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晌午的天不熱,還有些悶,這樣的天兒在北方是很罕見的。


    下工迴家吃飯的莊稼漢們聽見悶雷聲都加快了腳步,天氣轉陰,看著樣子是要下雨。


    莊稼地裏,四個小孩卻聚在一起盯著躺在地上的人。


    年紀最小的孩子迷茫又好奇,“大柱哥,你推了她之後她怎麽不起來啊?是睡著了嗎?”


    大柱瞪了小蘿卜頭一眼,“你瞎咧咧什麽?明明是她自己摔倒的!”


    比小蘿卜頭大點的小孩遲疑地開口,“可是她一直不動……不會是死了吧。”


    年僅五歲的小蘿卜頭好奇,“什麽是死了?”


    “就是可以吃好多好吃的。”七歲的老三想起來,大人好像也是提到了死了什麽的,不過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好吃的。


    “我要吃。”吃是對懵懂孩童最大的誘惑。


    大柱今年已經八歲了,知道得多一些,見臭丫頭怎麽叫都不起來,虎著膽子推了一把,“快起來,別裝了!”


    臭丫頭沒有迴應,身體也軟塌塌的,順著力道被翻過去。


    這下幾人都看到了,臭丫頭腦後的尖銳石頭和地上暗紅色的血跡。


    大柱嚇得癱坐在地上。


    “她怎麽在流紅湯湯?”


    小蘿卜頭的話引起了幾人的注意,臭丫頭的頭發裏還在往外滲血。


    幾人一看都嚇著了,老二和老三嚇得破音大吼“死人了”,跌跌撞撞地往家裏跑。


    大柱也被嚇懵了,反應過來腿軟地起身拉著啥也不懂的蘿卜頭拔腿就走。


    突然耳邊驚雷炸響,極致的白光讓大柱和小蘿卜頭眼前都白了一瞬。


    啥也看不見,耳邊嗡嗡作響,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看見跑在前頭的兩人迴頭,恐懼地往後看。


    大柱和蘿卜頭好奇地跟著迴頭,於是他們看見了讓他們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場麵。


    地上趴著的人被雷劈了。


    原本亂糟糟的頭發炸開,被劈爆線的衣服下皮包骨的黑黃皮膚皸裂開來,身體往外冒著白煙,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焦臭味兒……


    “她焦了。”小蘿卜無感情的喃喃出聲。


    大柱聽到這話後背瞬間出了層冷汗,趕緊拉著小蘿卜頭的手往迴跑,歇斯底裏地嚎叫:“死人了,死人了。”


    磅礴大雨傾盆而下,幾個小孩的哭叫聲引來了附近的莊稼漢們。


    大夥淋了雨本來就心情不好,老遠聽見還以為是小破孩瞎哭鬧,大聲嗬斥,“幹啥呢瞎吵吵!”


    在場一共四個小孩,硬是被嚇得口齒不清,湊不出一個能說話的。


    正亂成一團,一位眼尖的婦女看見遠處躺在地上的女娃娃,“那怎麽地上還有一個?看著像老胡家的。”


    話一出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遠處躺著的人身上。


    “呀,看衣服還真是老胡家的。”


    “好像還在流血!”


    眾人急匆匆地圍哄過去,胡孝義聽到話心裏就一涼,趕緊衝過去抱起自家閨女,薅開胡林的頭發找到胡林受傷的傷口,一看還在汩汩地冒血,胡孝義眼前一陣發黑。


    胡春生擠開人群看見,急得趕緊拽人,“還不快送衛生室!”


    胡孝義抱著閨女往村頭的衛生室跑去,胡春生則是看向先前嚷嚷的四個孩子,“怎麽迴事?”


    最小的蘿卜頭在胡春生嚴厲的眼神中昏了過去,其餘三個孩子支支吾吾地不說話,一個勁兒地往自家父母身後躲。


    村裏的大隊長是大柱的哥哥,站出來,“胡叔我看他們都嚇得不輕,不如讓他們先各自迴家緩緩,等賤丫醒來再詢問也不遲。”


    對這和稀泥的態度胡春生冷哼一聲,大隊長趕緊讓大家夥兒都散了。


    胡春生冒雨迴家,讓大房媳婦李愛花給胡孝義送飯,李愛花一聽閨女的情況整個人都軟了,一旁的婆婆看了罵,“不頂事的東西,還不快去。”


    李愛花畏懼的哆嗦了一下,隨後慌忙地拿上吃食穿上蓑衣、鬥笠直奔村裏衛生室去。


    村裏衛生室此時安靜如雞,一進門她就著急地問自家男人孩子怎麽樣了。


    “醫生說沒救了。”


    “什麽?”


    李愛花捂在懷裏的飯菜摔落在地。


    “準備後事吧。”胡孝義淡漠的起身去裏間把閨女背出來迴家。


    李愛花看著閨女頭發被剃光,後腦勺包了紗布,追上去,“不可能,早上還好好的……”


    “閉嘴。”胡孝義迴頭吼道,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讓李愛花恐慌。


    “都怪你,讓賤丫去撿狗糞,不然賤丫也不會死。”


    現場糞撮箕裏的狗糞被雨淋了個稀巴爛,很明顯在出事之前賤丫在沿路撿糞便。


    “不,不是我。”李愛花身子瑟索,輕聲的為自己辯解,“是婆婆讓她去的。”


    “你不知道阻止嗎?”胡孝義還是不放過李愛花。


    他唯一的孩子死了,李愛花也不能再生育,絕後的他把所有的怒氣都撒在妻子身上。


    李愛花聽到這話緘默了,胡孝義見李愛花不再說話餘怒未消地背著賤丫離開。


    李愛花怯懦的低下頭,脊背也跟著彎了下去。


    她怎麽敢忤逆婆婆,賤丫每天都去撿糞便他又不是不知道,拿這話問她,她還能怎麽說。


    這下該怎麽才好,賤丫沒了,等待她的又將是什麽日子?


    胡孝義會像前夫一樣動輒打罵她嗎?


    *


    胡家一大家子人知道賤丫死了頗感意外。


    二房兩口子看了眼整個人如同鬥敗的公雞一樣失去生氣的大房,互相打眼色,眼中透著算計,二房大兒子則是皺了皺眉頭。


    老太一臉嫌棄與晦氣。


    四房兩口子,和一家之主胡春生還算平靜。


    “報喪吧。”胡春生看著自家命途多舛的大兒子,此刻也是有幾分心疼的。


    先前的婆娘生了個死胎,自己也因血崩而亡,後又娶了屁股大好生養的李愛花,然而生下的孩子也早早夭折。


    或許大兒子命該孤寡一生。


    “報啥喪,不要錢啊?


    隨便找個坑一張草席埋了,死丫頭片子死就死了,還浪費棺材錢做甚?


    一家人吃喝不要錢啊?幾個孩子上學不要錢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出這事,倒黴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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