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雙刀六臂,各自施為。雙刀用的是燕山鐵旗門“鏡生無相”,刀鋒潑水不漏;“四肢”中兩“下肢”尖利似劍,以衡山派“璿璣劍法”專攻身後破綻;兩“上肢”十枝如鉤,鷹衍教“七煞鷹爪手”不離頭頂三寸,每招每式猛攻不守、隻求殺敵,可謂是狠絕至極。能在此等逼殺中全身而退者,武林中屈指可數,可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十餘招過去了,眼前這個讓他恨之入骨的人為何還沒死?


    這個人自然就是沈恬。


    沈恬憑手中竹排“擋、撞、紮”三式,抗住了雙刀六臂。竹排是沈恬用兩層二十餘根精選細竹紮成,竹管中空,注水後蠟封,竹身密開細孔,竹排高二尺六寸,削作桃形,底尖過油,鋒利如戟。抖撞之間,竹中的水由細孔沁出,懾退“四肢”。


    沈恬看準時機,竹排擋退頭頂鷹爪,橫刀斜刺黑袍腋下,人從臂下閃至黑袍身後,橫刀卻被“上肢”鷹爪抓走。沈恬一拍長匣,取怪刀在手,一刀砍中“上肢”,黑袍發出一聲怒吼,那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兩人。


    沈恬毫無滯緩,竹排撞壓黑袍後背,怪刀急砍“上肢”,搶在“上肢”刺進自己右眼之前,將其生生斬落。然後縱身躍起,橫身避擋其餘“三肢”,怪刀順勢下砍,“四肢”變作了“兩肢”。


    黑袍一陣戾嚎,剩下的“兩肢”在沈恬四周遊移觀望,似乎對怪刀有些生畏,這怪刀正是專為誅殺枯榮而製。怪刀原本是陌刀,沈恬將刀刃截斷僅留五寸,刀柄截短鑿空,注水後蓋以浮漂,再鑲接一段中空的銅刀柄。沈恬運起“獨陽魔功”令銅柄炙燙,柄內密閉之氣遇熱鼓脹,推壓浮漂,將水從刀簇細孔中擠出,細密如發,極似“水簾”,稱作“水簾刀”。


    “兩肢”不再肆意狂攻,黑袍以雙刀獨戰沈恬,僅兩招便被沈恬挑落了兜帽,露出了真麵目。沈恬不禁吃了一驚,黑袍竟然是“已死”的右護法薛默歧,但……已不是“死前”的薛默歧,臉色蒼白,左耳四周肌膚粉嫩如桃花,耳中似有活物擺動,脖頸鵝黃,一片片呈心葉狀,頭發裏藏著三兩個與枯榮身上一模一樣的齒囊,甚至連眼瞼上也有肉刺,其狀極其詭怖。


    “沒想到吧?我還活著。就是因為你,我才變成現在這樣不人不鬼。我要讓你也知道,什麽是痛不欲生。”薛默歧說的每一個字,仿佛都是用盡全身氣力從喉嚨底噴出,言語中的怒火似要將周遭的一切都燒成灰燼、燒成人間地獄,讓每個人都受盡地獄之苦,就好像他這樣……


    那日,“弩”將薛默歧送迴了緋雲閣,可薛默歧已是迴天乏術,枯榮勉強為他續了兩三天的命。三天後,張矩引水入屍洞,暗河水剛入密道,“人麵桃花”就已警覺,立即操控附近數百僵屍疊成屍山,沿著屍山從豎井逃出屍洞,豎井中的僵屍也因此躲過了河水漫灌。井口就在薛默歧的床榻下,薛默歧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人麵桃花”從七竅鑽進薛默歧的身子,以血肉之軀作壤寄生下來。薛默歧臨死前忽然感覺有無盡的“樹枝”刺進骨肉髒腑,不停鑽刺、翻絞,仿佛要刺透他的每寸骨肉、將他活活絞成爛泥。難以想象的劇痛讓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地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默歧的臉開始扭曲,雙眼紫烏,左耳桃花變得血紅,後背又慢慢長出“新肢”,比斷掉的“兩肢”細了不少。薛默歧突然轉身掠向右側廂房,“四肢”紮進四名兵衛的胸腹,將薛默歧送到房簷下。眼看房簷下的一人就要命喪薛默歧刀下,一把怪刀殺到,逼退了薛默歧的雙刀,原來沈恬已提早察覺薛默歧的意圖,幾乎與他同時展開身法,這才救下房簷下的人,此人正是張矩。


    緋雲閣“一屍兩人”協戰,僵屍為盾,擋在前麵見人就咬,兩黑衣人跟在僵屍身後,見機補殺,兵衛阻擋不住、陣腳大亂。好在張矩臨陣指揮眾衛士鋪設糯米、前後夾擊,總算阻住僵屍。但薛默歧的突然殺入,再次打亂了兵衛的協同,黑衣人趁機掃除糯米,僵屍又一步步逼近廂房。


    “四肢”將四名兵衛的屍首甩向沈恬和張矩,沈恬推開張矩,避過屍首。張矩發現兵衛屍體有異,像是被吸空的皮囊,但他來不及細看,因為薛默歧的舉動令他大感不妙。這一次,“四肢”沒有刺殺兵衛,反而是將“一屍兩人”扯進了一旁的廂房。廂房裏沒有別人,正是裴行儉和兩名衛士。


    張矩一個箭步衝進廂房,不想竟撞在了僵屍身上,像是撞上塊大石。僵屍紋絲不動,雙手抓擠衛士雙肩,堅利發黃的指甲插進肩胛,頭壓住衛士肩頸,如同一副人形枷鎖將衛士死死鎖住。張矩眼光一掃,裴行儉正與黑衣人殺得難解難分,張矩抬起弩機瞄了好幾次,均難保不會誤傷裴行儉。而另一邊的衛士已連中三四刀,張矩當即調轉弩機,“嗖嗖”兩箭,黑衣人連人帶刀撲倒在衛士身上,雙雙死去。


    幾乎同時,張矩的腳邊也倒下一人,正是被僵屍抓咬的衛士。張矩迴過頭,一雙灰白的眼睛正看著自己,臉上膿瘡、嘴邊血汙。張矩不禁汗毛倒豎,左手緊緊抓住腰間裝著糯米的布袋,倒一把糯米在右手……可僵屍卻轉身向裴行儉走去,步伐僵直緩慢。張矩深吸口氣,跑到僵屍身前,將一把糯米擲在僵屍臉上。小小糯米砸在僵屍身上,竟遠勝張矩衝撞之力,僵屍步伐為之略滯,嘴裏一陣低吼,唿出的腥腐氣令張矩近乎窒息。


    “將軍,快走!快走!”張矩急切地催促裴行儉離開,他心裏清楚,一小袋糯米至多拖延幾個彈指,根本阻止不了僵屍,甚至整個州府也沒人能阻止。僵屍步步進逼,黑衣人也加緊夾擊裴行儉,眼看僵屍指尖已觸及裴行儉,張矩把心一橫,扔掉手弩,攔腰抱住僵屍,使出渾身力氣往後頂,卻反被僵屍頂到了牆角,僵屍的手抓住了裴行儉的右肩……


    張矩雙腳蹬在牆上,死命頂住僵屍,可惜仍然無力阻止僵屍再進一步。生死瞬間,窗外突然射進幾粒糯米,僵屍又是一陣低吼,糯米後麵跟著一個身背長匣的身影,一柄怪刀劈向黑衣人,刀氣將黑衣人震退兩步,靠在了僵屍身上。黑衣人還未緩過氣來,右肋再中一拳,筋骨盡碎、暴斃當場,連身後的僵屍也被震退兩步。黑衣人至死都不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的拳頭,仿佛天石降世,隻有夢魘裏才會出現這樣的拳頭。


    那身影自然是沈恬!沈恬比張矩更早、也更快衝向廂房,卻被薛默歧和“四肢”攔下。薛默歧不遺餘力拖住沈恬,隻因沈恬和張矩的舉動告訴他,他猜得沒錯,廂房裏的人就是裴行儉,可他卻估錯了想要救人的沈恬。沈恬身法突變,反折向薛默歧,水簾刀直削“四肢”。“四肢”見刀縮走,而沈恬已到了薛默歧身前,水簾刀疾斬,薛默歧急忙退避,“四肢”從身後刺向沈恬。其實,這兩刀不過是虛招,沈恬身法再變,一躍而起,竹排脫手擲出,“砰”地插在地上,切斷了左麵襲來的“下肢”。一陣詭異的戾嚎聲中,沈恬已掠進廂房,震退了僵屍。


    僵屍退開,張矩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磕得下巴生疼。不過,他已顧不上疼,立刻爬起身看向裴行儉。裴行儉右肩五道深深的血口子,傷口皮肉上似有白毛,張矩心裏清楚,被僵屍抓傷定會染上屍毒。


    “果然是你!”裴行儉淡定地看著沈恬,道:“想不到過了這些年,來救我的還是你!”沈恬肅然施禮,嘴裏卻問道:“張掖誰能祛屍毒?”


    僵屍又緩步走了過來,張矩忙收斂心神急忖,忽然脫口而出:“茅山……茅山派尚在城中!”沈恬上前兩步,一拳震退僵屍,道:“帶路!”


    張矩引著沈恬和裴行儉急往後院行去,沈恬順手取迴地上的竹排。薛默歧和“四肢”可不會放過裴行儉,一路追殺而來。張矩一進後院便大喊“馬三、馬三……”一輛馬車從馬廄旁駛了過來,駕車的正是想在牧監養馬的馬三。


    薛默歧縱身躍過馬車,“四肢”卷住車輿猛拽,眼看車輿就要翻倒,沈恬疾步掠上車輿,水簾刀猛擲向薛默歧,刀柄火紅。薛默歧急忙抽出左側“兩肢”,側身避開水簾刀,沈恬人隨刀至,竹排已撞向薛默歧。薛默歧再避不過,雙掌硬接竹排,隻覺雙手仿佛對上從天而降的巨石,震得他氣血翻湧、連退數步,幸而右側“兩肢”還卷在車輿上,這才穩住身形。但沈恬不會給他絲毫喘息之機,右手一拍長匣,又一把水簾刀在手,順勢一刀上撩……薛默歧剛剛站穩,眼前刀光一閃,右側“兩肢”被齊齊斬斷,一陣戾嚎聲中,左側“兩肢”如鐵鞭猛抽沈恬。沈恬竹排橫擋,借力退開三步,伸手穩住車輿,裴行儉和張矩迅即坐上馬車。


    馬三剛才也嚇得不輕,趕緊駕著馬車從後門離開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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