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各國大軍正在趕往洛陽的路上!”


    薑黎神色平靜地聽完斥候來報,他揮了揮手,示意斥候退下。


    安陽跟洛陽隻相差百餘裏,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最遲後日可到。


    但現在各國都爭先恐後想來將他抓走,那麽他們一定會急行軍,那麽可能明日便會抵達洛陽。


    這晚薑黎叫來黎朔,先是交給黎朔兩封信和一個木匣子。


    “這裏有兩封信。”薑黎說:“一封是給子謙的,另一封是給宋大人的。這匣子裏麵裝的是傳國玉璽,你將這匣子和這信一並交給宋大人,他看了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你明日辦完了事,便不用再迴來了。直接離開洛陽,幫我找到子謙跟宋扶,把這信和東西交給他們,這一生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了。”薑黎說:“到時天高海闊,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去,是想當販夫走卒、還是想當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亦或是想尋一個無人的地方隱居,都可以。”


    黎朔看著王案上的信和匣子,那匣子是用金絲楠木雕刻而成的,上麵雕刻的是日月星辰,此時天子玉璽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流光溢彩的匣子內。


    黎朔意識到了薑黎想做什麽:“殿下,你這是打算做什麽?”


    “我常聽你念叨你想去尋你師門,這或許是個機會。”薑黎沒有迴答黎朔的話:“倘若真尋得師門,得了長生之道。若是有機會的話,又正好到了天下太平那日,那你一定要替我看一眼那盛世山河。”


    黎朔:“殿下……”


    薑黎看向黎朔的眼神異常平靜,他笑了笑:“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萬裏戰火,總有熄滅的一天;千裏皇城盡作焦土,廢墟之下,總會萌發出新的生命。


    戰爭總有平息的時候,這天下總有太平的一天,總有一天會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時候也不早了。”薑黎說:“明日還有大事要做,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吧。”


    黎朔知道薑黎的脾氣,現在勸他也沒用,隻得先行退下。


    他早就想好了,等大軍一到,他泄了水便立刻迴王宮,趁亂帶走薑黎,卻不成想,薑黎壓根就沒打算離開。


    黎朔走後,薑黎才去找徐鳳鳴。


    卻瞧見徐鳳鳴正在殿內與自己對弈。


    薑黎笑了起來:“你是有多無聊?自己跟自己對弈。”


    徐鳳鳴見是他來了,當即笑了起來:“薑兄,來得正好,快來幫我看看下一步該往哪下。”


    薑黎笑著走過去坐在徐鳳鳴對麵,他看了看棋盤,隨即拈起一顆棋子,想了想,落了一顆子。


    徐鳳鳴手裏摩挲著一枚黑子,瞧見薑黎的落子點,突然笑了起來:“薑兄果然厲害。”


    他思忖半晌,才落下一子,不料反被薑黎吃了一子。


    兩人你來我往,及至三更時分,都還未能分出勝負。


    “薑兄技高一籌,”最後徐鳳鳴還是輸了,他笑著看那棋盤:“我技不如人,甘願認輸。”


    “不過是我運氣好罷了。”薑黎謙笑,他將視線從棋盤移到了徐鳳鳴臉上:“鳳鳴,時間差不多了,你該走了。”


    “還早呢。”徐鳳鳴說:“你放心吧,到時我一定會走的。”


    薑黎跟他認識這許多年,知道他素來心有成算,便不再多言。


    薑黎走後,徐鳳鳴剛躺下,便有一個黑影悄無聲息閃進了徐鳳鳴殿內。


    “黎大人,你終於來了。”徐鳳鳴從榻上坐起來,似乎等了黎朔很久似的。


    黎朔:“……徐公子知道我要來?”


    “那是當然。”徐鳳鳴說:“我還等著你讓我幫你勸薑兄呢。”


    黎朔:“……所以你一直不走,就是為了等殿下走?”


    “薑兄是我的朋友,”徐鳳鳴說話慢條斯理的:“這天底下那有朋友有難,自個跑了的道理?何況我答應過蘇兄,要幫他看著薑兄的,若是薑兄出點事,那我該怎麽跟蘇兄交代?”


    黎朔:“聽徐公子這意思,是有主意了?”


    “沒有啊。”徐鳳鳴幹脆地說:“你別看薑兄看起來性格溫和,但他其實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但凡是他決定的事,這世界上怕是沒人能讓他改變主意。蘇兄或許可以,但是蘇兄現在不在。”


    黎朔:“那該怎麽辦?”


    “直接打暈帶走。”徐鳳鳴說。


    黎朔嘴角抽搐,不認識般看著徐鳳鳴,他還從來沒發現,一向平易近人、彬彬有禮的徐鳳鳴居然還有這一麵。


    黎朔見他從容不迫的樣子,還以為他早就已經有了對付薑黎的錦囊妙計,卻不料竟然出了這麽個主意。


    徐鳳鳴見黎朔臉色幾變,知道他在腹誹什麽,於是挑了挑眉,語氣有些輕佻:“否則,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黎朔:“……”


    確實沒有。


    天明時分,斥候來報,各國軍隊已經距離洛陽城不足四十裏了。


    “來得這麽快。”薑黎說:“鳳鳴,接下來我便顧不得你了,我派些人護送你出洛陽?”


    “薑兄,你不用管我,我心裏有成算。”徐鳳鳴不慌不忙,一副恬淡疏闊、胸有成竹的模樣。


    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哪裏像是要打仗了,簡直是要去郊遊賞花。


    此時,又有斥候傳來消息。


    “那你注意安全。”薑黎顧不得他,忙往正殿走去。


    下午,便有軍隊趕到了安陽城外。


    洛陽的士兵們早就做好了準備,此刻正嚴陣以待,守在城牆上。


    城牆上那口巨大的古鍾不知道去哪裏了,原本懸掛古鍾的地方隻剩下空蕩蕩的幾根柱子。


    不知是否是這兩日沒下雨的緣故,今日的洛陽異常的熱。


    尤其是城門處,熱得嚇人,高溫仿佛要把人烤熟,那護城河裏流的仿佛不是水,而是岩漿。


    空氣中能看見蒸騰的熱浪。


    這些軍隊沒作停留,直接跟洛陽城的士兵們拚殺起來。


    洛陽守軍總共隻有三五千人,黎朔又帶走了一批,哪裏擋得住城外的千軍萬馬


    兩扇厚重的青銅城門被染成了紅色,巨大的撞柱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城門。


    城門如油盡燈枯的老人一般,苟延殘喘、搖搖欲墜,城門被撞時帶來的衝擊力震動著洛陽城的城牆。


    城牆跟著城門微微顫抖著,突然,牆體出現皸裂,顯現出細微的裂痕 。


    曆經千百年風霜、早已氣息奄奄的城門,哀歎一聲,發成一聲不甘的嘶吼,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那些軍隊,不用一個時辰,便攻破了洛陽城門。


    城門一破,大軍們紛紛爭先恐後,踩著城門與無數的屍體往洛陽城內擠,隻頃刻間,洛陽城內便滿是鮮血印就的血腳印。


    最先開始進城的是楚軍,其次才是燕軍、衛軍、宋軍以及啟軍。


    這時候所有人都清楚,誰先到達王宮搶到姬玟和天子玉璽,以後便能挾天子以令諸侯。


    所有人都想搶奪先機,於是一進城,便拚了命地往王宮跑。


    有些跑在後麵的,生怕被前麵的捷足先登,便不甘示弱,開始背後放冷箭。


    哪怕是品德兼修的大儒,隻要打破規則,放下那滿口的“仁義道德”將第一支冷箭放出去。那麽接下來便會心安理得地徹底放開那為數不多的原則和底線,以及虛偽的麵具,徹底變成一個混賬。


    洛陽城內開始混戰,一時火光衝天、金戈相交、喊殺聲不斷。


    漫天箭雨交錯,不分敵我地狂轟濫炸。


    此時洛陽城牆上的裂紋,已經自城門為中心,悄無聲息地蔓延到了城內,沿著街道瓦簷擴散、延伸,波及了整個洛陽城。


    有些房屋已經岌岌可危,半邊屋子都傾斜了,更是有些已經在被帶著火焰的流箭的射中時,在大火中坍塌了。


    這些兵們從安陽一路打到洛陽,個個灰頭土臉、渾身的鎧甲衣物早被鮮血染變了色,臉上也是鮮血和著泥灰染上的血跡,甚至有些連頭盔都不見了。


    殺紅眼時,竟然不管是敵是友,見人就殺。


    黎朔站在靈山之巔,冷冷地看著混亂不堪的洛陽城,他身後,則是站著他抽調而來的士兵。


    靈山外的洛河水已經蔓延到了山頂,不安地在峽穀中湧動著。猶如一頭即將出籠的猛虎,此時正蓄勢待發,暴躁地在籠子裏不安地轉動著,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就是現在。”黎朔命名道:“抽木!”


    卡在靈山峽穀中的滾木被驟然抽走。


    “轟——”


    霎時間,隻聽一聲足以撼動天地的巨響,那暴躁的巨獸終於衝出了牢籠,以雷霆萬鈞之勢衝出峽穀!


    洛陽城外突然傳來震撼天地的巨響!


    如滾滾巨雷劃過蒼穹,又如巨龍的怒吼,那巨響震徹天地,猶如一道無形的力量,橫掃開去!


    大地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正在激戰的大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抬起頭,目光下意識投向了洛陽城外。


    隻見靈山山巔之上,一道白線如同狂風般自山峰席卷而下!


    洛河水裹挾著無數雜物,咆哮著吞噬了沿途的鬆林和巨石,如一頭被囚禁千年的上古巨獸,攜著雷霆之怒,怒吼著衝向洛陽城。


    靈山之巔的黎朔看著這一幕,嘴角掛著一抹諷刺意味十足的冷笑。


    他遣散眾人,讓他們各自逃命去,自己則奔下靈山,騎著馬朝著洛陽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洛陽城內,狂奔的戰馬嘶鳴著踐踏著地麵,士兵丟盔棄甲、四處逃散,他們瘋狂地衝撞著,朝著洛陽城外跑。


    “轟——”


    另一股震撼天地的力量驟然響起!


    整個洛陽城轟然坍塌!


    房屋、城牆、乃至於整個地麵都瞬間塌陷!


    廢墟裂縫中開始冒著蒸騰的白氣!


    緊接著,坍塌的洛陽城牆廢墟上的瓦石,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斷地往上頂,地底像是有什麽東西即將唿之欲出。


    通紅的銅水驟然從廢墟下麵噴射而出,如一條赤色火龍一般怒吼著衝向天際!


    漫天紅色的銅水化作紅雨,猶如天罰般從高處落下。


    凡是被銅水澆中的,當即斃命。


    城內哀嚎聲不斷,被壓在廢墟下麵的人呻吟著,生無可戀地睜眼看著那碧空如洗的天際。


    沒被埋在地上的人都慌不擇路,竭盡全力地想逃離洛陽。


    然而洛陽已經塌了,城門處是上千度的銅水,一過去便會被銅水化為灰燼——根本無處可逃!


    徐鳳鳴在王宮寢殿內喝茶,聽著王宮外的戰亂聲。


    他又自己跟自己博弈了一把,看著跟黎朔約定時間快到了,於是起身去正殿找薑黎。


    薑黎正在王宮正殿的廊下,他背對著殿門負手而立,無聲地眺望著王宮外的戰況。


    看著那外麵各國旗子交錯在一起,成千上萬的士兵像被颶風壓彎的稻田一般,一片一片地倒下。


    烈火焚燒的飛灰裏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


    薑黎看著他們,忽然心疼起來。


    一將功成萬骨枯。


    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虛榮心,卻要讓這麽多的人命來填。


    眼下殿內四下大門全開,殿內空無一人。


    薑黎聽見腳步聲,還以為是有人不願意走。


    他一迴頭,卻看見了腰間懸著赤霄劍的鄭琰。


    鄭琰從長廊拐角處轉出來,不疾不徐地朝薑黎走來,滿臉客套的笑。


    “薑……殿下安好。”鄭琰禮貌地衝薑黎點了點頭:“我家國君讓我來,請殿下去大安作客。”


    薑黎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所以,趙兄,其實就是趙玦在衛國為質時,與衛國那位歌姬所生的王子?”


    “幾年不見,我家公子也想殿下了呢。”鄭琰說:“國君得知殿下與公子是至交好友甚是欣慰,所以才派我來請殿下去大安做客。”


    薑黎嘴角上翹,臉上氳著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倘若我不去呢?”


    “嘶……”鄭琰有些為難地吸了一口氣:“那我可就不好辦了,殿下又是公子的同窗,我要是不小心傷了殿下,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薑黎:“你還可以迴去告訴趙玦,說你來的時候,我已經死在亂軍中了,這樣你就不用擔心趙兄難為你了。”


    “話是這麽說。”鄭琰道:“可是我不好向國君交差啊。”


    薑黎有些遺憾道:“那就恕孤愛莫能助了。”


    鄭琰有些犯難:“殿下,我也隻是一個刺客,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一道勁風瞬間襲來,鄭琰顧不得再跟薑黎打太極,馬上抽身後退。


    “鄭琰,你來晚了。”黎朔陰鷙的聲音響起,他聲音冷冷的,卻帶著一股撲麵而來的殺氣!


    黎朔腳下用力,身形閃爍,身影極速撲出,整個人如獵豹一般迅速逼近,一劍刺出!


    七星龍淵嗡鳴不止,帶著黎朔強勁的內力破空而出,鄭琰不敢怠慢,驟然出劍。


    鏗然聲響,兩把絕世寶劍狠狠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黎朔一抖手腕,袖口銀針飛射,如漫天花雨射去!


    鄭琰在空中一個倒翻,足尖頂住牆壁,使力一蹬,身子貼地向後倒飛而去。


    鄭琰身子輕盈,他飛身到得牆後,黎朔飛身而上,七星龍淵卷起罡風劈向鄭琰。


    “黎朔,你輸了。”鄭琰嘴角卻掛著一抹得逞的笑,他戲謔地看著黎朔,抬手,隻見一把閃著微光的飛刀刷然飛向薑黎。


    黎朔:“……”


    黎朔想截刀已經來不及,隻得眼睜睜看著那刀飛向薑黎。


    薑黎下意識躲避,然而那飛刀如箭矢一般,頃刻間便到了眼前!盡管薑黎躲避及時,但那刀到底還是刺中了他的手臂。


    徐鳳鳴轉過長廊,正好看見那把飛刀插入薑黎的臂膀。


    徐鳳鳴忙上前去扶住薑黎,還沒來得及說話,先一眼看見了跟黎朔纏鬥在一起的鄭琰。


    徐鳳鳴一度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他怔怔地看著鄭琰,難以置信的語氣裏帶著些莫名的心虛:“鄭琰?”


    鄭琰猛地聽見徐鳳鳴的聲音,也有些不可置信,他下意識地看了徐鳳鳴一眼。


    黎朔抓住機會,當即給了他一劍。


    鄭琰有些意外徐鳳鳴居然會在這裏,他立刻穩住心神,一邊跟黎朔交戰,一邊說:“徐公子,好久不見。”


    “鄭琰?”徐鳳鳴道:“為什麽是你?”


    轟隆聲漸近,整個洛陽王宮都開始抖動起來。


    鄭琰跟黎朔對了一招,後退幾步,他望了一眼王宮外,笑道:“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他身形如電,幾個起落跑到了遠處,猶如浮光掠影一般,眨眼便消失了。


    黎朔沒有去追鄭琰,轉身過來去查看薑黎的傷勢。


    “薑兄,你怎麽樣?”徐鳳鳴來不及思考這究竟是怎麽迴事,他發現他手上留下來的血是紫黑色的:“那匕首有毒!”


    “沒事。”薑黎說:“我還挺得住。”


    徐鳳鳴:“現在情況緊急,我們得盡快……”


    天地間突然一黑,那滔天巨浪已經兜頭撲了過來。


    徐鳳鳴:“……”


    薑黎:“……”


    黎朔:“……”


    洛河水波浪洶湧,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而來,瞬間淹沒了洛陽,將所有的聲音都淹了去。


    所有的事物都被頃刻間吞噬。


    洛河水一瀉千裏,穿過洛陽,帶著它沿途吞噬的山林、巨石、以及洛陽城幾十萬人的性命一並奔向了遠方。


    待洪水過後,世間一片靜謐,屹立了千年的洛陽王都已不複存在。


    曾經占地千裏的王都,被洪水衝刷過後,隻剩下凹凸不平的裂痕,以及卡在裂痕中,沒能被洪水帶走的巨石和樹枝。


    還有,巨石下麵壓著的殘肢斷臂,和穿在尖銳的石頭上的屍體。


    雨又下了起來,廢墟中埋葬著戰馬以及他們的主人。


    無數枝椏以及高低起伏的巨石,像一座座墓碑,無聲地佇立在大雨中。


    忽然,閃電如蛛網一般撕裂天幕,閃爍的電光散落在那殘垣斷壁中傲立的斷石上、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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