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玦說完,宣布退朝。


    閔先生、秦川、周景三人迴了丞相府。


    閔先生叫來歐陽先生,閔先生大致跟歐陽先生說了在朝堂上的事,並且將趙玦想借著這次的機會借機改革,收迴士族手上的權利和土地的想法輾轉地說了。


    歐陽先生聽完,捋著胡須,意味不明地點點頭,沒有言語。


    秦川:“丞相和周大人有什麽想法?”


    周景則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這些士族靠著祖上餘蔭為富不仁,欺上瞞下、陽奉陰違、坑害百姓、魅惑君主,如蠹蟲一般蠶食著我大啟的梁柱!


    如今既要改革,那就要一次性打得他們再也翻不起浪花來!”


    幾人在書房待了整整三天,三天內不眠不休,把啟國的法令都快翻爛了,經過無數次的調整和改革。


    終於在第四天早上的時候,閔先生捧著整改過的法令進宮,趙玦沒有聽他宣讀修改過的法令,而是直接召集群臣朝會。


    朝會上,閔先生宣讀法令,其實這法令很簡單,大概分為兩大核心內容:一是政治製度的改革,廢除世卿世祿製,采用軍功製。


    以後不管是士族還是平民,想做官,不管是戰場上的武官還是朝堂上的文官,均不能再承襲上一代的職位。


    簡單地說就是不能走後門了,想當官就必須憑真本事。


    這樣一來,就不會再出現以前那種打仗的時候,不管下麵的人有多大的功勞,都得不到相應的嘉獎問題。


    而且,政治法度改革,能激起百姓的積極性,也能更好地幫國家發掘人才,大大避免了德不配位的事情發生。


    這條法度上,還有一個關鍵點是,以後國家會專門設立一個部門,招賢納士,隻要有真正的本事,就一定能大展身手,這樣就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懷才不遇的事情發生。


    第二條就更簡單了,簡單地說就是剝奪了士族的土地私有製,把地真正地分給農民,讓他們自己去耕種,以後士族隻能收取封地的一部分賦稅。


    不再像以前那樣,名義上是收取賦稅,但實際上封地的土地都歸士族所有,不但賦稅的增減都隨封地士族的意願,連土地他都可以隨時隨地收迴。


    以後的士族也不再享受封賞的繼承製,倘若一個人立了功,國君封了一塊給他,但他隻能收取這塊地的賦稅,對這塊土地並沒有支配權。而且,在他百年以後,當地的賦稅會自動收歸國有,子孫後代不能食邑。


    這兩條法令其實挺簡單的,也確實是利國利民的辦法。


    以後論功行賞,土地歸百姓所有,每年隻要交夠朝廷定的賦稅就行,試問身為一個靠土地吃飯的老百姓,誰不高興?


    隻要這兩條法令一頒出,江城的百姓肯定會立刻退兵。


    隻是這法令處處針對的都是士族,可以說是把他們所有的權利都收迴來了,誰願意?


    “以下就是本次法令的大致內容。”閔先生話音一落,原本就嚴肅的殿內瞬間如墜冰窖。


    殿內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雖無一人開口,但他都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那些士族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眼神。


    若是眼神能殺人的話,他現在可能已經被這些人剁成了肉泥。


    殿內雖然一時沒人說話,但是一個個的都神色各異,表情十分精彩。


    閔先生說完後,身為國君的趙玦還沒開口,江衛就先質問起來了:“這就是閔相跟兩位大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想出來的解決辦法?”


    閔先生知道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想變法依然不是那麽簡單的。


    關乎到自身利益,這些士族不可能那麽輕易妥協。他早就做好了準備,預備跟這些人好好唇槍舌戰一番。


    豈料他還沒開口,周景先說話了:“怎麽?江大人認為此項法令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江衛當即起身走至殿中央行禮:“君上,各位大人,閔相這法令看似利國利民,實則卻是在將我大啟推向深淵!


    倘若這次百姓造反,君上就退步,做出如此犧牲。


    那若是將來他們再次因為一點事沒順著他們,稍微有點不順心又揭竿而起,到得那時,君上又該做出什麽讓步?!難道把大安城讓出來給他們嗎?!”


    “江大人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讓周某人好生欽佩,”周景都氣笑了,想來他飽讀詩書,應當是第一次見人這麽理直氣壯地睜眼說瞎話:“不順心?隻不知江大人所謂的‘不順心’是指的哪方麵?


    在坐的各位憑著自己祖上有過從龍之功,今生能僥幸托庇於餘蔭,肆無忌憚地將老百姓當做牛馬畜生!


    讓他們像畜生一般一年到頭在土地裏掙紮,最後卻被活活餓死!


    最後逼得老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拚死反抗,結果到了你們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螞蝗手裏就變成了不順心?!”


    周景氣得臉紅脖子粗,什麽斯文都顧不得了,全然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在朝會上,罵起人來粗鄙不堪。


    江衛被罵得那臉一陣紅一陣白,憋了滿臉通紅,隻憋出兩個字:“荒謬!”


    “嗬,”周景嗤笑一聲,戲謔道:“當然荒謬了,現在要讓你們把吃進嘴巴裏的東西再一點一點吐出來,並且以後你們再也不能趴在他們身上敲骨吸髓了,對你們來說能不荒謬嗎?”


    “那不然這樣,反正那些百姓也說了,他們隻要你們這些螞蝗的命。”周景繼續輸出:“君上竭盡全力保了你們這麽久,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不如你們向陛下請罪,心甘情願去江城跟百姓們負荊請罪,若是你們能成功安撫百姓,讓他們原諒你們,那不是更好?我們也不必費盡心機在這裏替你們擦屁股了。”


    眾人:“……”


    “你……你……”江衛氣急,卻一個字都說不出,隻得紅著臉,一手指著周景顫抖著喘氣。


    這話實在太難聽,就連趙玦都有點聽不下去了,出言提醒:“周景,注意你的言行。”


    “是。”周景聞言行禮。


    江衛氣得直喘氣,周景噎住一個,下一個繼續上來了。


    相比起江衛,陳堯就聰明多了,並沒有直接反駁法令,而是換了一個角度刁難:“以周大人看來,隻要頒布法令,就能立刻退兵嗎?”


    “是。”周景氣勢淩人,簡單的一個字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陳大人:“恕陳某不明白,哪怕是現在將田地分出去,地裏就能馬上長出糧食嗎?他們就能立刻就不挨餓了?那幾十萬人,還不是要等到秋收時才能填飽肚子?”


    “地裏雖然不能馬上長出糧食,”從朝會開始的時候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秦川開口了:“但是民心一定會馬上穩定下來,老百姓想要的隻不過是一條活路罷了。


    隻要有了地,有了盼頭,誰還願意鬧事?隻要法令一頒布,此次危機不攻自破。


    現在正值春季,正是耕種的時節。法令頒布下去,立刻就能勻田。


    百姓們分了田立刻就能耕種,到時候朝廷再派出賑災糧和種子,協助他們撐過耕種季節,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秦大人說的也太簡單了,勻田豈是那麽簡單的?”陳堯說:“法令一旦頒布,勢必會在國內引起動蕩。請問秦大人,這些造反的地方勻田。


    那別的地方呢?是用新法還是舊法?倘若沿用舊法他們會願意?


    誰敢保證他們會不會如法炮製再造一次反?到得那時君上難道要再一次做出退步?


    倘若沿用新法,啟國國土遼闊,法令一層層頒布下去,勢必會引起動蕩影響春耕,那今年還要不要秋收?”


    “既然是法令,那自然是全國實行,沒有什麽地域限製。”麵對陳堯的質問,秦川冷靜得近乎不近人情:“法令頒布下去,直接由當地官員著手田地劃分,到時由朝廷指派人手去協助就行,沒那麽麻煩。”


    陳堯不死心:“倘若勻田不均呢?”


    秦川:“按戶籍人口劃分土地,怎麽會勻田不均?”


    陳堯:“隻要是土地就有貧瘠和肥沃之分,怎麽可能做到絕對的公平?還有,人性自私貪婪,若是有人逞惡鬥勇,貪心呢?”


    秦川:“製定嚴格的分田法度,按照人口、土地的肥沃等級劃分,若有違法者,殺。”


    陳堯:“……”


    陳堯敗下陣來,已經退休的張笠說:“君上,變法一事不可操之過急,稍有差池輕則國家動蕩,人心惶惶,重則會有亡國的風險。


    如今衛、燕、宋、楚四國虎視眈眈,兩害相較取其輕,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依老夫看,目前當務之急是朝廷先派兵前去平息,此次之亂指日可平,接下來再采取懷柔政策,待日後日久方長,一切問題自然刃迎縷解。”


    閔先生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了:“此事關乎民生,以武力斷然是壓不下來的。


    我們要對付的是自己的百姓,不能像對付敵人一樣,打跑或者壓製下來就完事。


    退一萬步說,就算這次壓下來了,但法度不改革,弊端就一直在,去年是大旱,今年若再有天災,要如何應對?


    內憂外患而難以阻也,動蕩不安而難以轉也,張大人也說了,現在各國虎視眈眈,啟國已到了內憂外患的危急關頭。


    攘外必先安內,現在這種時候,若是再不做出改變,那就是自取滅亡!”


    “正因這樣。”陳堯說:“才需求穩,現在這種時刻冒然引發變法不是明智之舉,我大啟如今的根基在於何處……”


    “在於民。”秦川不等陳堯說完,搶先打斷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陳堯麵有慍色,冷冷道:“確是在於民,可現在不是變法的最佳時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現在外敵在側,變法隻會自尋死路!”


    周景滿臉的震驚,失笑道:“陳大人與江大人幼年時拜的莫不是同一個夫子?這一手避重就輕、避實就虛、顛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啊!


    丞相、秦大人和我都說的很清楚了,法令一旦頒布,國內的憂患瞬間迎刃而解。


    治天下者,以人為本,隻要民心安定,還怕別國的覬覦嗎?怎麽?真當我大啟幾十萬的兒郎們是吃素的?”


    陳堯聽了就要反駁,周景卻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陳大人看似憂國憂民,表麵冠冕堂皇一副為國分憂的樣子,實則避重逐輕,至國家與百姓於不顧。


    歸根結底,是因為動了你們士族的利益了吧?倘若不分割你們的土地和權利,你們還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嗎?”


    陳堯:“……”


    張笠冷哼一聲:“討論法令就討論法令,周大人一上來就指著人鼻子罵是什麽意思?”


    “慚愧,”周景毫不示弱:“張老,但凡你們這些士族們當初有半點憐憫之心,給百姓們留一條活路,今日也輪不到我在這裏指著你們鼻子罵!”


    “你……你……”張笠不住喘氣,抖著手指著周景,氣得渾身哆嗦,最後爬到殿中央倚老賣老:“君上!我張家祖先當初為了大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未曾有一句怨言,可如今卻要受這等侮辱……”


    “張大人真是可笑,”周景不屑地睨了張笠一眼:“你跟君上跪有個什麽用?現在要滅你們族的是百姓,有本事找他們哭去,看他們會不會為了你這兩滴眼淚心慈手軟放你一馬。”


    眾人:“……”


    這次連閔先生和秦川都聽不下去了,周景這嘴實在太毒了。


    “你……”張笠顫抖著指著周景,你了半天沒你出一個字來,哇的吐出一口血撅了過去。


    “張大人!”眾人忙七手八腳去查看張笠的情況。


    趙玦隻得命人將張笠抬到後殿去,著太醫醫治。


    張笠被抬走後,戰爭還在繼續。


    正當眾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外麵來了八百裏加急。


    侍侯一騎快馬直接衝進了王宮,在大殿前才下馬快步跑上階梯進殿跪在殿內:“報——!君上!江城叛軍正在往舟山方向往開拔!”


    所有人:“……”


    “君上!”眾人沉默之際,周景當機立斷率道:“事態緊急刻不容緩!還請君上盡快下令!”


    江衛、陳堯等士族大臣還在高唿:“請君上三思!”


    “君上!”周景說:“君者、舟也;民、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若是再拖下去誤了時機,到得那時什麽都晚了!”


    趙玦凝眸沉思良久,終於開口了:“田福,研墨。”


    趙玦親自提筆蘸墨起草文書,他寫好王書蓋上自己的王印:“閔卿,你帶著王書和新法親自去舟山。”


    閔先生領命:“君上,為了讓百姓們能後顧無憂,臣提議先帶一批賑災糧過去安撫民心。”


    趙玦:“這是自然的,馬上著內史準備,先派一部分的糧食過去賑災,剩餘的再慢慢從各地征收購買賑災糧補上。”


    秦川:“君上,為了安撫民心,最好由一位王子帶著君上的王書、新法以及賑災糧親自去賑災,這樣能彰顯王室的威嚴,也能打消百姓的疑顧慮。”


    “說得對。”趙玦經秦川這一提醒也反應過來了,這時候最好是由一位王子親自去賑災。


    他沉吟片刻,目光掃過從朝會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的趙寧:“阿寧,你去。”


    趙寧起身領命:“是。”


    趙玦:“事不宜遲,盡快出發。”


    事已至此,那些士族們再說什麽都沒用了,隻得閉嘴。


    他們懂得何時該進何時該退,況且百姓叛亂的根源在於他們。


    若是繼續阻撓,倘若真讓百姓們逼到大安,到那時不但阻止不了變法,說不得那時趙玦會真把他們推出去平眾怒。


    鄭琰去送信,前後不到半個月就趕迴來了,他不但自己迴來了,還帶著陳簡和十幾大車東西一起迴來了。


    徐鳳鳴猛地瞧見他和陳簡還有點震驚:“這麽快?”


    “緊趕慢趕,總算趕到了。”鄭琰風塵仆仆,忙走到案幾旁給自己倒了杯水。


    喝水的空檔還不忘去看薑冕,薑冕客套地對他點點頭。


    鄭琰下意識去看薑冕腰間,沒看到他想看到的東西,不免有些失落,不過麵上仍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陳簡倒是一副恬淡疏闊的模樣:“徐大哥,我是奉老師的命令,來給你送東西的。”


    徐鳳鳴:“什麽東西?”


    陳簡:“自然是你想要的東西。”


    說罷,陳簡領著徐鳳鳴和薑冕、尹紹之出府門去看,隻見丞相府外停了一排馬車,從街頭排到了街尾。


    押送馬車的人都有一百多人,整整齊齊排在街道兩旁。


    徐鳳鳴都服了,不可置信地看著鄭琰和陳簡:“這麽短的時間,你們究竟是怎麽趕來的?”


    “抄的近路,”鄭琰說:“公子,你去看看吧,現在不怕沒糧賑濟災民了。”


    徐鳳鳴三人走下台階去看,他走到一輛馬車旁,打開一口箱子,隻見裏麵全是白花花的銀子。


    宋扶似乎知道他等著急用 ,還特意換成了碎銀子。


    徐鳳鳴:“……”


    薑冕:“……”


    尹紹之:“……”


    陳簡走下台階:“老師說你等著用,所以我們先把這些給你送來了,糧草還在後麵,不過不多,隻有八千石。因為不好運,也需要人手,所以要慢些。”


    饒是家裏真有金礦的尹紹之,猛地見了這麽多錢,又突然見陳簡如此淡定地說出“糧食不多,隻有八千石”這樣的話也震驚了。


    要知道一石糧食是一百一十八斤,八千石是接近一百萬斤糧食,他竟然說不多,說就說吧,還說得那麽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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