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道,象州。


    駱炳漢引著鍾嬋和韋青筱又來到了雷山北麓,已可望見匕首般的裂穀。從北麓上山,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鍾嬋已望見山腰深處的竹屋。


    駱炳漢今年已六十四歲,身子卻是出奇得硬朗,一路行來輕車熟路,說起話來氣都不喘,“二位娘子,老丁就住在前麵的竹屋裏。”


    “丁叔是天理教的人嗎?”韋青筱問道。


    “也不算是,他是韋老教主的管家,天理教的名冊上也沒有他的名字。”


    “駱叔,你是怎麽認識丁叔的?”


    “我……我是無意間救了他,後來才知道他是韋老教主的管家。”駱炳漢快走兩步,來到竹屋前敲了敲門。


    一個麵容枯瘦、身形佝僂的老人慢慢打開了門。駱炳漢道:“老丁,是我。今天有兩位小娘子想跟你打問一些事。”


    老丁看了看韋青筱和鍾嬋,埋在皺紋間的雙眼像是突然睜開,直盯著韋青筱,嘴唇發顫。


    駱炳漢見老丁神情恍惚,又湊近一步,道:“老丁,我們進屋說話。”


    老丁似乎迴過神來,慢慢轉過身,將眾人引進屋裏。屋子裏雖簡樸,但卻很整潔,老丁看上去還像個管家,操持著這個屋子。


    四人在方桌旁坐下,駱炳漢道:“老丁,這位是薛將軍請來的女俠鍾娘子,這位是薛將軍的徒弟韋娘子。她們想跟你打問天理教的事。”


    “天理教?”老丁的嘴唇還有些發顫,聲音蒼老,“天理教……你答應幫我找,你到底找沒找到?”


    老丁的一句話,令鍾嬋和韋青筱齊齊看向駱炳漢。駱炳漢略有些局促,笑道:“二位,這事說來有些話長。當年青劍嵩追殺韋老教主和教中良善,老丁也被追殺。他跳了崖,不過幸好他福大命大,被崖上的樹救了一命。”


    “後來,我路過山下時發現了他,就把他救了迴來。老丁告訴我,他跳崖的時候還抱著一個孩子,可我們找遍了山下,怎麽也沒找到,連屍首都沒找到。”


    “老丁始終相信孩子沒有死,傷好之後就到處去尋,走遍了象州也沒有找到。他托我幫忙尋找,這些年我也想了很多辦法,可是一點線索也沒有。那孩子……”


    “誰的孩子?”韋青筱問道。


    駱炳漢看看老丁,歎口氣道:“韋老教主的孩子。韋老教主一家十三口,除了一個孫女失蹤,其他……全都被害。”


    老丁聽著,已是老淚縱橫,“我對不住韋家,無臉去見老教主……”


    “老丁,二位小娘子今日前來,是想問你一些事……”駱炳漢說著,看了看鍾嬋和韋青筱,示意二人趕緊問。


    韋青筱問道:“丁叔,你可知道殺害韋老教主的青劍嵩平日常去什麽地方?”


    老丁雙眼發紅,不住地搖頭。


    三人相互看看,鍾嬋問道:“丁叔,你能不能跟我們講講天理教的事。”


    老丁抹了抹眼淚,看看鍾嬋,又看看韋青筱,慢慢開口道:“家主常說,天理教,天理之道,公出於道,平出於公,至平則邪者取法。家主一生與人為善,卻中了青劍嵩的奸計,落得家破人亡,天理何在啊?”


    “青劍嵩到底是個什麽人?”


    “他不是人,他是鬼!是魔!”老丁的嘴唇愈發抖顫,身子也在抖顫,“他沒有人性,殺人不眨眼,他……他還召鬼、役鬼害人,害死家主全家……”老丁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鍾嬋和韋青筱都不忍再問,一旁的駱炳漢卻急著道:“老丁,青劍嵩是如何召鬼役鬼?有沒有什麽……邪物,或者邪書?”


    “邪物……邪物……有!”老丁道。


    駱炳漢眉頭一豎,忙道:“什麽邪物?在哪?”


    “很多邪物,就在祭台,到處都是邪物!”老丁道。


    “我是說,他召鬼役鬼用的什麽邪物,你知不知道?”


    老丁搖了搖頭,駱炳漢看起來很失望。韋青筱與鍾嬋對視一眼,道:“丁叔,天理教也有召鬼役鬼的法術嗎?”


    “沒有!沒有!”老丁大聲道:“家主說過,天理教守正辟邪,傳授的都是上古巫覡之術,而青賊學的都是邪術……”


    老丁抖顫的手忽然抓住駱炳漢,跪倒在他身旁:“駱典史,小老自知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可我連家主生前唯一的囑托都沒辦到,我沒臉去見家主啊!我求求你……求求你,幫我找到家主的孫女……”


    坐在一旁的韋青筱忙起身將老丁扶起來,“丁叔,我們一起幫你找,你先坐下。”


    老丁轉頭看著韋青筱,臉上的皺紋仿佛都寫滿了愧疚,讓人動容。“小娘子真的願意幫我?”


    “真的。丁叔先告訴我,孩子是怎麽不見的?”


    老丁想要拿水壺倒水,韋青筱幫他倒上水,老丁喝了一口,緩緩道:“那年,青賊謀害家主,家主讓我帶著剛出生的孫女先走。青賊的人已經將山下圍住,我隻能抱著孩子往山上跑。後來,青賊命人滿山搜找,我見躲不過,就將孩子藏在隱蔽處,用樹葉遮住,希望她吉人天相。我取下繈褓將賊人引開,然後當著賊人的麵,抱著繈褓跳下山崖……”


    “後來,我僥幸沒死,駱典史救了我。我偷偷迴到山上去找孩子,可孩子已經不在了。”


    “唉,十九年了,我找遍了象州也沒找到這個孩子,隻怕是當年已被青劍嵩的人發現,遭遇不測了。”駱炳漢歎道。


    “孩子沒有死、沒有死,她一定還活著、一定還活著……”老丁高聲道,渾身抖顫得更加厲害。


    “丁叔,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能認得這個孩子?”韋青筱問道。


    “認得,認得!孩子左腳後跟有兩顆黑痣,我死也忘不了!”


    三人安撫好老丁,離開了山腰竹屋。下山之後,韋青筱突然道:“駱叔,我和鍾姑娘迴韋家莊打問,你先迴去吧。”


    “韋姑娘,沒用的。這麽多年,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當年青劍嵩將天理教的整個山都圍住,滿山追殺韋老教主全家,武功高強的韋家二子都沒能逃過追殺,更別說剛出生的孩子。隻是老丁始終不肯接受罷了。”


    “駱叔,我知道。隻是我剛才答應了丁叔,總不能什麽也不做。”韋青筱轉身往雷山北麵的韋家莊走去。鍾嬋跟著韋青筱,一言不發,她察覺韋青筱心緒略有起伏,故不願打擾她。


    韋青筱到了韋家莊,並未去打問,而是直接迴到家,把自己關在臥房裏。鍾嬋在附近的山上采了些草藥,為駱向雲調配藥丸。韋青筱性子剛毅、行事果敢,遇事自會決斷,而薛仁貴將軍委托玄鑒堂的事已經辦妥,雖然駱向雲身上的「人鬼」去向不明,但總算是把他救了迴來,等駱向雲醒來,自己也該離開了。


    入夜後,韋青筱打開房門走了出來,鍾嬋已做好了夕食,正等著她。韋青筱坐下剛吃了兩口,又放下箸兒,脫去了左腳鞋襪。鍾嬋看見,她的腳後跟處有兩顆黑痣。


    “我父親臨終前跟我說過,我母親當年臨盆的時候,正趕上天理教大亂,我父親在山上采藥,被青劍嵩的人圍在山裏一天一夜。下山之後才知道,母親身子弱,還沒生下孩子就昏死過去,孩子沒保住……”


    “或許是天意,父親在山上撿到一個孩子,因為擔心母親太過悲傷,身子熬不住,就騙母親說這個孩子就是他們的孩子,自己偷偷埋葬了剛出生就夭折的親骨肉。”


    “父親死後,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被遺棄在山上的孤兒,幸好遇到父親。所以,我從沒想過要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沒想到,我竟然會是……”


    韋青筱的眼中流下了眼淚,她並未拭去,而是任由淚珠劃過臉龐:“我想好了,我明天就去找丁叔,我不能再讓丁叔活在愧疚之中。”


    鍾嬋抓住她的手,道:“現在想想,丁叔第一眼見到你的眼神就很特別,他已經感覺到了你與他的羈絆。不過……此事萬不可告訴駱炳漢。”


    韋青筱看著鍾嬋的眼神,“你也感覺到了?駱炳漢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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