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外圍的民夫營靠著一條小河,這裏人來人往,男人推著小車運送著各種物資,女子有的在縫補衣衫,有的在河邊清洗衣服。


    與印象中民夫營的苦大仇深不同,這裏的氣氛還算平靜,甚至偶爾能聽見幾聲孩子的吵鬧和大人的笑罵。


    “師傅,弄好了。”


    一處泛著草藥香的營帳之中,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小姑娘掀開營帳,將一笸籮處理好的草藥放在靜安師傅的麵前。


    靜安師傅穿著淺青色的袍子,正配置一副副藥。


    她聽見小姑娘的話,便放下手中活計,俯身去檢查那笸籮的藥。


    “全部碾碎。”確認都沒問題後,她溫聲對著小姑娘下達命令。


    “哦。”小姑娘嘟嘟嘴巴,將笸籮端到藥碾旁邊,一邊碾一邊說:“以前這些都是淩漪師姐做,我還不太熟練呢。”


    當她說出那個師徒間不願意提起的名字時,房間中的師徒四人動作都有一瞬間的僵硬。


    那兩個比她稍大一些整理藥材的小姑娘,更是紅了眼眶。


    靜安師傅歎了一聲,走到小姑娘身邊,整理了下她的衣領:“淩漪吉人自有天相,也許等我們迴去,就瞧見她在庵中等著我們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此刻她卻在欺騙這幾個孩子。


    哪還會有那麽一天呢?


    義軍的兵卒們將她們遷來的時候說得就很明確了,山間有匪,山上有兵,那個僻靜之地不再安全,她們必須離開。


    在山下都不再安全了,那在山上失蹤五日以後還有可能更多日的淩漪呢?


    她不會再有生的希望了。


    靜安師傅清晰的知曉這件事,那是她親自養大的孩子,又如何能不為她的離開而悲傷呢?


    但如今,她隻能安慰這個還不懂離別之苦的孩子,不讓她太過難過。


    靈秀小姑娘哦了一聲,在師傅迴去忙自己的事情後,低頭乖乖的碾藥,眼淚卻一滴滴的落下來。


    她又不是真的傻,怎麽能沒察覺出師傅和兩位師姐的難過?


    她隻是……


    隻是不想從師傅的口中聽到師姐死了的消息罷了,仿佛不聽師姐就沒有死一樣。


    “小將軍,那處就是民夫營。”許夫子馬鞭遙遙一指,做出保證:“我會盡快為你找出人來,若是你等不及也可進去瞧瞧。”


    “會不會不方便?”淩漪虛偽的問了一句。


    “你是我我軍將領,這軍中又有什麽對你是不方便的?”


    這個格外信任將軍的老憤青異常的豪邁,根本不在意淩漪在營地中亂竄。


    他都把將軍的命交付給眼前人了,又有什麽可不放心的?


    當然,他家將軍的命交付給的也不止一人就是了。


    “多謝。”


    淩漪攥緊了馬鞭,心中竟有些緊張。


    若是此處找不到她們,那再找就是大海撈針了。


    這世道,誰知道針會不會在她撈到前就已經斷了?


    薛鎮的營地雖然山頭林立,可從營帳排列上卻看不出一點,足以展現出他此刻還是威望滿滿的。


    淩漪這三百人被安排在了薛鎮的親軍營帳旁,抽調出來的補充軍也是親軍的預備役。


    這等好待遇,讓無數雙眼神盯了過來。


    不管是警惕還是好奇,淩漪都不在意。


    安頓好屬下後,她就迫不及待的朝著民夫營那邊去了。


    此時天已經有些暗了,民夫營中正在開飯。


    夥夫營前的一口口大鍋冒著熱氣,前頭排著長長的隊伍。


    等待吃飯的民夫們瞧著一個牽馬的將領溜溜達達的進來,隊伍默契的斷成兩截,給她讓開了路。


    淩漪越過隊伍的時候,瞧見了打好飯端著碗出來的民夫。


    一碗不算太幹的雜糧粥配著點鹹菜,還有一個黑麵饅頭。


    這等夥食對於富裕人家自然是難以下咽的,但對於隻從事輕微體力勞動、失去土地和生計的民夫來說,卻已經是不錯的待遇了。


    正常的軍營,民夫們自帶幹糧前來做事,幹糧帶不夠就餓死才是常態。


    義軍這不算好的夥食,在這種亂世中,已經是仁慈得過分的舉動了。


    而且,連民夫們都可以勉強六分飽還能吃到鹽,可想而知正規軍吃的是什麽了。


    絕對能吃飽。


    淩漪心中為許夫子的後勤能力點了個讚,環視著周圍來來去去的人,試圖找到一張熟悉的麵孔。


    可這偌大的軍營中人擠人的,又哪有那麽那麽容易找到人呢?


    亂世中的人們,最先學會的就是明哲保身的手段,故而淩漪走過的地方都如摩西分海一般的迅速清出路來。


    偶爾還有兩人相撞,卻也不敢發出聲音來。


    “師傅,那裏好像有大人物來了誒。”小靈秀被擠了個踉蹌,好奇的道。


    靜安師傅扶住她,無奈道:“你小心。”


    她沒去看那邊的人,隻轉動著佛珠為徒兒超度。


    “應該又是將軍的文書來查賬了。”靈秀嘰嘰喳喳道:“說不定查到誰貪汙,就地處斬!”


    將軍治軍隊極其嚴,對於吃空餉或者貪汙民夫糧餉這種事情更是深惡痛絕。


    他的文書時不時就會下來查賬,偶有查到貪汙的,根本就不聽解釋,也不問那人背後是誰。


    領子一揪,膝蓋一踹,在夥夫營營地麵前當著民夫的麵直接就給砍了。


    來了幾個月的時間,她已經看到兩次砍頭了。


    小靈秀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麽膽子那麽大,明知道會死還要去撩撥將軍的虎須,是覺得自己會是不被發現的幸運兒嗎?


    “你……”靜安師傅無奈睜開眼睛,她一個出家人養出來的孩子,怎麽會這麽看熱鬧呢?


    這動不動就去看人砍頭的性子,還整天喊著叫著及笄後就出家,真是……


    “師傅,我看到一匹好俊的馬!”靈秀扶著師傅的肩膀一跳一跳,笑道:“和將軍的那匹特別像,鼻梁也是白的。”


    “但它的主人好像沒有將軍高,她……”


    在淩漪側眸的瞬間,蹦高的小姑娘剛巧落下地來,沒讓她看到臉。


    但小姑娘卻是看清她的臉了。


    她驚悚的又結巴又咳嗽:“她她她……”


    靜安師傅撫著她的背脊,溫和


    道:“怎麽嗆著了,慢慢說,別急。”


    靈秀咳得昏天黑地,手死死的抓著靜安師傅的手臂,在間隙大聲說出了自己看到的畫麵:“她是師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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