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醫生訓斥,“給你清理傷口呢,你亂動什麽?!”


    男人嘴唇翕動,目光卻緊緊盯著江瓷,深邃內斂,仿佛洞穿一切。


    江瓷晃了晃身體,很快又穩住,深唿吸平複忽然翻湧的情緒,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激動。


    江瓷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隻抱著周苗到了他的身邊。


    “你死哪去了?這麽幾天都不迴家!”江瓷的聲音有些顫抖,看上去還算是平穩。


    男人似乎很久沒有開口說話,嗓音很是嘶啞,“出了點意外。”


    醫生看了一眼男人,又看了一眼江瓷。


    “你們一家也是,既然受傷,就一家整整齊齊的受傷是不是?”


    醫生讓知青繼續給男人清理傷口,自己則迴去拿了體溫計,給周苗量體溫。


    三十九度八。


    醫生問,“燒多久了?”


    江瓷:“今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還是好的,晚上突然就疼哭了,我碰她身體,發現她身上很熱,就直接過來了。”


    “先給她打一針退燒的。”


    醫生去裏麵拿針和藥液,江瓷就抱著周苗,看知青給男人上藥處理傷口。


    和男人的視線對上,那目光都相當的複雜。


    等周苗打了退燒針,又在醫務站吃了一包藥。


    江瓷站起來,交醫藥費。


    從李虎那兒敲詐來的十塊,除去自己的藥費,和買雞蛋的錢,現在就隻剩六塊,江瓷全都拿過來了。


    本想著隻給周苗打針拿藥,怎麽也得有剩餘,可沒想到這兒還多了一個病號。


    江瓷的錢不僅全給出去了,還差了兩塊。


    身後,江瓷總覺得那個男人在看她。


    江瓷汗流浹背,頗有些尷尬。


    以前的她出手大方,見到喜歡的幾乎就沒有空手而歸的時候,更別提給不上錢了。


    現在竟然……還不夠醫藥費。


    江瓷有點窘迫。


    “你們夫妻先迴去,明天記得把那兩塊錢給送過來。”


    男人應了一聲,站起身。


    他本來坐在那兒,還不顯,站起之後,比江瓷要高上一個頭。


    他一瘸一拐的跟在江瓷身後,三人離開了醫務站。


    夜色濃鬱,隻有月光還算明亮,依稀照亮迴去的路。


    沉默了將近一分鍾,江瓷才試探詢問般開口,“周……周明禮?”


    “是我。”


    周明禮低聲說,“江瓷,是我。”


    本打算離婚後再也不見的江瓷不知為何,在確定原身的那個家暴男老公變成了她的前夫周明禮,江瓷竟有一種熱流盈眶的輕鬆感。


    至少不是她一個人在這裏孤軍奮戰。


    江瓷趕緊問,“你怎麽也……到這兒來了?”


    周明禮搖了搖腦袋,“我醒來時自己倒在一個大坑裏,渾身上下都痛,還有一些陌生的記憶填充,這才知道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跟著他哥去偷東西,被那一家人發現了,他大哥推了他一下,自己跑了。”


    “這身上的傷就是這麽的,我醒過來之後,走了很久才走迴來。”


    江瓷有些唏噓,“我和你的遭遇雖然不太一樣,但都不怎麽好。”


    江瓷把自己醒來後發生的事情也對周明禮說了一遍。


    周明禮聽的認真。


    “雖然不太相信,但我們的確是穿進年代文裏了,還是那種惡毒的男女配角一家。”


    說到這兒,江瓷情緒有些沉重,好半天,才問周明禮,“爸媽怎麽樣了?”


    周明禮沉默,“不知道。”


    江瓷:“你不知道?”


    周明禮搖頭,“按照時間計算,我們應該是在一起出事後,就都來到了這裏,沒人去見爸媽。”


    這個爸媽說的是江瓷的父母,周明禮隻有爺爺和奶奶,他們早就去世了。


    江瓷敏銳察覺到了他話中的重點,“從民政局出來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周明禮反問她,“你不記得了?”


    江瓷:“記得什麽?”


    周明禮揉了揉依稀還殘留著劇烈緊縮之感的心髒,說道,“我們……你才出民政局,就有一輛失控的車朝你衝過來。”


    朝她來的車,他怎麽會也出事?


    江瓷腳步一停,周明禮想到她會突然刹車,差點撞上她。


    江瓷扭頭看他,“你救我不成,一起被車撞了?”


    周明禮沒迴答,江瓷當他默認。


    她繼續抬步往前走,沒再開口。


    周明禮更是一個少言寡語的性格,江瓷不說話,他也不會主動開口。


    雖然周苗很輕,但到底也是三歲的孩子,有幾十斤重,江瓷抱了她一路,手臂很累,路上總是要將她往上顛一顛,活動一下發脹發酸的手臂。


    周明禮低聲說,“我來抱吧。”


    “你身上都是傷,動作太大又扯動傷口滲血了怎麽辦?”江瓷迴答,“我還欠醫務站兩塊錢的醫藥費。”


    周明禮看著她綁著紗布的腦袋,“你腦袋上不也有傷?”


    兩人同時的一滯,江瓷沒忍住,苦中作樂的輕笑出來,“你也沒見過我這麽狼狽過吧?”


    以前的江瓷不論去哪兒,不說光芒萬丈,卻也是人群的焦點,不論她幹什麽,都胸有成竹,信手拈來,在她麵前,好像沒有什麽困難是解不開的。


    周明禮眉眼放鬆一些,說道,“這種狼狽,在七零年代人身上,很多人都有,不是你的問題。”


    兩人將離婚的事情放在了一旁,江瓷給他說了說家裏的情況,“這一對兒夫妻的錢都是你拿著的,今天迴去之後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看看有多少錢,先解決一下我們和孩子的吃住問題。”


    “相比起你的傷,我的傷並不算嚴重,這幾天正是開鐮收麥的時候,為了發餉時能有食物,我得去上工。”


    周明禮眼皮子跳了跳,到底沒說什麽,點點頭,“你放心,我能在其他地方找補迴來。”


    江瓷揚眉,看向他。


    兩人說話的功夫,已經距離那兩間破屋不遠了。


    周明禮站定,拉住她的手臂,說道,“在此之前,這兩個孩子。”


    他冷靜看著江瓷,“她們不是我們的孩子。”


    所以,江瓷和周明禮可以不撫養她們,他們想辦法離開這裏,七零年代的國內沒什麽好發展的,但他們可以去香江,以他們的能力,不用發愁掙不到錢。


    他們是相同的人,江瓷怎麽可能不明白周明禮的意思。


    現在是一九七六年,明年十月才會宣布高考,她嫁了鄉下人,沒有介紹信,婚姻會把她綁在農村不能迴城。


    想要謀出路,就必須冒險去別的地方。


    這兩個孩子是累贅。


    江瓷低頭看了一眼周苗。


    她剛打過針,吃過藥,眼下睡的很沉。


    瘦瘦巴巴的小姑娘縮在她懷裏,無知無覺。


    江瓷問周明禮,“你覺得我是不顧孩子死活,隻顧自己升官發財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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