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道,象州。


    韋青筱就是韋青筱,抹去眼淚,起身就往山腰竹屋行去。


    鍾嬋知道攔不住她,隻好跟她同往,她也有些事想找老丁問清楚。


    二人來到山腰竹屋,隻見屋裏點著燭火,門卻沒有關。韋青筱擔心出事,急步掠進屋裏,鍾嬋略查看四周,也跟了進去,卻見老丁坐在方桌旁,似乎正在等人。


    “丁叔,你在等人嗎?”韋青筱問道。


    “是啊,我每天都在等人,今天終於等到了。”老丁看起來比上午平靜許多。


    二人也在方桌旁坐下,韋青筱不解地道:“你知道我們會來?”


    “不知道,但我相信家主在天有靈,一定會庇佑他的孫女,我一定會等到你。”


    “你知道我是……”


    “我老了,太老了,但我每天都會想那一天的事,每天都會想你的眼神,沒有一天敢忘記。不論你長成什麽模樣,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眼神。”


    “丁叔,這些年辛苦你了!”韋青筱抓住老丁的手,眼裏又流下了眼淚,她今天流的淚比之前曾經流過的所有眼淚還要多。


    老丁也流下了眼淚,十九年的等待,終於在風燭殘年得償所願。鍾嬋留意到,老丁雖然激奮,但他的手很穩,並不似上午那般抖顫。


    韋青筱拭去淚水,問道:“丁叔,你上午為何不與我相認?”


    “因為駱典史。”


    “駱叔……有什麽問題嗎?”


    老丁搖了搖頭,“不知道,這幾年總感覺他有些不對勁,但也說不出來哪兒不對勁。總之,還是小心點好!”


    “對了,你等等。”老丁說著,起身迴到臥房,不一會兒拿著件舊襖走了出來。老丁用力將舊襖撕開,舊襖裏縫了層白絹,絹麵上寫滿了字。


    老丁將白絹取下疊好,雙手遞給韋青筱:“小娘子,這是家主留給你的遺物。他將畢生所學都寫在了上麵,希望將來你學成之後,可以守正辟邪。”


    韋青筱雙手接過白絹,從頭細看,“吾韋逍合,師承摩嶺教第十九代教主,受師命遠赴象州。今吾以摩嶺教嫡傳弟子之身份,授吾子孫後輩摩嶺教絕學,以承我教守正辟邪之誌……”


    “韋逍合是誰?”


    “韋逍合是你的祖父。”


    “祖父是摩嶺教弟子?可為何會成了天理教的教主?”


    “個中緣由,我也不太清楚。家主說,這絹帛是你祖父傳下來的秘籍,隻傳韋家後人,老仆今日終於物歸原主。”


    韋青筱攥緊手中的絹帛,看著眼前垂垂老矣的老丁,他不是韋家的仆人,他是韋家的恩人,更是她的親人,“丁叔,你的恩情,青筱無以為報,請受青筱一拜。”


    韋青筱跪拜叩首,嚇得老丁急忙站起身,“使不得、使不得,小娘子折煞老仆。”


    “不,丁叔。阿爺死後,你就不再是韋家的仆人,而是我韋青筱的親人。”


    一旁的鍾嬋見狀,也不勝感懷。忽然,她察覺到武人的氣息,四人疾掠而來,圍向竹屋。


    “小心,有人!”鍾嬋吹滅燭火,閃身窗邊細聽。韋青筱一把抓住老丁,將他拉進臥房。


    這時,竹屋的門窗被撞開,扔進四個煙筒,煙筒冒著白煙,不用聞也知道是毒煙。


    鍾嬋眼疾手快,接住從窗外扔進來的煙筒,運勁扔了迴去。左手藤蔓一掃,將另外兩個煙筒抽出屋外。


    鍾嬋身形後撤,藤蔓迴卷,正欲卷走最後一個煙筒,門窗外又飛進數個煙筒,連臥房的窗外也飛進三個煙筒。


    “用濕布捂住口鼻!”鍾嬋道。韋青筱趕緊從床上扯下兩塊布,用水浸濕後蒙在老丁和自己臉上。


    屋子裏很快已滿是白煙,刺得韋青筱眼睛生疼,她看看身旁的老丁,老丁身子虛晃,已快要不支。韋青筱不忍見老丁受毒害,扶起他就往門外走。


    鍾嬋一把抓住她,“不能出去,外麵危險!”


    “丁叔已經不行了,再不出去他會死在這裏。”韋青筱心急如焚,她何嚐不知道外麵必有埋伏,可惜老丁已經受不住毒煙。


    鍾嬋略思忖,道:“我先出去引開他們。”說完,運勁將方桌踢出門外,身形緊跟在桌後。


    隻聽方桌上“噠噠”作響,鍾嬋猜測賊人用的是飛針。她聽風辨位,藤蔓如靈蛇竄出,纏住此一人脖頸。鍾嬋拉拽藤蔓,身形借力極快地掠至此人身後,飛針如影隨形,卻射中了此人前胸,此人霎時癱倒在地,抽搐兩下便沒了動靜。


    好毒的針!


    鍾嬋剛才看清,屋頂有毒針射出,身形急往竹屋閃避,右手運勁擲出,隻聽一聲悶哼,屋頂一人被砸中,滾落下來。砸中此人的是鍾嬋踢飛方桌時,順手從桌上抄起的竹杯。


    這時,韋青筱架著老丁從屋裏出來,鍾嬋箭步急衝,一腳踢暈從屋頂落下的賊人,藤蔓纏住方桌,擋在自己和韋青筱、老丁身前,隻聽又是“噠噠”兩聲,兩支毒針射中了方桌。


    鍾嬋並未停滯,閃身進屋、又躍上屋頂,瞄準毒針射出的方位,運勁再擲出一竹杯,將樹上的賊人打落。最後一個賊人頓時慌了神,等他再想瞄準時,隻覺眼前一花,然後便暈了過去。


    鍾嬋走迴方桌,見韋青筱呆坐地上,老丁安詳地躺在她懷裏,嘴角露出多年不見的笑意。韋青筱呆呆地看著老丁,沒想到失散多年的重逢,竟成了匆匆的一別,韋青筱本想將老丁接迴家侍奉終老,可她已經沒有機會了,有人奪走了她剛剛相認的親人。韋青筱沒有流淚,她的眼淚已經流幹,心裏流出的隻有血。


    “我還沒來得及問,丁叔的名字。”韋青筱喃喃道。


    鍾嬋蹲在韋青筱身旁,道:“丁叔走得很安詳。”


    “丁叔是我在世上最後的親人,不管誰殺了他,我一定要讓他償命。”


    鍾嬋拍了拍韋青筱的肩膀,道:“你有親人,至少你還有薛將軍。”


    ……


    韋青筱匆匆趕到駱家莊,敲開了駱炳漢的家門,“駱叔,丁叔出事了!”


    “進屋再說。”駱炳漢將韋青筱讓進屋裏。韋青筱緩了口氣,道:“昨夜我和鍾姑娘去找丁叔,被四個蒙麵的賊人偷襲,丁叔聞了毒煙暈過去了,到現在還沒醒,鍾姑娘正在為他診治。”


    “竟有這等事!偷襲的都是什麽人?”


    “我們急著先救丁叔,沒看到他們的樣貌。等我再迴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陽壽縣竟然還有這等賊人,你報官了嗎?”


    “沒有,我現在就去報官。”


    “不急!人已經跑了,公廨恐怕很難相信你說的話。”


    “那現在怎麽辦?”


    “救人要緊,帶我去看看老丁。”


    “丁叔現在駱襄家裏,有鍾姑娘照顧,你放心。”韋青筱眉頭緊鎖,“駱叔,我覺得當務之急是找出賊人。遲一刻,丁叔就多一分危險。”


    駱炳漢點點頭,沉吟道:“老丁十幾年相安無事,怎麽突然就有人想要殺他?”


    “會不會是……青劍嵩的餘孽?”


    “老丁隻是韋老教主的管家,對天理教的事一無所知,就算青劍嵩一黨還有餘孽,也沒理由要殺他……你確定兇手的目標是老丁?”


    “你的意思是,兇手想殺的不是丁叔,是我和鍾姑娘?”


    “很有可能。你不是說過,你也不知道駱向雲是怎麽救迴來的。那個姓傅的怪人,還有他的管家,藏著不少秘密。”


    “姓傅的雖然怪,但我看不出他有什麽理由要殺我和鍾姑娘。而且他們的身手,可比四個賊人強太多。”


    “這樣,我先去趟公廨,看看公廨能不能差人去查。你去監看姓傅的,看他們有何異樣。”


    “好。”韋青筱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又迴過頭問道:“對了,駱叔,我想問問丁叔的名諱。”


    “哦,他叫作丁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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