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漪拱手,敷衍道:“許夫子對我信任甚深,我沒什麽可疑惑的。”


    我隻是單純覺得,你們義軍——不行。


    許夫子被她陰陽了一通,也不怎麽生氣,而是轉而問道:“小將軍可知曉我家將軍來曆?”


    淩漪點頭。


    怎麽不知道?


    山賊同行出身嘛,可惜翻身了就不認兄弟,在他的領地剿匪剿得厲害,完全詮釋了什麽叫先富踩死後富。


    “將軍當初上山不過十二人,下山不過百人,草莽出身,無依無靠,卻能在這亂世中打敗各大世家的部曲以及朝廷武將亂臣,小將軍可知道為什麽?”許夫子循循善誘。


    淩漪不甚走心的拍馬屁:“當然是憑借將軍英明神武,戰力無雙。”


    “錯。”許夫子不給自己將軍任何臉麵,淡定道:“憑借將軍絕佳的直覺。”


    淩漪:“?”


    你們封建軍隊多少有點神學了啊。


    怎麽一群武將還搞起了神學崇拜了呢?


    她都怕下一刻這些人漂洋過海跟人家去爭誰是上帝嫡子,再說什麽我這個是嫡子你那個是庶子,你那個庶子見到我這個嫡子就不靈了,得行跪禮。


    淩漪心中淩亂許夫子不得而知,隻繼續道:“將軍大小戰役無數,被包圍時也不知凡幾。可當他每一次決定衝鋒方向的時候,卻從未有一次錯誤。”


    “如有半點錯誤,也就不會有今日之義軍了。”許夫子又說了一句。


    淩漪頷首,繼續敷衍迷信分子:“將軍厲害。”


    這個她也能做到,多大點事情啊。


    “這隻是其一,其二便是前來投奔將軍的將領。”說到這,許夫子眼神中的異彩更甚:“來投靠將軍的將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心思叵測者和敵軍探子不知凡幾,可卻無一人能進得義軍之中。”


    他的將軍隻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人的深淺,砍了不知道多少人,還傳出一陣煞神的名頭。


    淩漪側目:真的嗎?她不信。


    現在營地中的人,真的就一點異心沒有?


    許夫子對上這個眼神,失笑:“不一樣,那些人想要害將軍,這些人不想,或者是現在不敢想。”


    “而且將軍也不在意他們如何想,他畢生的心願就是殺入皇宮,將小皇帝和他的權臣拎起來,問上一問他們是人,天下人是不是人。”


    “為了這個目的,他什麽都可以忍。”


    薛鎮因為抗稅上山,自身又是個固執的。


    十年下來,他未曾有一日忘記那日的悲憤,從未有一刻忘記他想抓著滿朝公卿的衣襟問上一句他們知錯否的初衷。


    隻要能達成目的,他不在意屬下的小心思,更不在意所謂的山頭林立。


    他深知一個無能的上位者會給世間帶來什麽樣的危害,更深知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所以他不在意在完成願望之後死去。


    至於他的將領們?


    自古兩軍相對,隻斬首敵。


    不是說他做不成皇帝,他的老兄弟們就會直接死了,新朝不管為了他屬下的兵還是為了名聲大義,都會好吃好喝的將他們供養起來,榮華富貴一世。


    對於那些打鐵賣菜的老兄弟而言,那就是最好不過的未來了。


    沒能力,就別去禍害天下人。


    淩漪:“……”


    不然她還是帶著她的三百兵卒跑路吧,總覺得這個義軍從首領開始,腦子就不正常。


    這是什麽悲情殉道者,什麽腦迴路異常的憤青。


    她一眼一眼的看著焦躁踢踏著地麵的老五,覺得她現在騎上這匹馬就跑,在場沒人能追得上她。


    “老夫今日與小將軍說這些,不是老夫愚蠢,也不是老夫喜歡把將軍的愚蠢向外說。”許夫子的神色嚴肅下來:“而是老夫相信將軍的直覺,相信他初見就贈馬之人絕對是得到他絕對好感,以及絕對對他無威脅之人。”


    在四起的灰塵之中,他重重俯身:“老夫隻求,若是有朝一日將軍真的踏上不歸之途,小將軍可念在今日贈馬之恩上,帶著將軍逃出生天。”


    淩漪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想說你別這麽唯心了行不行,還想說咱搞點科學吧,實在不行說一句您老帶著將軍去看看腦袋吧。


    可想來想去,卻隻能無奈的扯了扯唇角:“真是多謝您對我的信任啊。”


    這種智障的信任,竟然還特麽信任對了,這上哪裏說理去?


    許夫子又是笑眯眯的道:“在下隻是相信將軍的直覺。”


    而且,他覺得將軍這等信任和寬容,並非隻是因為眼前人單純可信,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畢竟,他做了這麽多年軍師該挨罵還是挨罵,這位卻是陰陽了將軍好幾句,卻把將軍給陰陽走了的猛士。


    淩漪被這一口一個將軍的直覺說得不知如何是好,隻無奈道:“您老看將軍看得這麽明白,怎麽不想著先給自己找個明哲保身的法子呢?”


    其他將領能活,你個全權負責大軍後勤的軍師能活?


    這老頭把薛鎮可能都沒想透的事情想的明明白白,卻沒有想想自己的出路,瞧著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許夫子翻身上馬,一抖韁繩:“許某父母妻兒俱已過世,如今留在這人間,隻剩下一個念頭。”


    他指著南邊的方向,瘦小的身子中透露出幾分豪邁來:“問一問那住在金瓦紅牆中的貴人們,他們的命是命,天下百姓的命是不是命。”


    “然後呢?”


    “許某刀不及將軍的鋒利,卻也能助他斬殺蠹蟲。”


    淩漪:“……”


    可以了,確認這裏麵全都是瘋子了。


    就她一個正常人……


    翻身上了老五的馬背,淩漪摸了下它的鬃毛,揚聲道:“啟程!”


    行吧,要跟這些人混在一起,她馬上也就不正常了!


    兵卒們推著帳篷和小車,化作整齊蜿蜒的小隊,靜靜的跟在淩漪的身後,隨她前進。


    之前被許夫子屏退老遠的兵卒們這一刻也騎著馬跟了上來,一行人朝著郊外的大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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