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既明感覺側腹的傷口處有溫熱的血沁出,應該是裂開了,並不太痛,也可能是痛麻木了,因為從趕路開始就痛了,痛了一路。他眼前有些發花,像有惱人的蚊子在飛來飛去。他的手裏還攥著另一個人的手。


    沈馥在洶湧的水裏,被衝得像輕飄飄的浮葉。九死一生的境地下,他卻一點兒也不泄氣,也不張口求救,眼睛被水衝得睜不開,手不住地往河岸上扒拉,卻什麽都抓不住,無論怎樣的險境也不能澆滅他求生的意誌。


    陸既明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隨著從傷口流出的血一起流走,他撐不了多久了,等到他昏過去的時候,很容易被沈馥一起拽到水裏。


    恍惚間,他強撐著迴頭看了一眼,能見到遠處有負責掩護的人,正在一點點朝他靠近,隻是礙於對麵毫不停歇的火力,過來得很慢。


    感覺到陸既明在動,沈馥誤以為他要鬆手了。


    沈馥記得,木橋的這一邊,還有一丁點連著岸上的木樁,他要是能夠到,說不定能順著爬到岸上。在水裏,體力流失得很快,往常簡單的動作,在水裏也做得很困難,但總比坐以待斃,順著水流飄走得好。


    兩人交握的手,沈馥率先放鬆。


    陸既明 “砰砰” 跳動的心髒停了一瞬,他匆匆看向水裏的沈馥,手用力收緊,低喝一聲,肌肉繃緊,青筋暴起,居然盡全身之力,將沈馥從水裏拉出了些許。沈馥反應極快,連忙趁此機會,伸手一撈,勾住了陸既明借力的木樁。


    不遠處,接應的人已經漸漸靠近了,領頭的人很熟悉,是秦雁。


    雖還爬不上岸,但抱住了木樁,已經比剛才的兇險情況好多了,沈馥驚魂稍定,朝陸既明說道:“秦雁來了。”


    陸既明這才鬆開了手,他眼前發花,槍聲都聽不見了,隻聽見耳邊一陣一陣嗡鳴,沈馥的臉在他的視線裏一片模糊。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在床上隻剩一口氣,苦苦掙紮,思念妻子。又想到了麵目模糊的母親,仿佛見到她被折磨得骨肉如柴,依舊臨窗寫信,笑意溫煦。


    “說了...... 不會讓你死的......” 他喃喃道。


    “什麽?” 沈馥問。


    沒了聲音。


    秦雁過來了,一把將他從冰冷洶湧的河水裏拽出來,有人帶著擔架,將陸既明放上去。在火力的掩護下,他們成功地離去,對岸的北軍徒勞無功地退走。


    沈馥一直跟在昏過去的陸既明身邊。


    這支無名之師,所穿著的的服製與晉軍全然不同,裝備精良,令行禁止。在軍中,沈馥見到了被從水裏撈上來的楊翎,他在引開敵人火力時,中彈墜河,但大難不死,傷情穩定。章燕迴也在,原來當時楊翎所說的,將她 “送迴軍中” 並不是送迴晉軍中,而是這裏。章燕迴傷了腦袋,淤血未散,還未醒來。


    陸既明的傷口被重新縫合,軍中有醫生,將他照料得很好。


    他們一路疾馳,繞開北軍所占之地,迴到了晉軍駐紮之地。估計沒人料到失蹤多日的陸既明還活著,不僅人沒死,還帶了人馬來。本就人心不齊的晉軍一陣嘩然,議論紛紛,城門連忙大開,迎迴了長官。


    陸既明一醒,立馬就穿戴整齊,召集幾個晉軍將領會晤。


    晉軍迴撤,丟了地,正好可以問責,楊翎之前和他說的那幾個導致人心浮動的罪魁禍首,全被他斥責了一通。他本來在軍中,麵對這些老將,還勉強裝出個後輩謙和的樣子,如今自己的人全來了,就不必裝相了,說一不二,有抗命不從的,先問問腦袋夠吃幾發子彈。


    等這邊料理停當了,馬上就可以迴平州了,等迴平州之後,沈馥就可以走了。


    但沒走之前,所有人都繼續默認沈馥是陸既明的枕邊人,正兒八經的 “大少奶奶”,照顧大少爺的活兒,自然是大少奶奶幹。馬上要走了,沈馥此刻麵對陸既明多了十二萬分耐心,再說了,自己這條小命,也是多得陸既明救迴來的。


    他捧著陸既明每日要喝的藥進房去,陸既明剛剛給傷口換了藥,赤著膀子坐在桌邊看書,雪白的繃帶在腰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沈馥把熱氣騰騰的藥放在他手邊,也不多說什麽,擱下就要走。陸既明卻沒讓他走,抓住他的手腕,沈馥反手一掙,手又鬆開了。


    “做什麽?” 沈馥問道。


    陸既明倚著桌子,歪著頭看他,說道:“你這個人,怪討人厭的。從前在平州時,‘大少’長‘大少’短地叫,做小伏低,曲意溫柔,如今怎麽連話都不願意多說。”


    那可不嘛。


    前頭那是有所圖,自然有怎樣的溫柔手段都使出來,如今都沒了掩飾,各自心裏都透亮,還裝什麽?危險時還能說是相互幫忙扶持,如今都安全了,還弄些你儂我儂的,不平白讓人多生了心思嗎?


    沈馥也歪著頭看他,就是不說話。


    陸既明又說道:“你扇我一巴掌我還沒和你算賬呢。”


    沈馥眨眨眼,無辜道:“那你扇迴來。” 陸既明站起來,當真揚起手來。沈馥閉上眼睛,微微皺起眉頭,真的打算挨他這一巴掌。誰知道陸既明的手高高抬起,輕輕放下,手掌心貼在沈馥的臉頰上,掌心柔軟,臉頰也柔軟。


    沈馥感覺到臉上一暖,緩緩睜開眼來,正好撞入陸既明的眼神裏。目光一觸即分,各自都撇開了目光去,不知道為何,突然都不坦蕩起來。


    陸既明拿起藥碗,一仰頭,將藥全喝了個幹淨,沈馥拿起空碗,這下真要走了。


    “後天就啟程迴平州。” 陸既明說道。


    “知道了。”


    之所以要後天再啟程,是因為陸既明要和嚴一海見一麵。打時打得要死要活,現在陸既明緩過氣來了,嚴一海又想和他敬如賓地聊一聊了。到了夜晚,陸既明和秦雁將明日與嚴一海見麵的事宜又理了一遍,到了說完了事,落地自鳴鍾 “當當當” 地敲響,已經將近十點鍾了。


    腦子轉了一天,陸既明有些頭痛,秦雁起身要走,讓他早些休息。陸既明叫住了他,但又沒說有什麽事,隻是顧左右而言他。往常一根筋從不多想的秦雁,這會兒突然福至心靈了,說道:“沈少爺這幾天都睡在隔壁的客房裏。”


    “客房?” 陸既明嫌棄地說道,“這宅子看著有些年頭了,主臥都這麽埋汰,客房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這純屬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宅子也是當地的一個鄉紳空出來給他的,雖說比不上平州的住宅富麗洋氣,但也不差,這主臥也是極盡舒適,單看那描金鏤刻的自鳴鍾就價值不菲,也不知陸大少爺從哪裏看出 “埋汰” 來。


    秦雁眼皮跳了跳,順著他的話說道:“客臥的燈好像有點壞,我讓人去修修。”


    “這麽晚了,不好修吧?” 陸既明柔和地問道。


    秦雁口笨,但行動力強,這就找了人去修燈。沈馥都準備洗漱睡覺了,翹著手看著那明明好好的燈左修右修都修不好,有點頭疼地抓抓頭發,直接出了客臥,轉進陸既明的主臥裏。


    “客臥燈壞了。” 沈馥抱著手,倚在門邊說道。


    “哦,是嗎?” 陸既明裝模作樣地替他煩惱,眉頭都皺起來了,說道,“那可不好辦,你來我這兒睡吧。”


    沈馥直接在主臥的浴室洗了澡,濕漉漉熱騰騰地出來,陸既明已經在床上睡好了。他規規矩矩地平躺著,留出了半邊的床,不經意、不在意、理所應當。沈馥撈了被子來,睡在軟乎乎的床上,舒服地歎一口氣。


    “燈要修到幾時?” 沈馥故意問道。


    陸既明仿佛睡意正濃,隔了一會兒才迴答,鼻音濃重:“可能一兩小時,也可能三四小時,說不準要一天,也有可能兩天。” 沈馥差點笑出來,也不知道陸既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懶得去想去深究,連他自己是怎樣想的,他也不欲深想了。還有大把的煩惱事在平州等著呢,等迴去了再費腦子也不遲。


    夜深人靜,四處都很安靜,自鳴鍾的鍾擺左右晃蕩,被褥柔軟,身旁還有唿吸平穩的暖香肉體,很是舒適。沈馥整個人放鬆下來,昏昏欲睡,忽然間旁邊一陣窸窣,陸既明翻了個身,半邊身體壓在沈馥身上。


    沈馥掙了掙,想把他抖開,誰知陸既明不鬆反緊,連人帶被子將他裹在懷裏。


    “幹什麽?” 沈馥問道。


    陸既明說道:“不幹什麽。”


    他嘴上是這麽說,做的卻和說的不同。懷抱收得緊,仿佛要連人帶被子嵌進身體裏,腦袋拱進沈馥的肩窩處,鼻尖蹭著耳根後頸,時不時嗅聞兩下。沈馥被他攪得睡意全無,被褥突然間變得比剛才還軟十倍百倍,讓人酥了骨頭,越發要陷進去。


    沈馥感覺到陸既明好似在他耳朵上親了一口,親了一口還不足,叼住耳郭處那一點軟肉,磨牙似的咬了一口。沈馥感覺渾身跟過電似的一激靈,身手敏捷地一掀,擰腰翻身,騎到陸既明身上。


    陸既明仰躺著看他,伸手掐住他的腰,倒吸一口氣,小聲道:“輕點,有傷口呢。” 沈馥連忙往下挪了挪屁股,又正好坐到了要緊的地方,陸既明又說道:“這兒可以重一些......”


    幸好房裏黑燈瞎火的,不然沈馥都覺得自己臉上要燥得起火了。


    他沒好氣地說:“到底睡不睡?”


    陸既明連忙道:“睡,快睡。”


    作者有話說:別再說我們小陸摳門了!鑽石!你看!大鑽石!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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