拜見世尊,更別提能順利取得真經寶卷啦。”
眾女子聽後,臉上笑意不減,又有人勸道:“長老,您身為出家人,可不該挑三揀四地選擇施主們的布施呀。”長老連忙擺手解釋道:“豈敢豈敢!貧僧奉大唐天子之旨意,千裏迢迢一路西行至此,途中從未損傷過一絲一毫的生靈,但凡見到受苦受難之人必定全力施救;遇到穀粒便用手輕輕拈起放入口中充饑,碰上絲縷也會聯結起來遮蔽身體,又怎敢挑剔施主們的布施呢?”
這時,眾女子又是一陣笑聲響起,她們齊聲說道:“長老雖說不會挑選施主布施,但您這一路上所遇到的施主倒有些奇怪呢。不過,還請長老不要嫌棄這些飯菜粗糙清淡,多少吃上一些吧。”長老麵露難色,再次推辭道:“貧僧著實不敢食用,唯恐因此而破了戒律。還望各位菩薩能夠明白,養生之道不如放生之舉,請放我這和尚速速離去吧。”
且說那位長老掙紮著想要離去,但那女子卻死死地攔住大門,絲毫沒有放行之意,口中紛紛嚷道:“送上門來的生意,哪能就這麽輕易放過呢!正所謂‘放了屁兒,卻使手掩。’您這是打算去哪兒呀?”原來她們個個都身懷些許武藝,手腳更是靈活無比。隻見她們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長老緊緊扯住,順勢一拉,如同牽羊一般,猛地便將長老撲倒在地。緊接著,眾人一擁而上,牢牢地按住長老,迅速取出繩索,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長老給捆綁了起來。然後,他們齊心協力地將長老高高吊起,懸掛在了房梁之上。
這種吊掛之法還有一個頗為特別的名號,叫做“仙人指路”。具體的操作方式便是:用一隻手直直地向前伸展開來,以絲線牽引著向上吊起;另一隻手則環繞腰間緊緊捆縛住,再通過一根繩索吊起;而兩隻腳則朝後並攏,同樣由一根繩索吊起。如此一來,三根繩索分別作用於長老身體的不同部位,使得長老整個人被穩穩當當地懸吊在梁上。而且此時長老的姿勢甚是怪異,竟是脊背朝上、肚皮朝下。
可憐那長老強忍著渾身的劇痛,眼眶中噙滿了淚水,心中暗自憤恨不已:“想我這出家人怎會如此命運多舛!原本隻是想著到一戶好人家化緣討口齋飯果腹罷了,哪裏料到竟會落入這般可怕的火坑之中!我的徒兒們啊!你們速速前來搭救為師吧,若能及時趕到,咱們師徒或許還有相見之日;可若是拖延了兩個時辰,恐怕為師這條性命就要交代在這裏啦!”
那長老盡管滿心苦惱,卻仍不忘留意著那些女子。那些女子將他高高吊起後,便開始動手脫剝他的衣服。長老見狀,心中大驚,暗自思忖道:“這一脫了衣服,怕是要對我用刑了。說不定還會生吃了我呢!”原來,那些女子們隻解開了上身的羅衫,露出了肚腹,隨後各自施展神通:一個個腰眼中冒出鴨蛋粗細的絲繩,猶如迸玉飛銀一般,瞬間便將莊門遮掩得嚴嚴實實。
且說那行者、八戒、沙僧三人,此刻都在大道旁邊。他二人正放馬看擔,唯獨行者生性頑皮,他時而跳上樹去攀枝摘葉,時而尋找果子。忽然,他迴頭望見一片光亮,頓時慌了神,跳下樹來,大聲吆喝道:“不好了,不好了!師父的造化低了!”行者用手指著前方說道:“你們看那莊院是怎麽迴事?”八戒和沙僧一同望去,隻見那一片光亮,如雪般潔白,又似銀般光亮。八戒說道:“罷了,罷了!師父肯定是遇到妖精了!我們快去救他吧!”行者道:“賢弟莫要叫嚷。你們都沒看清楚狀況,等老孫前去打探一番。”沙僧說道:“哥哥可要小心謹慎啊!”行者道:“我自有分寸。”
那大聖果然厲害,隻見他束緊虎皮裙,掣出金箍棒,邁開大步,兩三步便跑到前邊。定睛一看,那絲繩竟纏了有千百層厚,層層疊疊,交織如網,仿佛是經緯縱橫的陣勢。大聖用手按了一按,隻覺有些粘軟沾人。
行者心中疑惑,不知這究竟是什麽東西。他舉起金箍棒,說道:“這一棒下去,莫說是幾千層,就算有幾萬層,也定能打斷!”正要打下去,卻又停住手,暗自思忖道:“若是硬的東西,自然可以一棒打斷,可這軟的,隻怕打下去也無濟於事,反而會驚動了它,萬一纏住我老孫,可就不妙了。等我先問個清楚再作打算。”
你道他要問誰?原來,大聖隨即撚了一個訣,念了一個咒,拘得個土地老兒在廟裏如同推磨一般亂轉。土地婆兒見狀,忙問道:“老兒,你這是怎麽了?莫不是羊兒風發作了?”土地老兒氣喘籲籲地答道:“你有所不知,有一個齊天大聖來了,我不曾迎接他,他便在那裏拘我哩。”婆兒道:“那你去見他便是了,為何在這裏打轉?”土地道:“我若去見他,他那根棍子可厲害著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打!”婆兒道:“他見你如此年邁,怎會輕易打你?”土地道:“他向來好吃沒錢酒,尤其喜歡打老年人。”
兩口兒互相交談了一會兒後,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隻好硬著頭皮走了出去。他們身體顫抖著,膝蓋一彎便跪在了路邊,聲音發顫地喊道:“大聖啊,請受小神當境土地一拜。”行者見狀,微微抬手說道:“你們先起來吧,不必如此驚慌失措。我暫且不會動手打你們,就把這賬先記在這裏。現在我要問問你,此地究竟是什麽所在?”土地連忙站起身來,恭敬地迴答道:“大聖您是從哪一方而來呀?”行者昂首挺胸,大聲迴應道:“我乃是從東邊的中土一路向西而來。”土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道:“大聖您從東方過來的時候,是否經過了那邊的山嶺呢?”行者手往遠處一指,肯定地答道:“不錯,我們正是在那座山嶺之上停歇的。我們攜帶的行李和所騎乘的馬匹此刻也都還留在那嶺上呢!”土地趕忙解釋道:“原來如此,那座山嶺名叫作盤絲嶺。在這座嶺的下方有一個洞穴,被稱為盤絲洞。而且那洞中住著七個妖精。”行者一聽來了興致,追問道:“哦?這些妖精到底是男性還是女性啊?”土地不敢怠慢,趕緊迴答說:“迴大聖,那些都是女妖怪。”行者眉頭微皺,繼續追問:“那她們可有什麽特別厲害的神通法術?”
土地滿臉愁容地說道:“小神法力淺薄、威勢短促,實在不清楚那妖怪到底擁有多麽強大的手段啊!隻是知道在正南方距離此處大約三裏遠的地方,有一處名為濯垢泉的所在,那裏乃是天生的熱水泉眼,原本是天上七位仙姑專用的浴池呢。自從那個妖精來到此地定居之後,強行霸占了她們的濯垢泉,而那些仙姑竟然也未曾與之爭搶,就這麽平白無故地讓給了他。依小神所見呐,這天仙都不願招惹這些妖魔怪物,想必這妖精定然有著非凡的能耐。”
行者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之色,追問道:“這妖怪霸占了這處泉水究竟意欲何為呀?”
土地連忙迴答道:“那妖怪占據了這處浴池後,每天都會出來洗浴三次。眼下巳時已經過去,午時即將到來啦。”
行者聽聞此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朗聲道:“土地老兒,你暫且先迴去吧,待俺老孫親自前去會一會這個妖怪!”說罷,隻見行者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閃電般朝著正南方向疾馳而去。
那土地老兒見狀,趕忙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響頭,然後戰戰兢兢地轉身離去,迴到自己所管轄的廟宇之中去了。
這大聖果然神通廣大,隻見他輕輕搖晃身軀,瞬間就化作一隻小巧玲瓏的麻蒼蠅兒。它穩穩地落在路旁那纖細的草梢之上,靜靜地等待著時機降臨。
沒過多久,一陣細微的聲音傳來,起初那聲響輕微得如同春蠶噬食桑葉一般,而後逐漸變大,恰似洶湧澎湃的海潮聲從遠處滾滾而來。大約過去了半盞茶的工夫,那原本束縛住村莊的絲繩竟然全都消失不見了!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個熟悉的莊村,一切都跟最初的時候毫無二致。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呀”的一聲輕響,原來是柴門被緩緩推開。緊接著,裏麵傳出陣陣歡聲笑語,熱鬧非凡。不多時,便看到七個身姿婀娜的女子相互攙扶著、並肩而行,她們手挽著手,衣袖飄飄,一路有說有笑地朝著橋上走來。仔細看去,這些女子個個都是花容月貌,堪稱人間絕色。
其中一人,肌膚白皙如雪,溫潤如玉,散發出的香氣甚至比最上等的美玉還要清幽迷人;她開口說話時,聲音清脆悅耳,仿佛花朵綻放時的低語更為真實動聽。再瞧另一個女子,那彎彎的柳葉眉如同遠方起伏的山巒般秀美動人,而那張櫻桃小口微微張開,恰似嬌豔欲滴的花瓣。還有一名女子,頭上所佩戴的金釵頂端鑲嵌著翠綠的翡翠,閃爍著耀眼光芒,腳下踩著一雙精致的紅色繡鞋,隨著她輕盈的步伐,裙擺搖曳生姿。
這七位女子一路走來,當真如嫦娥下凡、仙子落入凡塵一般令人驚豔不已。行者躲在暗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不禁暗自發笑:“嘿嘿,怪不得我那師父非要前來化齋呢,原來這裏竟有如此這般的妙處。隻是可惜啊,這七個美若天仙的人兒,就算把我師父留下來,要想吃掉他恐怕連一頓飯都不夠塞牙縫的;若是想要使喚他做事,兩日時間也是遠遠不夠用的;要是想對他動手動腳,輪番擺弄一番,隻怕我師父立馬就得一命嗚唿啦!罷了罷了,還是讓俺老孫先過去聽聽她們到底在盤算些什麽吧。”於是,行者小心翼翼地振翅飛起,向著那幾個女子飛去。
好一個神通廣大的孫大聖,“嚶”的一聲,便飛身釘在了走在前麵的女子雲髻之上。剛剛過了橋,後麵的女子便走上前來唿喚道:“姐姐,我們已經洗完澡了,快來蒸那胖和尚吃吧。”行者暗自好笑:“這妖怪真是沒頭腦!煮著吃還能節省些柴火,怎麽反倒要蒸著吃!”
那些女子們采花鬥草,一路向南而來。不多時,便來到了浴池。隻見一座門牆,建造得十分壯麗。遍地野花豔麗芬芳,兩旁蘭蕙茂密繁盛。後麵的一個女子走上前,唿哨一聲,將兩扇門兒推開,中間果然有一個池塘,裏麵滿是熱水。
這水自從開天辟地以來,太陽星原本有十個,後來被後羿擅長射箭,射落了九隻烏鴉墜地,隻留下了金烏一星,這便是太陽的真火。天地間有九處湯泉,都是由那些烏鴉所化。那九陽泉,分別是香冷泉、伴山泉、溫泉、東合泉、潢山泉、孝安泉、廣汾泉、湯泉,而這個泉便是濯垢泉。
有詩為證,詩中寫道:
一氣不分冬夏,三秋永遠如春。炎波如鼎中沸水,熱浪似新出的熱湯。水分流滋潤禾稼,水流停蕩滌俗塵。涓涓水珠泛著淚光,滾滾泉水如玉團般湧動。水質潤滑並非酒釀,清澈平靜自然溫暖。祥瑞本是本地的秀麗,造化乃是上天的天真。佳人洗浴之處冰肌玉骨更加光滑,滌蕩了塵世的煩惱,玉體煥發出新的光彩。
那浴池甚是寬闊,粗略估算一下,大約有五丈多寬、十丈多長。池水深度約摸四尺左右,一眼望去,清澈見底,毫無雜質。仔細瞧去,隻見水底咕嚕嚕地冒著氣泡,猶如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又似一塊塊溫潤如玉的寶玉,不斷地從池底湧將上來。
在這浴池的四周,分布著六七個大小不一的孔洞,池水順著這些孔竅緩緩流淌而出。水流一路奔騰而去,經過二三裏的距離之後,最終匯入了附近的農田之中。令人驚奇的是,即便已經流淌了這麽遠的路程,這池水依舊溫熱宜人。
在這浴池之上,建有一座小巧玲瓏的亭子。亭子裏靠近後壁的地方擺放著一張造型別致的八隻腳板凳,仿佛是專門為人們休息而設。而在兩邊的山頭上,則分別放置著兩個精雕細琢、色彩豔麗的描金彩漆衣架,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行者躲在暗處,心中暗自歡喜,他輕展雙翅,如一道閃電般飛到其中一個衣架的上頭,並穩穩地釘在了那裏。
此時,那些女子見到這一池清水既清澈又溫暖,不禁心生歡喜,紛紛想要在此沐浴一番。於是,她們不約而同地開始褪去身上的衣物,動作輕柔而嫻熟。不一會兒功夫,一件件五彩斑斕的衣裳就被整齊地搭放在了那兩個描金彩漆的衣架之上。緊接著,這群女子如同一條條美人魚一般,輕盈地躍入池中,濺起層層水花。
就在這時,藏身在衣架上頭的行者瞪大了眼睛,將眼前的美景盡收眼底。隻見那些女子先是慢慢地褪下衣衫上的紐扣兒,然後輕輕地解開腰間係著的羅帶結。隨著衣物逐漸滑落,她們那潔白如雪的肌膚也一點點展露出來。那酥胸白皙得好似銀子一般耀眼奪目,玉體更是渾然天成,宛如雪花般純淨無暇。她們的肘膊光滑細膩,仿若冰麵上鋪陳的綢緞;香肩圓潤柔美,甚至比那細膩的粉底還要嬌嫩。再看那肚皮柔軟又綿軟,微微起伏之間透露出一種別樣的風情;脊背則光潔亮麗,反射著淡淡的光芒。還有那膝蓋和手腕處,線條優美,呈現出半圍團狀;腳下的金蓮不過三寸寬窄,卻步步生蓮,婀娜多姿。而最引人遐想的,莫過於那雙‘雙’之間若隱若現的風流之“盅”,散發著無盡的魅惑與神秘。
隻見那女子們紛紛跳入水中,猶如靈動的魚兒一般,在波浪之間歡快地跳躍嬉戲著。她們時而潛入水底,時而浮出水麵,相互潑水打鬧,好不熱鬧。
行者站在岸邊看著這群女子,心中暗自思忖道:“若是俺老孫出手打她們,隻需將手中這金箍棒朝著池子裏那麽輕輕一攪,定然會如滾燙的開水潑向老鼠窩一般,讓這一窩子人全都命喪黃泉。唉,真是可憐呐!即便真能將她們一舉打死,可如此一來,豈不是白白降低了俺老孫的威名?常言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絕不與女子爭鬥。’想俺老孫堂堂七尺男兒,若是動手打死這幾個小丫頭片子,實在是有些勝之不武,說出去也不好聽呀。罷了罷了,還是莫要打她們的好,且給她們施上個絕後的計謀,叫她們動彈不得,無法從水中脫身出來,如此方為上策。”
想到此處,大聖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緊接著身形一晃,瞬間變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餓老鷹。但見這老鷹渾身羽毛潔白如雪,宛如冰霜覆蓋;一雙眼睛明亮如星辰閃爍,熠熠生輝。當它出現在空中之時,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妖狐見到它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而狡猾的兔子一旦碰上它也是肝膽俱裂、驚恐萬分。其鋼鐵般堅硬鋒利的爪子閃耀著寒光,令人望而生畏;雄壯威猛的身姿氣勢如虹,橫亙於天地之間。這老鷹不僅擅長使用老拳來捕獲獵物以填飽肚子,而且還毫不畏懼地親自追逐那些在空中飛翔逃竄的小動物。無論是在萬裏寒空之上上下翻飛,還是穿梭於雲層之中尋覓獵物,皆是隨心所欲、行動自如。
孫悟空唿的一翅,向前疾飛,猛地掄開利爪,將那衣架上搭著的七套衣服,盡情地撕扯而去。他徑直轉向嶺頭,現出本相,來見八戒和沙僧,說道:“你們看。”那呆子迎著對沙僧笑道:“師父原來是從典當鋪裏被拿了去的。”沙僧疑惑地問道:“怎見得?”八戒指著行者手中的衣服說道:“你沒看見師兄把他的衣服都搶過來了嗎?”行者放下衣服,說道:“此乃妖精所穿之物。”八戒驚訝地問道:“怎麽會有這麽多?”行者迴答道:“共有七套。”八戒又問:“為何這般容易就剝下來了,而且還剝得如此幹淨?”
行者道:“何曾用剝。原來此處名為盤絲嶺,那村莊喚作盤絲洞。洞中有七個女怪,將我師父擒住,吊在洞裏,她們都去濯垢泉洗浴了。那泉乃是天地產成的一塘熱水。她們打算洗完澡後,就把師父蒸了吃掉。我跟到那裏,見她們脫了衣服下水,本想打她們,但又怕弄髒了我的金箍棒,還怕壞了我的名聲,所以未曾動手,隻是變作一隻餓老鷹,叼走了她們的衣服。她們都忍辱含羞,不敢露頭,隻能蹲在水中。我們還是趕緊去解救師父,速速離開此地吧。”
八戒笑著說道:“師兄啊,你凡是做事,都得留個後手。既然已經見到了妖精,為何不將他打死,卻反而要去解救師父呢?他如今即便躲藏起來,羞於露麵,但到了晚間必定會出來。他家裏肯定還有舊衣服,穿上一套,就會來追趕我們。就算他不追來,他長久居住在此地,我們取了經之後,還是要從這條路迴去。常言道:‘寧少路邊錢,莫少路邊拳。’到那個時候,他要是攔住我們吵鬧,不就成了仇人嗎?”行者迴答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呢?”八戒說道:“依我之見,先把妖精打死,然後再去解救師父,這才是‘斬草除根’的好計策。”行者說道:“我是不會打他的。你要是想打,那你就去打吧。”
八戒精神抖擻,滿心歡喜,手持釘鈀,大步流星地徑直跑到那裏。他猛地推開門,隻見那七個女子正蹲在水裏,口中不停地咒罵著那隻鷹。
“這個扁毛畜生!貓嚼頭的死鬼!把我們的衣服都叼走了,讓我們怎麽動手!”
八戒見狀,忍不住笑道:“女菩薩們,你們在這裏洗澡啊。也帶我和尚一起洗洗吧,怎麽樣?”
那怪聽了,頓時怒發衝冠,大聲嗬斥道:“你這和尚,好生無禮!我們是良家女子,你是出家之人。古書上說:‘七年男女不同席。’你竟敢和我們同塘洗澡?”
八戒不以為然地說道:“天氣如此炎熱,我也是無可奈何,還請諸位女菩薩行個方便,讓我也洗洗吧。哪裏還用得著講究這些繁文縟節,同席不同席的!”
說罷,八戒也不等她們迴應,便丟下釘鈀,脫下皂錦直裰,“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裏。
那怪們見八戒如此無禮,心中惱怒不已,紛紛上前想要教訓他一番。然而,她們卻低估了八戒的水性。八戒到了水裏,瞬間搖身一變,化作一條滑溜溜的鯰魚精。
那怪們見狀,便開始在水中摸索著抓他。可是,八戒在水中靈活自如,她們根本抓不住他。
“東邊摸,他忽然就溜到了西邊;西邊摸,他又忽然溜到了東邊。”
八戒就像一條泥鰍一樣,在那怪們的腿襠裏來迴穿梭,把她們逗得團團轉。
原來,那池塘的水有齊胸深,八戒在水上盤了一會兒,又潛入水底,把那七個女子都盤倒了。她們在水中撲騰了許久,早已是氣喘籲籲,疲憊不堪。
八戒方才猛地跳將上來,現出了本相,穿上了直裰,執著那釘鈀,大聲喝道:“我究竟是哪個?你竟把我當作鯰魚精!”那怪見了,頓時心驚膽戰,對八戒說道:“你起初來的時候是個和尚,到了水裏卻變作鯰魚,我們拿你不住,沒想到你如今又這般打扮。你究竟是從何而來?務必留下姓名。”
八戒道:“你們這群潑怪,當真不認得我!我乃是東土大唐前往西天取經的唐長老之徒弟,乃天蓬元帥悟能八戒是也。你們把我師父吊在洞裏,還盤算著要蒸了他享用!我的師父,豈是能隨便蒸吃的?快快趁早伸過頭來,讓我各築一鈀,也好教你們斷根!”那些妖怪聽聞此言,嚇得魂飛魄散,趕忙就在水中跪拜道:“望老爺發發慈悲,行個方便!我們有眼無珠,誤捉了你師父,雖然將他吊在那裏,卻不曾敢施加刑罰讓他受苦。還望老爺慈悲為懷,饒了我們的性命,我們情願貼些盤纏費用,送你師父前往西天。”八戒卻搖了搖手,說道:“休要說這些話!俗話說得好:‘曾著賣糖君子哄,到今不信口甜人。’今日便是築你們一鈀,大家各走各路!”
那呆子向來隻知一味地粗魯行事,想要顯擺自己的手段,哪裏有半分憐香惜玉之心。隻見他舉起九齒釘耙,不分好歹地就朝前方亂築過去。那妖怪頓時慌了手腳,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羞恥,趕忙用手捂住羞處,跳出水麵,全都跑到亭子裏站定,施展出法術來。隻見那妖怪臍孔中骨碌碌地冒出無數絲繩,如同漫天飛舞的蛛絲一般,瞬間搭起了一個巨大的絲篷,將八戒嚴嚴實實地罩在了當中。
那呆子忽然抬頭,卻發現不見天日,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妙,連忙抽身想要往外走。然而,他哪裏還能舉得動腳步!原來那妖怪早已在地上放了絆腳索,滿地都是密密麻麻的絲繩。他剛一動腳,就被絆了個跟頭,左邊一跤,摔了個麵磕地;右邊一跤,來了個倒栽蔥;轉身之間,又跌了個嘴啃泥;急忙爬起來,卻又跌了個豎蜻蜓。也不知究竟跌了多少個跟頭,直把個呆子摔得渾身麻木、雙腳發軟,頭暈眼花,連爬也爬不動了,隻能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而那妖怪卻將他困住之後,既不打他,也不傷他,隻是一個個跳出門去,用絲篷遮住了天光,然後各自迴到自己的洞中去了。
到了石橋上,他站定身形,口中念動真言。刹那間,絲篷收起,他赤條條地跑入洞中,嬉皮笑臉地從唐僧麵前跑過。進入石房後,他取了幾件舊衣穿上,徑直走到後門口站定,大聲唿喚:“孩兒們何在?”原來這妖精有許多兒子,但都不是他親生的,而是他結拜的幹兒子。他們分別叫做蜜、螞、黃蜂、班、蜢、蠟、蜻:蜜是蜜蜂,螞是螞蜂,黃蜂是一種大型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蠟是抹蠟,蜻是蜻蜓。原來這妖精漫天結網,將這七種蟲蛭擄住,想要吃掉他們。古人雲:“禽有禽言,獸有獸語。”當時這些蟲蛭苦苦哀求饒命,並願意拜他為母。從此,他們春天采集百花供奉怪物,夏天尋找各種花卉孝順妖精。忽然聽到一聲唿喚,他們都來到麵前,問道:“母親有何吩咐?”眾怪說:“兒啊,早上我們不小心招惹了唐朝來的和尚,被他的徒弟攔在池子裏,出了不少醜,差點丟了性命!你們要努力,趕快出門去把他們趕走。如果打了勝仗,可以到你們舅舅家來見我。”那些怪得到命令後,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出去迎敵。
且說那豬八戒一個不小心,猛地摔落下去,直跌得昏天黑地、頭暈目眩。過了好一會兒,這呆子才緩緩迴過神來,迷迷糊糊間抬起頭來一看,但見四周空空如也,原本那些密密麻麻的絲篷和堅韌無比的絲索此刻竟然全都消失不見了。
於是,八戒隻好強忍著渾身的疼痛,一步一顫,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向前爬行。好不容易,總算是勉強站起了身來。隻見他一手捂著腦袋,另一隻手則不停地揉著屁股,嘴裏還哼哼唧唧個不停。
待走到孫悟空跟前時,八戒一把拉住悟空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問道:“哥哥啊,快幫俺老豬看看,俺這頭上是不是腫得跟個大饅頭似的,臉上有沒有變得鐵青鐵青的呀?”
孫悟空見狀,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這家夥,怎麽搞成這般模樣?到底發生什麽事啦?”
八戒一聽這話,頓時滿腹委屈,連忙把方才所遭遇之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哎呀呀,哥哥有所不知哇!俺剛剛被那個可惡的家夥用那該死的絲繩給嚴嚴實實地罩住了不說,他居然還暗地裏放下了好多絆腳索呢!害得俺一個接一個地摔跟頭,都不知道究竟摔了有多少個啦!哎喲喲……直把俺摔得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簡直快要散架嘍!要不是後來那絲篷和索子突然一下子都沒了蹤影,俺恐怕這條小命就要交代在那兒咯!”
就在這時,一旁的沙和尚聞聲趕了過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八戒狼狽不堪的樣子,不禁搖頭歎息道:“唉,罷了罷了!二師兄啊,你這下可是闖出大禍來了!依我看呐,那妖怪肯定已經趁機逃迴洞中,說不定這會兒正準備對師父不利呢!咱們還是趕緊加快腳步前去營救師父吧!”
行者聽聞此言,心急如焚,急忙加快腳步向前奔去。八戒則緊緊地牽著馬匹,一路急匆匆地趕到了莊前。隻見那座石橋之上,赫然站立著七個身形嬌小的妖兒,他們一字排開,攔住了去路。口中齊聲高喊:“且慢!且慢!我們就在此等候多時啦!”
行者定睛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心中暗道:“真是有趣得緊啊!這些家夥竟然清一色全都是些小不點兒呢!瞧他們這身高,最長的也不過才二尺五六寸罷了,離三尺還差得遠著呢;再看看體重,最重的那個估摸也就八九斤而已,連十斤都不到。”於是他大聲喝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竟敢在此擋路!”
其中一個妖怪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迴答道:“哼!告訴你也無妨,我們乃是七仙姑的兒子們。你這家夥居然膽敢欺負我的母親,簡直是無法無天!如今還不知死活地找上門來,休要妄想逃走,今日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說罷,這群小怪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紛紛舞動起雙手和雙足,張牙舞爪地朝著行者和八戒胡亂撲打過來。
八戒見狀,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本來他就是個脾氣暴躁之人,此刻又見到這一夥如同蟲蛭般小巧玲瓏的妖怪如此囂張跋扈,更是火冒三丈。隻見他二話不說,舉起手中的九齒釘耙,狠狠地朝著那群妖怪砸了過去。
那些怪物眼見呆子如此兇猛,心中不禁有些驚懼,紛紛現出自己原本的模樣來。隻聽得一聲聲唿喊:“變!”刹那之間,一隻怪物轉眼間就化作了十隻,十隻又迅速變為一百隻,一百隻再化為一千隻,一千隻緊接著變成一萬隻。就這樣,每一個怪物都如同分身一般,數量變得無窮無盡起來。一時間,但見天空之中到處飛舞著密密麻麻的身影,猶如漫天的抹蠟在飄蕩;而地麵之上,則像是有成千上萬隻蜻蜓在翩翩起舞。
那蜂蜜般大小的螞蟻緊緊地追逐著八戒的額頭不放,仿佛要將他的腦袋當作食物一般啃噬;而身形細小如針的黃蜂則直衝著八戒的雙眼猛紮過去,讓他難以睜開眼睛視物。還有渾身長滿斑紋的毛毛蟲從前麵和後麵不停地撕咬著八戒,而肥胖的牛蜢更是上下左右全方位地叮咬著他。這鋪天蓋地、黑壓壓一片的蟲子,讓人看了不禁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就連神仙鬼怪見了恐怕都會被嚇得心驚膽戰。
八戒此時早已慌了手腳,忙不迭地向悟空喊道:“哥啊,原以為這取經之路雖然艱難,但好歹經書容易取得。可誰曾想到,在這西方的道路上,連這些小小的蟲兒竟然也敢這般肆意地欺負人呢!”行者聽聞此言,連忙安慰道:“兄弟,莫要害怕,快快衝上前去奮力擊打它們便是!”八戒苦著臉說道:“這些蟲子撲頭撲臉而來,我的渾身上下已經被叮了足足有十幾層那麽厚,叫我如何能夠打得過呀?”行者拍著胸脯笑道:“無妨無妨!我自然有著應對的辦法!”一旁的沙僧見狀,焦急地催促道:“哥啊,既然有手段,那就趕快使出來吧。再耽擱一會兒,隻怕你的光頭也要被叮得腫脹不堪啦!”
好一個大聖,迅速拔下一把毫毛,放入口中嚼得粉碎,而後用力噴將出去,瞬間變出了些黃、麻、青、白、雕、魚、鷂。八戒見狀,好奇地問道:“師兄,你這又打的什麽市語?什麽黃啊、麻啊的?”行者笑著解釋道:“你有所不知。這黃是黃鷹,麻是麻鷹,青是青鷹,白是白鷹,雕是雕鷹,魚是魚鷹,鷂是鷂鷹。那妖精的兒子乃是七樣蟲,而我的毫毛則能化作七樣鷹。”要知道鷹最擅長捕捉蟲類,一嘴一個,爪打翅敲,片刻之間,便將那些蟲子打得幹幹淨淨,滿空無跡,地上堆積的蟲屍足有一尺多厚。三兄弟這才放心地闖過橋去,徑直進入洞裏。隻見師父正被吊在那裏,哼哼唧唧地哭著。八戒走上前說道:“師父,你這是要在這裏吊著玩耍嗎?可把我害苦了,摔了好幾個跟頭呢!”沙僧也說道:“還是先把師父解下來再說吧。”行者聞言,立即用繩索挑斷,將唐僧放了下來。眾人紛紛問道:“妖精跑到哪裏去了?”唐僧迴答道:“那七個妖怪都赤條條地往後邊叫兒子去了。”行者說道:“兄弟們,跟我來,一起去找他們。”說罷,便帶領眾人朝著妖怪離去的方向追去。
話說那三人手持各自趁手的兵器,心急如焚地在後園之中四處尋覓,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任他們如何仔細搜尋,卻始終未能發現絲毫蹤跡。於是乎,眾人又將目光投向了園中那些嬌豔欲滴的桃李樹,但即便把每一棵桃樹李樹都尋了個遍,依舊是一無所獲。
此時,八戒不禁懊惱地嘟囔道:“哎呀呀,定是跑啦!跑啦!”一旁的沙僧見狀,則沉穩地說道:“二哥莫急,既然找不到那妖怪,咱們也無需在此過多耽擱,還是趕緊先扶師父離開此地吧。”說罷,師兄弟幾人便一同迴到前麵,小心翼翼地請唐僧重新上馬。
隻聽得八戒滿臉諂媚地對唐僧說道:“師父啊,下次若是要去化齋,您可一定要讓俺們幾個前去。這次讓您受驚受苦,都是徒兒們的不是。”唐僧微微點頭,心有餘悸地應道:“徒弟們呐,經過此次遭遇,為師日後就算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也定然不會再自作主張了。”
八戒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揮舞著手中的九齒釘耙,咬牙切齒地叫嚷道:“哼!你們隻管好好攙扶師父前行,待俺老豬過去一鈀子築倒他這破爛房子,叫那妖怪迴來時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行者聞言,卻是微微一笑,搖著頭說道:“八戒啊,你這般築倒房屋,豈不太費力氣?依我之見,不如尋些柴火過來,直接放一把火燒個幹幹淨淨,也好給他來個釜底抽薪,徹底斷了他的根基。”
那呆子聽聞此言,覺得甚有道理,當下便興高采烈地忙活起來。不多時,他便找來了一些腐朽的鬆木、殘破的竹子、幹枯的柳枝以及枯萎的藤蔓。緊接著,八戒毫不猶豫地點燃了這堆易燃之物,刹那間,熊熊烈火騰空而起,火勢兇猛異常,眨眼功夫就將那座房子給燒成了一片灰燼。
師徒四人眼見此處已被處理妥當,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繼續踏上了前方未知的取經之路。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