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解府燈火通明,汽車一聲鳴笛後,便有人直接開了大門起身相迎。吳夫人穿著厚重的狐裘毛領睡袍,在門口麵露擔憂的翹首以盼。


    宋白芷沒什麽故地重遊的心情去審視解府與現實位麵的解府有何處不同。她配合著解家下人,將陳皮帶進了解府,又向解九一一說清自己需要的藥品。


    解九命人記下後立刻置辦,他抱著自己的妻子安慰了兩句後,便馬不停蹄的趁著夜色再次出發了。他還有事,不能過府停留。


    吳夫人接替了自家丈夫的活,開始招唿起宋白芷。吳夫人對宋白芷的態度一直十分熱絡,卻也極有眼力見的保持了一定的社交距離。


    吳夫人細細的說了府中的一些布置,以及她對宋家今日發生的事有多擔憂。她說話一如既往的直達主題,十分幹練,卻並不讓人膈應。


    宋白芷並不厭惡與這類人接觸,因為她們很聰明,有自己的一套準則,並擅長拿捏對方能接受的分寸感。


    宋白芷將陳皮身上的傷口全部處理好,已經快近午夜了。吳夫人至始至終守在客房外,讓底下人時刻盯緊廚房參湯,與熱水。


    吳夫人雖然不懂醫理,卻知道人參吊命。因此,連帶著並沒有受傷的宋白芷也被投喂了一碗。


    宋白芷看著碗裏的銀湯匙,什麽也沒問。她心道:‘解家,還真是智多近妖。’


    吳夫人看著她一身血汙的襖裙,提議:“白芷,你這一身衣服髒了,穿身上也不好受。我還有些沒穿過的衣裳,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先湊合對付一下?”


    吳夫人怕她拒絕,將自己的考慮也說了出來:“現下派人去宋家取,可能不太方便。來迴一趟跑的,也影響你休息。”


    看來解九沒有瞞著吳夫人,不過宋白芷也大概能夠看出來。這夫妻二人一條心,一個外頭辦事,一個內裏打圓場,配合默契。


    宋白芷跟隨吳夫人進了她單獨的衣帽間。吳夫人的衣帽間足夠一間主臥那麽大,各色,各類的衣裳,首飾,皮包,整整齊齊的擺放開來,看起來富貴的震撼。


    宋白芷還是問出了自己好奇的事,她想知道吳夫人與解九的感情。也想知道‘愛’,究竟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它’又是否必須純粹。


    吳夫人並不介意與她分享自己的往事,甚至看起來十分懷念。她說:“我的丈夫你也知道的,他是一個留洋的知識分子,我們是在幾年前的秋日相識的。


    那時候富貴人家的年輕女子都穿著時髦的洋裝,戴著漂亮的蕾絲花邊禮帽。不過我不喜歡,總覺得太輕浮,壓不住底下人。


    他向我搭訕,誇讚我獨一無二的氣質,說這一身旗袍披肩很襯我。


    我一看他就知道是個滑頭,隻怕沒少向小姑娘說這些話,用來哄她們開心。隻是我第一次見麵,就很喜歡他,所以順了他的話。”


    宋白芷不明白。為什麽明知道對方一顆心不會固定為誰停留,卻還是會選擇他。可她沒有開口問吳夫人,而是選擇自己慢慢理解。


    吳夫人挑出一件墨綠暗紋旗袍對比了一下宋白芷的身形,最終選定就這件了。她說:“或許是緣分吧,其實即使沒有那一次偶然見麵,我們也會被家中安排相遇。隻是我們都選擇了這份上天饋贈的緣分。”


    “你瞧…這麽多年了。春去秋來又將入冬,不知不覺中,他的身旁也不止我一個人了。”


    她的語氣有些惋惜,卻並沒有後悔。有些時候,感情過渡到了最後,便與親人沒什麽區別了。無論當初的悸動多麽青澀純粹,到最後都一樣。


    愛到最後,全憑良心。


    吳夫人俏皮的對宋白芷眨眨眼,如同當初少女時般嬌俏的轉了一圈。她開心的展示自己的穿著,與滿滿當當的衣帽間。她語氣愉悅道:“不過,我還是特別喜歡這麽穿著打扮。”


    宋白芷看著琳琅滿目的衣裳,如實點頭道:“你的衣裳,很漂亮,也很稱你。”


    吳夫人伸手遮笑,她的雙眸宛如高懸於夜空之中的彎彎月牙兒一般,閃爍著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她將衣裳塞給宋白芷道:“但我相信,也絕對稱你。”


    說著,便帶著宋白芷入了裏間更衣。


    吳夫人並不喜歡和太過聰明的人結交,那樣的人相處起來太累了。哪怕隻是一句話,一個舉動,也需要反複琢磨。


    可她卻喜歡解九,也喜歡宋白芷。這或許就是例外吧。


    宋白芷許久沒有穿過這類修身的衣裳,適應了一會才推開裏間大門,走了出來。


    或許是吳夫人的目光太過於熱忱,讓她有些不自在的理了理鬆散的側鬢青絲。


    她的舉止十分得體,透露著江南水鄉獨有的溫婉氣息。


    一身剪裁得體的一襲墨綠旗袍襯得她肌膚愈發瓷白,氣質綽約。她那不經意的眼波流轉,一顰一笑,如同春色最濃時的一夢芳華。


    當然,以上都是吳夫人的視角。實際的宋白芷,麵對如此熱烈的目光,正在心中腳趾扣地。‘想逃。’


    吳夫人她眼眸一亮,誇讚道:“果真絕色,若我是個男子,這會隻怕移不開眼了!”


    “這要歸功於你借我的這身衣裳,才讓我沾了光。對了,不知府中可有毯子?”宋白芷並不打算讓互誇話題持續跟進。


    吳夫人怔愣一瞬問:“你要守夜?有是有的,不過這幾日氣候溫差大,府中雖有電熱油汀供暖,想來也是不夠的。”


    吳夫人思索片刻,翻找起自己入冬時穿的羊絨大衣:“這件大衣雖然穿過,不過很暖和的。白芷,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先將就一下吧。”


    宋白芷淺笑道:“你願意借給我,我就已經很感謝了,又怎麽會介意呢。”吳夫人知道,宋白芷一向沒什麽表情,能夠讓她笑一笑,倒是少見。


    不過她也能夠理解宋白芷,還是那麽大點孩子的時候,就落在狼窩裏。如果什麽心情都擺在臉上,隻怕早就死了幾百遍了。


    吳夫人交代了底下人幾句,又將所有預計會用到的東西準備妥當後才離開。


    解府並不是沒有大夫,不過,又有誰能比中山宋青囊的名頭更大呢?所以,她便沒操這個心。


    客房的小爐子中,整齊有序的溫著湯,藥。長桌上則是更加齊全的膏藥,止血粉,以及近期才被德國人發表出來的消炎藥。


    宋白芷檢查陳皮沒有發熱後,便挪了一把椅子到床頭邊守夜。室內溫度十分溫暖,壁燈散下的光,昏黃而又迷蒙,讓她本就疲憊的身體,不自覺的開始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陳皮感覺到了傷口的刺痛,徹底的睜開了眼。他摸索著柔軟的席夢思床,觀察著四周中西混合的裝潢,尋找起宋白芷的身影。


    與之前在白喬寨不同,陳皮剛想要下床找人,就見宋白芷倚靠在近窗邊的床尾處沉睡。


    宋白芷的眼底是化不去的疲憊,直到這會得空她才能忙裏偷閑的休息一下。陳皮懷疑她從支開自己的那幾天開始就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飯,以至於消瘦的肩膀連外套都掛不住。


    陳皮忍著疼痛,小心的下了床,替宋白芷將滑落的毛毯重新蓋好。她倚靠在床尾的床柱旁,半垂著腦袋似乎並未察覺。


    壁燈氤氳的燈光在她身上縈繞泛起本不該屬於她的溫柔。如同被蠱惑一般,陳皮的目光無法挪動分毫,隻定定的看著,而後久久刻在心頭。


    他小心的替宋白芷挑開鼻尖的碎發,慎重而又隱秘的在她的耳邊落下一吻。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恍如大夢驚醒般急促的往後退了兩步,轉身推開了臥室門,走了出去。


    宋白芷那樣戒備心重的人,真的會毫無察覺嗎?可是如果察覺了,為什麽還要裝睡?


    陳皮不知道她的想法,不敢麵對她那雙冰冷的眼眸,更怕聽到她口中會說出那些讓他無地自容的話。


    他該怎麽辦呢?還能怎麽辦呢?是能夠像那些頑皮的孩子一樣,去吵鬧著一個答案,還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宋白芷不是傻子,他的話底下是個什麽意思,她不會不知道。如今他這麽做,也不過是將自己心思徹底擺在了台麵上。


    還是說,阿姐隻能是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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