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死亡似乎並不畏懼,在說到打贏了三次的時候連聲音都是顫抖的,毫無生氣的眼睛中迸發了一抹戰意,就像是台下聽戲的望著台上的戲子一般,雖然也想跟人家一樣絕代風華,卻又沒有膽量上台,畏懼更甚於戰意。


    莫隨風眼中略帶悲意的望著他,在他看來,這個人已經瘋了,僅剩的一絲理智也在逐漸消磨殆盡,呆在這樣一個地方,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明知要死,卻要等上一些時日,他做獄頭的時候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告訴囚犯死期,縣令卻做過很多這樣的事情,那些囚犯在還未斬首之前便已死在了獄中,要麽咬舌自盡,要麽絕食身亡,死狀慘不忍睹,而這裏便是一個逃不開必死的牢籠。


    吳落甲的眼神卻愈發明亮了起來,這便是師傅所說的置之死地而後生,自當初在天雲莊敗於無戒和尚手下後,他便日複一日的渴望一個強勁的對手。


    “明日你們便要去與驍騎營練兵了嗎?”


    那人默然點了點頭,他已經等死等了很久了,剛開始他也像外邊的人一樣抱著美人肆意放縱,到了如今,好似世上的任何事都不足以引起他的興趣了,他甚至就算有機會離開這個地方也絕不會離開,因為之前的自己是怎麽活的,早就忘了。


    風沙起,狼煙盡,營內燈火通明,一具具宛若鬼蛇的軀體在帳布上化作影像,肆意的放縱著,斷頭飯能有多好吃?有魚有肉,卻難吃的要死,為何?因為有些人這輩子甚至連肉都沒吃過,到了嘴裏的時候才會恨,為何自己這輩子卻隻能吃這麽一次,這是世上最難吃的東西。


    他們大多在喧鬧之後便滿頭大汗的躺在塌上,雙眼無神的望著帳篷。


    “能說一句看上我了嗎?哪怕不是真心的。”


    “奴家這身子都給你,你還要奴家的心嗎?你真壞…”


    “那…算了罷。”


    吳落甲抬頭,望了一眼帳外的四個婀娜多姿的女子,卻笑道:“天晚了,四位姑娘還是盡早迴去歇息吧。”


    為首的那位卻掩嘴笑道:“官人真會取笑,你也知道天晚了,我們這些弱女子怎麽迴去?”


    錢伸手流著哈喇子,他這輩子都沒碰過女人的手,卻對那些青樓逸事欠的慌,傳言房事快活似神仙,他還沒把如今的處境放在眼裏,緣由便是有這麽一個厲害的大哥在,他總不至於真死了。


    趁著有機會,要及時行樂啊!


    “那就住下…住下吧,我這兒剛好床寬了,擠得下一個人!”


    他掀開了被窩,露出了一麵床榻,帳外的女人望見了,鶯飛燕舞的笑了起來,還未等他們走進帳篷卻被人攔下了。


    “我大哥喜歡清靜,不喜歡被人打攪,你們還是請迴吧!”


    那幾個女人自討沒趣,便扭著纖細的腰肢不知去哪兒了。


    江邊城笑歎道:“這驍騎營的軍妓那是出了名的漂亮,都是從各大青樓那裏網羅來的頭牌,尋常人就算有銀子,也不一定能一吻芳澤。”


    吳落甲搖頭道:“男女之事最損精元,更可況明天還有一場大仗在等著我們,豈能貪一時歡愉?”


    這一說,錢伸手便愈發饞的慌了,他知道大哥行事從來光明正大,但他不一樣啊,他不在乎這些,他還是個童子雞呢,總不至於還沒交代出去就不明不白的死在戰場上了吧,這樣未免也太不值了。


    “大哥,我想撒尿!”


    吳落甲笑道:“去吧!”


    莫隨風眼神微微一勾,便抱拳道:“大哥,我與他同去!”


    錢伸手聞言眼一瞪便說道:“誒,我騷尿隻喜歡一個人撒,若是有人在旁邊,我就撒不出來,你跟著我幹嘛?”


    莫隨風望著錢伸手的褲襠冷笑道:“我看你這鳥怕不是要撒尿,是想找個暖和的地方歇息吧。”


    錢伸手臉一紅便爭辯道:“這被窩已經夠暖和了,我能去哪兒?”


    吳落甲抬手道:“罷了,二弟,你就不要為難他了,人有三急。”


    莫隨風笑道:“大哥,我真是有些急了。”


    吳落甲說道:“那你就與他一同去吧,大不了他撒尿的時候你站遠點,這樣誰都不耽誤,早去早迴。”


    待兩人離開後,吳落甲方才望了一眼仍舊挑燈夜讀的江邊城,他的樣貌著實很年輕,甚至連胡渣都沒有,身上卻有一股出奇的氣質,就像狄先生那樣,讓人看著總覺得幹淨利落,兩袖清風,這便是文人的樣子,他的眼睛很少離開書卷,若是離了,那便是下意識的望著身旁的那盞燈,看書uukansu.co 讀書之外他唯一記得的便是燈油該添了,那兩人出去約莫小半個時辰了,江邊城便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書,翻來覆去,嘴中念念有詞。


    吳落甲饒有興致的望著他,他敬佩那些讀書之人,師傅亦是讀書之人,雖然身上所帶的大多都是春宮圖,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尋常人眼中的書大抵不過四書五經,但在吳落甲看來,卻是囊括寰宇,就算是一門手藝,亦有詳細的注釋在書上,而後流傳給後人,指點迷津,金銀財寶與之比起來,倒顯得‘分文不值。’


    直到江邊城翻過了最後一頁,又打算從頭開始的時候吳落甲便問道:“先生為何到了這般境地,還能如癡如迷的看書?”


    江邊城愣了一下,似乎從入神中走了出來,方才歎道:“生死自有天命,你看門外的黃土,或早或晚都得走進去,能在最後一天,最後一個時辰還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著實是再幸運不過了。”


    他是一個浪子,若說到浪子,大多想到的都是該佩刀佩劍的,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但偏偏老天卻給了他這個浪子一本書,他不想去考科舉,受不了官場的渾濁。卻又當不了兵,因為體魄不夠強壯。


    吳落甲卻說道:“先生所言未免太過悲風傷月了,在吳某看來,生死全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怎可交由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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