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府邸是劇組臨時找了這裏一個真正的古典園林改建的,亭台樓閣臨水而建,汀岸相連一碧萬頃,處處顯露貴氣之餘又不失清雅,確實是符合古時文人墨客的府邸。


    渝辭今天是一身暗玫瑰紅的衣服,上麵繡著大片大片豔麗的牡丹,鞮紅從來不知道還有人能把這麽鮮豔的顏色穿的那麽清高絕俗。


    渝辭和李億的演員兩人一同在一邊準備著,鞮紅的保姆車唿嘯而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嬡從車上下來時,小唐就衝她打招唿:“小嬡來啦!”


    小嬡興奮的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點點頭,接著從車上下來了鞮紅。


    眾人:…………………………


    氣氛莫名有些凝固,小唐僵硬的打著招唿:“鞮紅老師怎麽來啦?”


    小嬡:“鞮紅姐也來看渝辭姐姐噠!”


    全場:……………………………………


    鞮紅一張臉躁的不行,當場就想上車走人。


    偏偏小嬡這倒黴孩子還興奮的說了句,“我們鞮紅姐姐也可喜歡渝辭姐姐啦!!”


    全場都是一個“o”字型的嘴巴。


    這迴連渝辭也麵無表情的往這邊看了過來。


    氣溫極高的空氣凝固起來就跟站在噴發的火山邊沿似的,火山口翻滾著尷尬的岩漿……


    鞮紅恨不得當場裂條大縫讓她跳下去算了。


    ***


    裴錦娘這場戲其實沒什麽好看的,一個討喜的因素都沒有,鞮紅也從來不覺得一個女人撒潑耍脾氣到底有什麽看頭,但是當渝辭從椅子上起立,說出第一句話的那一瞬間,整個天地都亮了起來。


    “夫君是在怪我?”麵對因為知曉她帶人將魚幼薇打了一頓而大發雷霆的丈夫,裴錦娘滿臉不可置信,她看似穩穩當當的站著,廣袖下微顫的手出賣了她的不淡定。


    李億大怒,“她已經嫁入了我李家,就是我的人,你一聲不吭去動我的人,把我當成什麽了?又把你自己當成什麽了!”


    “我是你的妻子!”河東裴氏,名門望族,裴錦娘的出身決定了其強勢高傲的個性。她揚起高挽著發髻的頭顱,字字擲地有聲。


    “夫君一言不發就將個身份低賤的狐媚子引入家門,又是把我當成了什麽?”裴錦娘再也顧不得臉麵,拂袖衰落幾上茶盞,瓷器碎落聲同隨之而來的怒聲罵語接連不絕。


    鞮紅從來不知道,原來看現場演戲居然這麽有感覺,渝辭好像把她拉入了那個世界。她能感覺到裴錦娘的貪嗔癡怨,出身名門卻發現丈夫在外頭偷偷娶了一方小妾的屈辱感。


    演到這裏鞮紅就想起來了,要不說怎麽有點熟悉,這場戲昨天她看孔薑兒演過一遍,那可真是撒潑罵街無所不用其極,接下來的情節就是李億負氣而去,裴錦娘將人喝住,然後逼著李億帶她上京城,徹底拋棄平康巷裏出來的魚玄機。


    想到當時孔薑兒演那一幕的樣子,還真有點讓人恨得牙癢癢,鞮紅胡思亂想著,突然被一聲裂帛聲打斷思緒,眼前一幕叫她懷疑自己前幾天看的是一場假戲。


    眼見裴錦娘對著咬死不放人摔袖而去的丈夫想要追出去,牡丹華豔的裙裳卻被門板絆住,她身為名門貴女的傲骨已經全部卸下,便如她決然撕去絆住身形的華錦,裴錦娘是愛她丈夫的,如果可以選擇她甚至願意用自己的身家去交換。


    然而這番懇切狼狽也隻來得及拽住丈夫的衣擺,挽不迴早已失落在林亭別墅的那顆心。


    “啊這……”氣音出口的瞬間鞮紅立刻緊閉雙唇,雖然《魚玄機》不是同期收聲,後期還要加上配音,但是無論如何在片場拍攝時發出聲響都會被視為缺乏專業素質的行為。


    鞮紅當然知道這些,卻也無法控製自己不驚訝。這場戲她見過孔薑兒演,也記得詞。說的是什麽京城馬上要春天了,夫君在京城中了狀元怎麽也不帶她去玩玩之類話。看似玩笑,實則是逼迫。被她喝住的李億就站在院中給個背影,孔薑兒說這些台詞的時候趾高氣昂的站在屋裏,連門檻都沒邁出一步。


    說實話,聽到那些台詞的時候,鞮紅也覺得以裴錦娘的身份肯定就是這樣演的,開玩笑,河東裴氏,名門望族,勢力範圍遍布京華,加上妒婦這個屬性加成,輸什麽也不能輸氣勢!


    但是渝辭的裴錦娘,卻是抓著丈夫的衣擺,拖著破碎的裳擺,極緩慢、極堅定的跪了下去。


    “夫君留步,妾身…還沒祝賀夫君,金榜題名之喜。眼看過幾日就出春節了,夫君又將赴任京華。江陵雖好,可去京華也需一二個月,書信往來多有不便……妾身聽聞長安的牡丹開得極盛,一直想親眼瞧瞧,此次夫君便帶我一同歸京吧。”


    言落,她鬆開丈夫的衣擺,俯下身重重磕了一個頭。


    整場戲聽似玩笑,看似哀求,實為逼迫,一場盛氣淩人的戲碼就這麽被渝辭演到極致。逼迫是她的身份職責,玩笑是她的傲骨未折,哀求是因為她對李億的愛。


    在那個年代,沒有人在心愛之人麵前依舊能夠保持傲骨嶙峋。哪怕李億當官還要仰仗裴氏娘家的勢力,但她卻連一聲“子安”都不敢喚出口。


    鞮紅想起自己當時看到人設表時的一句話,裴錦娘真心愛慕李億,想不到,小小一句看上去俗不可耐的詞,渝辭卻是將之詮釋的淋漓盡致,讓人無法不動容。


    明明看上去已經很卑微,但是渝辭飾演的裴錦娘卻依然高貴的不能褻瀆,她為保全這一身傲骨折了傲骨。


    李億不置可否,裴錦娘一直跪在地上,頭沒有抬起來。但是直到李億消失在門口的時候裴錦娘才抬起頭來。


    蓄滿眼眶的淚無聲落下,迷離水霧散去,露出掩藏其後的脆弱和強撐的骨氣。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並未褪去全部的驕傲,所有的驕傲此時都匯聚她的眼神之中。


    貴族女子的驕傲,自她一站起來開始四周流淌,最終又重聚眼中。演員身上的這一股氣,渝辭運轉的行雲流暢綿而不絕,劇本文字堆出的裴錦娘,自此有了靈魂。


    七月份天氣非常的炎熱,但是這一場戲二人都是冬裝打扮,裴錦娘更是在脖子上圍了一條銀狐圍脖,整個發髻非常的重,基本上頭一磕下去就無法再抬上來。


    偏偏因為各種原因整場戲來來迴迴重演了好幾遍,後來突然又加了雪花機,台詞一遍一遍的說,頭一次一次的磕上地麵……


    哪怕脖子已經酸的直不起來,在休息的時候完全就是癱瘓狀態,但是隻要一喊開始,她便是一絲不苟的裴錦娘。


    隻要不喊卡,裴錦娘的靈魂就還活在她的軀殼裏,一言,一行,無有懈怠。


    ***


    鞮紅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戲,她以前不是沒有和一些老戲骨演過戲,也不是沒有在電影裏看到過真正影帝影後級別的演員演過戲,但確確實實,沒有一次帶給她這樣的震撼力。


    同一段戲,看了一遍又一遍,終會麻木,但是渝辭剛剛帶給他的那種感覺,在每一遍開始的時候,都能再一次震撼到她。


    話劇演員們有一種說法,叫做沒有上一場。這是對於一個演員的約束,但是渝辭卻把這樣的一種要求,變成享受,送給所有的觀眾。


    “鞮紅姐?鞮紅姐姐?”


    小嬡在一邊已經叫上半天,手臂都快被她戳腫的鞮紅後知後覺才發現人是在叫她。


    “怎麽了?”


    “你,是不是看入迷啦?”


    “你不要胡說啊。”鞮紅立刻反駁。


    “怎麽樣怎麽樣,渝辭姐姐是真的很棒棒把!嘿嘿嘿。”小嬡一臉安利成功的笑。


    鞮紅左右看了看,發現很多人都在看她們這邊,恨不得當場變出個麻袋來將人套走毀屍滅跡。


    但毀屍滅跡是不現實的,敢肯定是不敢的,她也就隻敢把嘴咧的跟褲腰帶似的這貨扯進車裏。


    在車載空調的冷風中吹了個夠本的鞮紅這才冷卻下來,“嗯,好看。”


    小嬡看著鞮紅這種反應突然就爆笑出聲,“沒有想到鞮紅姐你這麽害羞的嗎!誒鞮紅姐,你既然這麽喜歡渝辭老師,為什麽不請渝辭老師去咱們那裏坐坐呀?”


    “坐什麽坐呀,真的是……我沒有啊,你別亂說!“


    ***


    當天晚上鞮紅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渝辭帶給她的震撼,半夢半醒間,眼前腦內浮現的全是渝辭今天那一身暗玫瑰色的扮相。


    朱琦畫樓,亭台曲榭,仿佛今日見到的渝辭就該是在這個世界中生活的人,她伸出手,把自己也帶入進去,微涼的觸感滑落手背,那是古時女子淌落麵頰的辛酸淚。


    鞮紅就這麽翻來覆去恍惚了一整天。


    ***


    次日清晨,鞮紅換好大紅喜服來到拍攝地點,趁天還蒙蒙亮,燈光團隊將室內窗外光影打造出暮夜的效果,這場戲講的是魚玄機出嫁前夜,身穿嫁衣來別溫庭筠。


    鞮紅一拿到劇本,誒嘿,有點巧啊,昨天渝辭跪,渝辭跪完她來跪。


    鞮溫庭筠的演員是一個老戲骨,算是以前也有顏值有演技,但是當時的媒體沒有現在這麽會捧人,所以也沒有大紅大紫,美人遲暮,即便演技越發精湛,卻也隻能淪落為配。


    鞮紅看著劇本卻滿腦子都是昨天渝辭帶給她的後遺症,糟蹋劇本這麽多年,她第一次良心發現般意識到自己好像怎麽演都演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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