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今日便挨她一頓打,就此起不來身,去不了團拜會,也正好遂了太子殿下的心願。」


    太子殿下?


    她這才忽然意識到,方才永昌長公主似是在無意間說出了一段她不曾知道的往事。


    而這點心念,如同鋪天蓋地的洶湧浪潮一般,將盤旋在崔稚晚心頭腦間的一切沖刷殆盡。


    素商與老婢的叫嚷和推拉,還有那幾乎逼至眼前的耳光,在一瞬間全部消失。


    天地之間,忽而一片空白。


    唯獨遺下一句「大梁的太子為你殘殺手足」,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耳邊重複響起。


    永昌長公主的巴掌,最終還是沒能再次落在崔稚晚的臉上。


    管事還未趕到正堂,聲音倒先沖了進來:


    「長公主,東宮侍衛長贏、內侍玄序來接太子妃歸家了。」


    語調中的急切和畏懼破空而來,讓人很難忽略。


    太子殿下身邊最得力的兩個人從來沒有過不在主子身邊卻一同出現的時候,於是,長公主的耳光將將停在了半空之中。


    玄序與管事幾乎是前後腳進的門,如此不得主家傳令便先入府,幾乎可以算作「闖」,無論如何,都定然不合規矩。


    不過,彼時聽到蘭時傳信,殿下雖未名言,但當即吩咐他與長贏一同前往,玄序自然體會到了其中的意思,所以一時也顧不上其他了。


    可是,即便如此著急忙慌,還是沒來得及。


    玄序剛踏進主廳,太子妃側臉之上顯而易見的紅腫當即便刺進了他的雙眼之中。


    心中倒吸一口涼氣,他想「這下麻煩了」,可麵上卻什麽也不表露,仍舊隻是恭敬同貴主的請安,而後表明來意。


    如此大張旗鼓的趕來「救」人,永昌長公主雖臉上全是冰霜,心中仍是忿忿,可到底還是擺了擺手。


    隻是她素來驕縱慣了,明明是自己屈從了,嘴上卻還仍舊不客氣的吐了一個「滾」字。


    到底還是要維護自家娘子,玄序正琢磨著,該怎樣「委婉」的提醒長公主慎言,卻互聽娘子開口沒頭沒尾的問道:「殘殺了哪個手足?」


    永昌長公主見她不僅半分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臉凝滯而僵硬的追問自己,瞬間譏笑出了聲:


    「你呀你,自小便這副噁心模樣,依靠著李暻,做盡了惡事,然後再裝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樣,哄騙你阿耶、阿兄護著你。」


    崔稚晚像是沒聽到她的冷嘲熱諷,隻是一味的專注於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又問了一遍:「是誰?」


    永昌長公主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一字一頓的迴答道:


    「李萬隆。


    「崔稚晚,你忘了嗎?


    「當初馬場歸來,若不是你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裝可憐,李暻又何必設計讓他返迴突厥繼承什麽狗屁王位,他又怎麽會被意圖謀逆的叔父斬下頭顱而死?」


    崔稚晚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年是景隆十年元月初五。


    李萬隆一大清早便將她劫持到了位於靖恭坊的馬球場內,用繩子捆縛住她的雙手,用黑布蒙住她的雙眼,而後自己騎於馬上,當著眾人的麵,忽快忽慢的牽著她沿著馬場的周邊繞行。


    她一次次的摔倒,又一次次的爬起來,就在崔稚晚以為這個漫長的折磨根本沒有盡頭之時,馬匹忽然疾行,將她拖拽在地,此後,她再也無法站起,亦什麽也無法看見。


    後來,她聽見了周遭驚唿之聲,聽見段重與李萬隆爭執,然後,聽見太子殿下的聲音破空而來。


    她記得他說:


    「表兄這是要打孤的伴讀,還是打算當著孤的麵殺人?」


    數來數去,也隻有二十一個字。


    可是,這是太子殿下所說的話中,第一次與她有一個「人」字的聯繫。


    後來,在漫長而痛苦的養傷中,崔稚晚每次疼到無法忍受之時,便會想著他說話時的語調,將這二十一個字在心中反反覆覆的默念。


    一遍,又一遍。


    一遍,再一遍。


    第67章 圓柒


    可是,無論一句話在唇齒間念了再多遍,十多年前,李暻與崔稚晚之間,也僅僅隻有那個「人」字的一息相逢而已。


    她記得很清楚。


    彼時,是韋紹範哄走了李萬隆,又托自家姐妹請了大夫,而後才將她送迴了長公主府。


    從頭到尾,太子殿下隻是因馬球場上這場不應出現的亂象頓足片刻,製止之後便舉步離開了。


    除此之外,他是否額外看過她一眼,是否知道她是誰,是否清楚自己曾在無意之間救過這個素未謀麵的小娘子許許多多次。


    她全部無法確定。


    但是,就在一刻前,李暻的過去卻忽然和彼時那個弱小無依的崔稚晚綁在了一起。


    隻因永昌長公主說,那時,他便已經為了她,「處心積慮」的殺死了一個人。


    且還是在她看來,與他成日一同玩耍,感情不錯的表兄。


    崔稚晚隻覺,一切猶如「天方夜譚」。


    可一旦想起自己剛入正堂之時,長公主開門見山所說的那幾句莫名其妙宣誓一般的話,她便不難想到,是有人在刻意利用「崔圓」和「和離」,來挑撥她與自己爭執。


    這個人是誰,現在幾乎已一目了然。


    因而,在此情境之下,永昌長公主所說的每一個字,必然不會是空穴來風。<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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