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要這球?」


    「想。」


    「好啊。」


    三皇姐吊眉瞪眼,狠狠將她摜在地上,沖池子中央那撕裂蹴鞠壓身而跪,一群人哄然大笑,最後一腳踹進去,扭身沒了興致。


    她閉著眼沉下去,腦中全是那薄陽燁燁,碧波連天。身後是長姐的嗤笑,遠遠的,全是灑掃宮人。


    每個都沒生雙眼。


    想要的,不能說。


    不聽不言不看,金樽塑的三不猴,現在還擱在她龍梭案。


    她從那日心生野火,燒進血燒進骨,竄入魂魄。


    若攥住天權,她才能說,才能喊出口。


    她上麵七個,三個草包三個瘋子,還剩一個,整日陰惻惻盯著她看。結果夫子的帝王權術教來教去,最後十之八九進了她這個最角落的肚子。


    熬過寒暑熬過春秋,熬過母皇咽下最後一口氣,可登基第一件事,卻是善待手足,大赦天下。


    她不知道暗衛在夜裏收了手足性命,她也不知慎刑司大案頭線是誰,她隻管當個嚴苛昏君,好好過日子。


    她「不知道。」


    當了皇上,想要的還是不能說。


    她不能說,你願不願把餘生賠給朕,她不能說,朕想同你結角定百年,她一句話都不能說。


    可她以為,自己做的足夠多。


    殿中一時極靜,軒窗外雨聲淅瀝,那珠落玉盤卻停了平仄。也是,瑰麗畫卷展到頭,一場戲落了尾聲。


    沒甚麽,可多說了。


    夏傾顏在他眸中迴神,疏懶一笑,攏在暖袖中的手,涼的好似數九寒冬。


    「是朕又愣神了,苦卿家在這多站些時辰。卿家,你可,還有什麽要迴稟的?」


    語句從舌尖上緩慢拖過,長長短短,砸在地上。


    時鈺遷睫羽顫顫,有些遲,似是聽懂了,似是沒聽懂。


    可他最後還是「沒聽懂。」


    「今日事已畢,臣,迴稟完了。」


    夏傾顏閉一閉眼,輕道聲好,心落了底。


    她其實滿可以不知道他到底心悅於誰,隻知道他家搜出謀反名單,風馳電掣收了他手中權柄,落案下獄,秋後問斬。她也滿可以不知道那行走大宮女與他什麽交情,隻知道她身懷謀害皇家的骯髒之物,痛心疾首淩遲處死。


    可他不是物件。


    他是她這一生,首個想將江山拱手贈給的人。


    餘若投桃,不求先生報之以李。


    餘隻求先生,迴眸展顏。


    先生若不肯迴眸展顏,餘,


    隻得放先生歸去。


    她拂拂龍袍,鎏金暗紋悄悄閃光。


    「時愛卿,這些日子你日日伴駕,寒暑不改忠心可鑑,朕心甚慰。」


    「朕特赦你今日起,不必再進宮麵稟事宜。」


    她依著身後龍案,麵上精緻妝容,映的是前朝端坐龍椅那溫和麵容。


    三分疏懶三分威儀,還餘一分端方,拿捏半點不差。


    她口中意指,時鈺遷自然再清楚不過。


    她迎住他震驚射來的視線,麵具扣牢,口中不停。


    「朕知你朝寒露暑,來往披星戴月,想必礙於情麵與朕虛與委蛇這許多年,必定忍得辛苦,是朕誤你幾多歲月。


    前朝之事愛卿不必憂心,臨年冬,四方將迎大慶天下和穩,還有月餘便要起掉蔣家右相這顆毒瘤,正是關鍵時節,卿家能力朕自然心知肚明,至於官位起伏折貶,卿家不必擔心。今日起便可卸了這麵聖重任,晚些晨起,也好安眠。」


    她停一停,思索片刻,又加一句。


    「若有心上人,也莫耽誤了人家。」


    時鈺遷卻已是全然的一副麵色如土。


    什麽眉如遠山,什麽眸若星漢,一時俱都破功。


    他幾乎不信自己雙耳,在原地乜呆呆發怔懵逼半晌,猛一撩袍長身而跪,心如刀絞。


    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甚至連她忽然厭棄的前兆都未發現。


    夢魘忽至。


    「臣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白玉額首狠觸金磚,砸出迴聲,砸出淤青。無情長殿,涼不過他的手。


    夏傾顏盯著他頭頂小小發旋,自知他必是怕失了權柄,落個萬劫不複。滯一滯鼻息,眶中氤氳落迴咽喉。


    「朕乏了,退下吧。」


    她說。


    .


    時鈺遷幽幽出了那鳳凰暖閣,外間暴雨傾盆,秋風掃過,絲絲縷縷沾濕他袍角。


    恍然間宮人給他披了罩衫,對上他臉龐,似驚唿了什麽,又似沒有。


    他不知。


    他隻覺失措,隻覺倉皇無依。


    壓於心底多年夢魘忽然而至,他以為自己做了徐年準備,他以為自己承的起,可一時城牆垮塌,他仍舊如□□幼童,瞪著雙碩大眼眸滿地哭求。


    他現在朝堂上權勢滔天,盤根錯節浸沒的勢力遍布各處,手遮半天門生遍地,直逼下一個蔣家右相,他是她左膀右臂,她沒法缺了他。


    他甚至連逼宮之力都有。


    可他並不覺半分歡喜,他隻覺窒息,隻覺渾身冰涼,他隻想慟哭,想像條狗似的迴去求她收他。


    他除了那夢魘,也曾模模糊糊想過,他們關係可能就那麽保持沉默,誰都不言不語,直到天荒地老。


    可它沒有。


    這次,他以為事情不會更加糟糕。<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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