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州城外,沈翊遇見宋萱後,便開始陷入一個夢。


    夢境越來越長,他也越來越沉淪,他在這個夢裏在無數次循環重生。


    自己上癮似的反複沉淪在夢魘中。


    每迴夢醒,夢中一切記憶都會蕩然無存,他心口也會缺了一塊一樣破碎。


    心裏的破洞越來越大,裏麵灌滿了冰霜寒雪。


    他胸口曾中過一支淬了毒的狼牙箭,倒鉤拔出來時帶出了大片血肉,那時的皮肉之痛竟也不及現在的疼痛。


    是什麽?


    到底是什麽!


    當他迫切地想抓住一些信息時,自己就會被強行推出夢境。


    記憶可以抹除,痛卻烙印在了靈魂深處;如不易察覺的腐爛傷口,表皮已經痊愈,深入骨髓的蛆蟲卻在吸食內部血肉。


    他腦子裏出現兩個無休止的爭論聲。


    一個告訴他:一定要殺了宋萱!


    另一個卻說:宋萱是他拚死要保護的人。


    這兩個聲音爭鬥不休,隻有宋萱出現時,聲音才會安寧片刻。


    沈翊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的視線開始不斷尋找人群中宋萱的身影。或者說,他希望宋萱出現。


    沈翊無比清楚,他比誰都自私薄涼,從沒有什麽外界因素能幹擾到他。


    所以,那兩個聲音不是,宋萱亦不是。


    沈翊試圖說服自己,宋萱沒有什麽特殊的,對他來說也不重要。


    可人群中的宋萱十分顯眼,他會克製不住地留意她。


    他不清楚這是不是喜歡,但明顯地,他對宋萱有強烈的占有欲。


    隨之而來的還有席卷全身的疲憊,讓他感到無力和絕望。


    可是他確定,這疲憊背後的真相,遠比他所經曆過的絕望還要痛苦。


    宋萱總是背對著他離開,從未有多餘的眼神,那股窒息的感覺又在他體內叫囂起來。


    他的世界本就昏暗窒息,他的一生都走在無邊的黑暗中。


    從來不會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他也不需要!


    心中的狂躁戾氣難以消解,恨意不斷蠱惑著沈翊要摧毀所有。


    去毀滅這世間的一切吧!


    隻有這樣,才能停止,才能解脫。


    靈昀寺那日,他是真感覺自己要死了。


    死了,或許就解脫了。


    不管是那個夢,還是他早就厭倦的日子。


    可他還是活了下來,又是宋萱出現在他麵前。


    當宋萱出現的那一刻,黑暗籠罩的世界出現了裂痕。


    他很清楚,自己絕不會因為一個女子的救命之恩,而喜歡上對方。


    宋瑩也救過他,他不是察覺不到宋瑩眼裏的愛慕,可他心裏依舊沒有波動。


    即便宋萱說是她千辛萬苦上山采的草藥,可他知道,真正做下這些的另有其人。


    他看見了,宋萱溫言笑眼,身後站著的宋瑩滿臉錯愕。


    宋瑩僵硬的身體,忍住怒氣和不甘,仿佛在質問他,為什麽恩人明明在眼前,卻能將別人認錯成她?


    他確實在昏迷前,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誰。


    那又如何?


    僅憑救他一命,他就必須被恩情束縛,迴應她一廂情願的感情嗎?


    更何況,他並沒有開口求救,反而擔心她讓自己暴露。


    重蓮草確實可遇不可求,能為了他做的這個地步,說不感動是假的。


    可除了償還恩情,其他的他也給不了。


    宋萱看起來高興,他想他應該裝作一無所知。


    宋瑩的救命之恩,他會找機會還迴去,卻不希望這個誤會被放到明麵上。


    之後宋萱就又消失了,她沒有一次主動來看他。


    宋瑩卻日日照顧他,煮粥煎藥,甚至做很多下人做的活。


    裴容說宋瑩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如果不是他私下和她有什麽,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她怎麽會願意為他忙前忙後?


    沈翊很肯定,自己對她沒有印象。他做的事難道自己不清楚?他就沒招惹過她。


    即便見過,也隻會是在京中誰的宴會上見過幾次。


    他們根本不熟,唯一的聯係是宋萱,為什麽她要一副他虧欠她許多的表情?


    他沒有求著宋瑩做這些自我感動的事。


    即便他拒絕過多次,宋瑩依舊堅持留下。


    裴容對女子從來都是好臉色,見狀還帶著手下避諱他們獨處,仿佛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麽一樣!


    沈翊知道,宋瑩是有話對他說。可她要說的話,他不想聽。


    於是,沈翊試探著問她想要什麽,作為這幾日的報答。


    宋瑩卻笑了一瞬,再抬頭看向他,指著他腰間一枚玉佩,說隻要這個就可以。


    這枚玉佩,是他幼年時聖上賜給他的生辰禮。


    猶豫也不是因為不舍得,隻是擔心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可沈翊更擔心宋瑩像京城其他女子一樣,找各種借口糾纏上自己。


    雖然他長佩在身上,卻也隻是為了向聖上時刻表明他的忠心。實在是一枚沒有什麽意義的玉佩,他迴去再找別的戴上吧。


    更何況宋萱來看他了,他想送玉佩也是想試探宋萱。


    可他還不如不試,宋萱根本沒注意到。


    沈翊麵對宋萱,也隻剩下無可奈何了。


    沈翊沒想過要利用宋萱,或許宋萱帶他出現在靈昀寺內,短暫出現過這個想法。


    但他送出玉蟬時,是真心的。見她收下的時,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開始無意識的緊張。


    沈翊不想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所以他不會讓宋萱知道自己的心思。


    他覺得他們之間,總阻隔著一麵屏障,硯州相見時是這樣,京城再見仍是這樣。


    宋萱身上有一團明亮溫暖的光,他會忍不住靠近。


    好似這團光,能驅散他心口的寒涼。


    可他明明站在她身後,僅有三步,他卻始終無法觸及到她。


    這三步,是他們之間的最遠距離。


    他不敢靠近,也不能靠近。


    他隻能等她主動來到自己,隻能期盼她能迴頭看見他。


    隻要她一個留意的眼神,他便能重獲光明,哪怕隻能遠遠地看著她。


    ***


    “宋大姑娘......”


    宋萱耳邊迴蕩著一個人聲,隻覺得這聲音吵鬧得緊。


    “宋大姑娘,你醒了?”


    眼前一片模糊,隻覺自己眼瞼極重,喉嚨幹澀嘶啞,她張了張口,喉嚨似是含了刀片一般撕裂疼痛。


    “宋姑娘你快喝下這薑湯,暖暖身子,小心染上風寒。”


    “石...鋒?”


    視線中幾個模糊的身影,宋萱從床上坐起身,緩了好一陣才看清周圍的人。


    石鋒還沒應答,其身邊一個年輕婦人先說話了。“宋姑娘先別說話,在雨中淋了那麽久,嗓子都啞了。女子身子又向來嬌貴,我們不比男子強壯,更該珍重己身。”


    石鋒摸了摸頭,樂嗬嗬道,“這是俺媳婦,她叫粟喜,宋姑娘不必見外。”


    宋萱抿了抿幹白的唇,端著碗就喝了下去。


    薑湯上冒著白氣,瓷碗觸手有些發燙,湯水的溫度卻剛好合適。


    一碗薑湯下肚,身體瞬間暖和了許多,那股寒津津的冷意從骨頭縫裏驅趕了出去。


    感覺喉嚨沒那麽幹澀了,她清了清嗓子,沙啞的聲音恢複了些,看向身前的人,“多謝粟嫂嫂、石大哥。”


    粟喜穿著一身輕便靈快的布衣,身材勻稱,發間插著一枚素銀簪子。她膚色偏黑,眸子卻發亮。


    她收起了碗,似乎十分滿意宋萱能乖巧地把薑湯喝完,“喝了這驅寒的薑湯,姑娘臉色果然好多了。”


    原本聽自家丈夫說這位是大官家的女兒,她還擔心人家千金小姐會瞧不上農戶家的東西。


    平日裏常聽隔壁王嬸子說,這大戶人家的小姐身上穿的是金絲銀線繡的衣服,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亭台樓閣,出門坐的也是香車寶馬,走幾步都要有幾好個丫鬟攙扶伺候著。


    這千嬌萬貴之軀,怎麽會肯屈尊降貴到他們這農舍來?


    她緊張了好一陣,就怕對方驕蠻任性不講理。


    沒想到這宋姑娘全無大小姐的架子,性格也溫柔和順,乖巧地讓人喜歡,讓她喝藥就喝藥,躺在她這稻草鋪的床上也不嫌棄。


    宋萱朝二人身後看去,才看到一直沉默站在石鋒後麵的段霽和。


    段霽和身邊還站著一位婦人,她一時愣住,這是上迴她扶著迴家的大娘。


    “姑娘,你還記得我嗎?”婦人臉朝著她的方向,雙眼無神,“沒想到你與昭兒相識,我認得你的聲音。”


    宋萱點了點頭,“大娘,是我。”


    “我就知道!”婦人推了推自己兒子,“這是我前幾日同你說過的,好心扶我迴家的姑娘,上迴多虧了她。”


    粟喜一聽忽然想起來,笑嘻嘻附和道,“這可不巧了嗎?宋姑娘心善幫了段大娘您,您兒子迴頭就答謝迴正主去了。”


    粟喜目光在段霽和與宋萱身上打量,心裏一陣高興,段大娘是喜歡這宋姑娘,不然也不會讓一個姑娘扶她迴去。


    前兩年就在催著她幫段大人找媳婦,現在還會自己上街給兒子找媳婦了,一挑還真挑到個頂好的。


    瞎貓碰上死耗子歪打正著了......啊呸!是那個叫什麽來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都答應了段大娘幫忙說親事,不如幫忙撮合宋姑娘和段大人二人?她得再好好問問自家男人先。


    屋外還下著雨,屋內烤起了火。和屋外的潮濕不同,這屋子暖烘烘的,大門敞開著,寒氣愣是被進不了屋。


    宋萱頭暈沉沉的,有些不在狀態,她怎麽不記得自己走來這裏的。


    “我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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