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臣安再次被押進了廷尉獄,暫時判了個秋後問斬。


    有關於百姓叛亂引起的這一係列問題,總算在這年春末,隨著新法的頒布徹底落下帷幕。


    這次百姓叛亂,不但讓啟國成功改革,還讓趙玦成功收迴了士族手中的權利,做到了真正的權利統一,也真正地把權力抓在了自己手中。


    那群士族暫時消停下來了,再也沒有鬧騰,隻不過這期間又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士族大臣借機請辭。


    趙玦求之不得,口頭上挽留兩句無果後,通通放了。


    當然,在此次事件中立功的人他自然也沒落下,通通論功行賞,該升官升官,該嘉獎嘉獎。


    他褒獎了所有人,卻獨獨落下了趙寧,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有關於塞北的案子他也沒再提起,那被牽連關進了廷尉獄的一眾大臣和齊言之至今都還關在廷尉獄裏麵,不知道趙玦究竟是怎麽想的。


    眾王子的考校還在繼續,但趙玦卻特意下旨,讓趙寧不用再去跟眾王子一起考校了,每天都來上朝。


    下朝後就讓他跟著閔先生處理政務,晚上就讓他去鴻書殿批閱文書。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眾大臣心裏也都心照不宣,很顯然,趙寧就是未來的太子,是啟國下一任國君。


    齊言之雖然還在大牢裏關著,但趙寧早就用一招偷梁換柱的把戲讓他出了廷尉獄。


    現在這時候齊言之總算派上用場了,趙寧讓他迴塞北去把他們這幾年為了造反準備的糧草全給自己運過來。


    畢竟現在國內的局勢雖然穩定了,但是想要老百姓要不餓肚子,得等到秋收才行,這期間還需要大量的糧食來供給。


    齊言之趁火打劫,提了個過分的要求——以後塞北臣服於啟國,但啟國不得插手塞北任何內政,當然每年該交的賦稅他是半點都不會少的。


    簡單地說就是一句話——聽調不聽宣。


    對此趙寧迴了一句話:“當初我在白城的時候就是這麽跟你說的,難道你沒聽懂?”


    齊言之跟尹紹之迴塞北前,徐鳳鳴在長春閣定了間雅閣,請他們去喝了頓花酒。


    今日負責保護他們的人換成了謝潛,鄭琰不知道做什麽去了。


    幾人推杯換盞間,徐鳳鳴特意向他們打聽了一下當初僅憑一己之力,煽動起塞北叛亂的人物——明先生。


    然而對於這個明先生,齊言之二人也知之甚少。


    “老實說,我們也隻知道他是中原人,”齊言之說:“他常年帶著麵具,在白城四年竟然無一人窺得他的真容,隻知道他是南方人,其餘的一概不知。”


    徐鳳鳴聽了,沉吟片刻:“那大概的年紀呢?身高如何?談吐又怎麽樣?能聽得出來是哪國人嗎?”


    齊言之:“聽他說話和身形,年紀應當和我們差不多,不過他身上有一個很顯著的特點,他是一頭白發。”


    徐鳳鳴:“白發?”


    “是,”尹紹之說:“他雖然帶著麵具,但聽他的聲音和僅露出的那半張臉能看出來,此人最多不過而立之年。但是是一頭白發,我想他若不是天生白發,就是一定受過什麽刺激,導致的一夜白頭。”


    “他認識歐陽先生,”齊言之說:“就應該認識閔先生,大概率是你們啟國人。若是真的想查,應該可以查出來的,他那一頭白發太顯眼了。”


    尹紹之:“鳳鳴,你們要小心,此人聰明絕頂,城府很深,很不好對付。”


    “多謝紹之提醒。”徐鳳鳴笑道,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接下來幾人推杯換盞,喝到下半夜才迴府。


    薑冕又喝醉了,迴到自己小院的時候還差點被院門絆了一跤。


    謝潛順手拉了他一把,薑冕笑著說:“多謝。”


    謝潛沒說話,鬥笠下的眼睛卻始終在薑冕臉上。


    薑冕迴屋簡單洗漱一下睡了,他雖然喝醉了酒,睡得卻並不安穩,躺在榻上一時沒睡著。


    半夜的時候屋頂上傳來一聲輕響,薑冕倏然睜開眼,他翻身下榻,穿著中衣跑出房門。


    圈子裏空蕩蕩的,隻剩下廊下的燈籠發出暗淡的光。


    薑冕站在院子裏,身影有些不穩,他定了定心神,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頂上道:“出來。”


    片刻後,謝潛無聲無息從另一邊房頂上躍下來,站在他身後。


    薑冕本來還有些欣喜,一轉臉,卻看見是戴著蒙麵巾和鬥笠的謝潛。


    謝潛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神從欣喜,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刹那間,他仿佛在薑冕眼睛裏,看見了星河破碎。


    薑冕麵色潮紅,杏眼朦朧,他盯著謝潛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鄭琰為了躲著我,故意跟你換了崗位,讓你來跟著我和鳳鳴兄,他去保護丞相,是嗎?”


    謝潛沒吭聲,他盯著薑冕,心裏隱隱約約的有點不舒服。


    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覺,似乎有點疼,又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了似的。


    謝潛極其煩躁,有點想拔劍殺人。


    然而他沒有動,就這麽靜靜看著薑冕。


    實際上薑冕說得沒錯,鄭琰確實是這麽幹的。


    按照謝潛本來的性格,鄭琰膽敢跟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就算打不贏鄭琰,也絕對不會答應跟他換崗。


    但是他也不清楚為什麽,鄭琰說的時候,他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答應了。


    “你迴去告訴他,不必如此費心躲著我,”薑冕自嘲一笑:“我薑冕,還沒下賤到那個程度。”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腦子不清醒,他說完,腳步踉蹌著迴了房間,片刻後拿著那個玉葫蘆出來:“我知道你跟他能碰麵,麻煩你,幫我把這個東西還給他,我無才無德,當不起這麽貴重的禮物。”


    他說完,也不管謝潛願不願意,將那葫蘆往謝潛懷裏一塞。


    謝潛自然不會去接。


    “叮——”


    薑冕一收手,那葫蘆應聲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摔成了碎片。


    玉葫蘆摔成碎片,金絲編織的穗子兩端墜的珊瑚珠還完好無損,靜靜地躺在碎玉上麵。


    薑冕酒似乎醒了一點,他盯著那葫蘆愣了愣,隨後笑了起來:“這樣也好,本該如此。”


    他說完,轉身,步履蹣跚地進了房。


    可憐謝潛這一晚上一句話都沒說,見證了這麽一出大戲。


    薑冕關上門後,鄭琰從房頂上跳了下來。


    他沒說話,蹲在地上,就著院子裏不明亮的月光和廊下的燈光,一片一片將那葫蘆碎片撿了起來。


    謝潛冷冷地盯著鄭琰,良久,冷笑一聲,不無嘲諷道:“活該。”


    他說完就走,獨留鄭琰一個人蹲在院子裏撿碎片。


    薑冕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麽,鞋都沒穿就跑出了房間,到院子裏卻見院子裏空空蕩蕩,早就沒了那碎玉的蹤影。


    他光著腳站在院子裏許久沒動,又迴房去了,再出來的時候,又變成了那溫和有禮的樣子。


    從齊言之和尹紹之那裏得知了那個“明先生”的線索後,徐鳳鳴跟趙寧將啟國所有的官員都調查了一下。


    連國內還未入仕,但符合要求的讀書人他們都沒有放過,均沒有查出來這號人物,連個懷疑對象都沒有。


    他們也詢問過閔先生和歐陽先生,他們也確信自己沒有見過這個人。


    這兩個人都聰明絕頂,均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若是真的見過這號人物,不可能沒有印象。


    經過一番調查,徐鳳鳴猜測,那個人可能不是啟國人。


    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就更難了,不是啟國朝廷官員,又會是誰呢?


    雖然有塞北的糧食資助,但僅憑塞北那點糧食撐到秋天是很不容易的。


    要想撐到秋天,還要更多的糧食,徐鳳鳴用宋扶送給他的錢玩了一手好把戲。


    先是把宋扶的錢全部砸進去不算,最後還把自己家的家底都快掏空了。


    徐執把自家在各國的糧鋪的存糧去全部運到啟國,還把自己家裏的銀子都給徐鳳鳴送來了。


    齊言之迴塞北後,接連運來的糧食也沒有直接發放下去賑災,而是全部流入市場,很是擾亂了一番經濟。


    硬生生把糧價從六錢一升,一步一步炒到了近二十幾錢一升,最高的時候甚至能達到二十八錢一升,同時拚命地搶糧屯糧。


    一時間整個啟國怨聲載道,老百姓們罵得別提有多難聽了,罵朝廷是王八蛋,心比以前的士族還黑,帶頭炒高物價,差點激起第二次造反。


    老百姓雖然水深火熱,但是糧食商人高興啊,試問經商這麽多年,誰賣過這麽貴的糧食啊。


    紛紛爭先恐後把糧食運來啟國,徐鳳鳴照單全收,屯了不知道多少糧。


    如此過了兩個月,羊終於養得差不多了,可以宰了,他瞬間開倉放糧,糧食價格一夜之間驟降,從二十八錢一升一夜之間降到了八錢一升。


    降價的同時他還提高了出入關稅,成功讓這些商人們有來無迴,把貨物砸在了自己手裏。


    最開始還有商人硬挺著,結果這糧食價格是一天比一天低,現在他們是賣又舍不得,想走,要出大量運費不算,還要交好幾倍的關稅。


    商人們挺了近一個月,眼看著糧價越來越低,最後已經降到了三錢一升,秋收的時間也越來越近,再不賣就真砸手裏了,於是隻得開倉放糧。


    商人一開倉,他就悄無聲息把朝廷的糧倉關閉了,給趙寧屯了幾千萬斤糧食。


    他這一手以身入局玩得溜,憑一己之力,不但解決了秋收前的糧食問題,還成功把因為幹旱漲起來的糧價成功壓了迴去,甚至比以前更低。


    然而卻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但把宋扶給他的錢虧光了不算,還差點把自家的糧食和錢敗光。


    就連一向穩重,老狐狸一般的歐陽先生和閔先生都震驚了。


    歐陽先生還背著徐鳳鳴跟閔先生感歎:“這是個狠角色,幸虧當初殿下有手段,把他綁住帶迴來了,否則以後會是我們的勁敵。”


    閔先生聽完,嘴角卻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眼底有欣賞、讚許,還帶著點長輩對自家能力出眾的後輩的讚賞。


    半點沒有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即將被拍在沙灘上的恐慌。


    徐鳳鳴這一番操作,成功平衡了國內的糧價。


    這年秋收,新法初見成效,各地所收上來的賦稅比去年多了近三十倍。


    賦稅多了這麽多,這年冬天卻沒有百姓餓死。


    被關在廷尉獄的顏臣安又被判了個押後再審。


    一直病病歪歪的趙玦很是高興,似乎病都好了許多,還特意宴請了群臣。


    所謂樂極生悲,大概率說的就是趙玦。


    宴席這天他由於高興,喝了兩杯酒,然而這兩杯酒一下肚,他剛有點轉機的病又加重了。


    秋收後不久,還未正式入冬,天就涼了,天氣一涼,趙玦就有點撐不住了。


    立太子一事再一次在朝會上被重新提了起來。


    有關於立太子一事,這一次的朝會極其和諧,甚至沒有爭吵。


    還有什麽好吵的?


    趙玦總共十五個兒子,除了沒長大的,剩下的幾個除了趙寧,二王子生母是個侍女,毫無背景。


    他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也知道自己鬥不過別人,索性每日吃喝玩樂、遊手好閑。


    三王子母族倒是個官員,倒是有一批支持者,可是那些人早在塞北和百姓叛亂的時候被抓進去差不多了。


    三王子又毫無建樹,現在這時候誰會傻到再去選他?


    至於四王子就更不用說了,因為塞北一事被牽連關進廷尉獄,前剛被放出來不久。


    其餘的王子不是沒長大,就是能力不出眾,稍微有那麽點小聰明的,也比不上趙寧。


    最後毫無懸念,趙寧被冊封為太子。


    趙寧被立為太子後,有了府邸,徐鳳鳴跟薑冕,還有丞相府幾個年輕的客卿搬去了太子府,正式成為太子府的客卿。


    閔先生把鄭琰和謝潛都給了趙寧,讓他們去保護趙寧。


    自那晚醉酒後,薑冕幾乎沒見過鄭琰,偶爾有時候瞧見了,也隻是遠遠地站著,禮貌地一點頭,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鄭琰瞧他那模樣,想跟他說點什麽,可每次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冊封太子不久後,趙玦的病情更加重了,連朝會都不能上了。他纏綿病榻,將朝政係數交到了趙寧和閔先生手裏。


    於是啟國正式由太子監國,丞相輔佐。


    這年冬天,衛國派使臣來訪,說是要議兩國之間的親事。


    這日天氣稍微好點,趙玦身上稍微輕快了點,勉強下得榻來,由內侍扶著在殿內走了兩步,閔先生在另一邊扶著他。


    他病得太重,走了幾步就不行了,勉強走到案幾後坐下,喘著氣劇烈咳嗽了好久,又氣力不足地歎了口氣:“阿寧這孩子哪裏都好,就是每次一提到婚事,他的反應就很是激烈。”


    “君上息怒,太醫說你不能動怒。”閔先生倒了一杯趙玦能喝的茶雙手遞給趙玦。


    “孤倒不是生氣,”趙玦接了茶抿了一口,嗓子裏總算不那麽難受了:“孤就是不明白,那衛國公主長得貌若天仙,他為什麽就是不願意娶她?”


    閔先生:“殿下有自己的考量。”


    趙玦:“有什麽考量?他是太子,娶公主,這不是很合適嗎?”


    閔先生沒說話,趙玦說:“這孩子就是性格太擰,死心眼,唉——隻是,這婚姻一事,也確實不好強求……”


    趙玦話還沒說完,外麵通報太後駕到,趙玦倏然閉了嘴,看向殿外。


    少頃,太後從殿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侍女還端著她特意讓人熬的參湯。


    趙玦起身,喊道:“母後……”


    太後一臉關切進得殿來:“君上身子不好,我們母子間就不要講究這些虛禮了。”


    趙玦笑了起來:“多謝母後體恤。”


    太後從侍女手上端過參湯遞給趙玦:“這是哀家讓人特意給君上熬的參湯,君上喝點補補身子。”


    “多謝母後。”趙玦雙手接過參湯喝了兩口。


    太後坐在旁邊,看著他喝,閔先生知道這太後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於是找了個機會走了。


    閔先生走後,母子倆又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太後先開口:“聽說君上正在為太子和那衛國公主的事憂心?”


    哪怕趙玦知道他這個媽今日來肯定是別有所圖,然而一提到這事,他還是歎了口氣:“阿寧也不知道怎麽迴事,死活不願意娶那衛國公主。”


    太後:“那君上有什麽打算?”


    “這衛國雖然國力大不如前,”趙玦說:“但到底是個大國,與他們結親不會有害處,可是阿寧他……”


    太後:“君上,衛國可有說具體要跟誰成親?”


    趙玦:“這倒沒有,不過當初確實是跟阿寧定的婚約。”


    太後聽了沉思片刻:“既然太子不願意,衛國又沒有點名要跟哪個王子結親,君上有十五個孩子,何不重新選個王子與那公主結親呢?”


    趙玦微微一怔,也迴過味來了,他一直隻在趙寧身上下功夫,怎麽沒想過換一個呢?


    太後見他這樣,繼續說:“太子或許是沒遇到喜歡的,所以不願意,倒是不必急於一時。不過成年的王子中,二王子和三王子都相繼有了王子妃,暉兒也大了,也是時候納妃了。”


    趙玦一聽就明白太後打得是什麽主意了,她這是在給趙暉留後路。


    趙玦想到趙暉,這個兒子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他還是喜歡的,隻是這孩子母族是陳家,一直被太後和陳家把控著。


    趙玦深知這一點,所以對他的感情很是矛盾。


    不過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趙玦對他的感情還是有的,他想了想:“母後說得對,既如此,就讓暉兒與那公主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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