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血教被盜的到底是什麽?


    不知道!


    如何找一件根本不知道的物事?


    鍾嬋還沒想到。


    離開襄陽前,父親跟她講了很多與神秘門派的糾葛。


    大約二十多年前,鍾侑償在江南道三茅山遊學,偶然結識了一個自稱黎生的道士。黎生擅長丹藥,更難得的是黎生毫無派別門第之見,與鍾侑償誌趣相投,兩人談藥論道數日。


    後來有一天,黎生被人追殺、身中數刀,鍾侑償救下了他。奄奄一息的黎生靠一顆丹藥竟然起死迴生。


    黎生告訴鍾侑償,他原名劉庚,一心學醫,糊裏糊塗入了一個似道又非道的門派。這個門派沒有名號、極其神秘,崇拜鮮血、尋求永生不滅。對門徒管束極嚴,門徒不得透露姓名,穿同樣衣服,以血仆、血徒、血侍、血侯相稱。黎生和八個同樣誤入門派的師兄弟謀劃三年、曆經艱險終於逃了出來,但門派中人一直追殺他們,逃出的師兄弟如今隻剩下二三人。


    門派中有稱為“淨血”的湯藥,能治百病療百傷。黎生一直暗中研習,但始終參不透,便嚐試調配丹藥吸聚淨血之奇效。經兩年終於成功研配了三粒淨血丸,救了他三次性命。


    鍾侑償為人仗義,當即決定幫助黎生逃脫追殺。後來黎生在會寧縣郊定居,改名牛齋。黎生好酒,除煉丹配藥外,也很擅長釀酒,他釀的綠蟻酒青碧蘊透、醇厚綿長,深得各路商旅喜愛,在會州頗有名氣。黎生便釀酒為生,還收養了孤兒小梅和小翠,過得倒也安樂。


    後來,鍾侑償師父病重,找到黎生問得淨血教的地址。兩人約定從此不再見麵,黎生也絕不再提淨血教一事。鍾侑償若能在穀川腳店喝到會寧綠蟻酒,說明黎生還活著。若喝不到,便問掌櫃原委,掌櫃若說釀酒的牛老頭迴鄉了,說明黎生壽終、迴鄉安葬,掌櫃若說釀酒的牛老頭歿了,說明黎生被殺、從此緣盡。


    自鍾侑償找到淨血教求得“淨血”之後,淨血教一直懷疑鍾侑償與逃走的門徒有關聯,暗中跟蹤鍾侑償十多年,始終沒有任何發現。這次淨血教之所以找到鍾侑償,定是想從他這裏找出淨血教暴露的原因,然後順藤摸瓜找到賊人。


    鍾侑償因為肺病已經三四年沒有外出,也斷了黎生的消息。鍾嬋和父親商議後,決定先赴會寧。


    鍾嬋女扮男裝,騎著驢子走官道趕往會州。還沒出襄陽,鍾嬋已經察覺到,有兩個男子尾隨自己,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淨血教的人。鍾嬋心裏反而暗喜,淨血教之所以神秘,就是因為他們始終躲在暗處,外人見不到、也聽不到,如同長在峭壁深林中的草藥,難以發現。辨草藥須觀聞摸嚐,辨人則須觀其行、聽其言。如今他們自己露麵,便有機會一窺他們的底細。


    一路上,鍾嬋大大落落趕路,小心觀察試探兩人。走了旬月有餘,趕到會寧縣已是七月十四的日晡。


    鍾嬋雖是第一次到會寧,還是很快便找到了會寧縣赫赫有名的穀川腳店。會寧雖遠不及襄陽,但酒肆邸店宏闊質樸,比之襄陽更顯豪氣。鍾嬋要了間客房,將驢拴在腳店西麵場院的馬廄裏,喂好草料返迴堂廳吃飯。


    堂廳裏已經快坐滿了,鍾嬋瞅見西麵堂廳有二三張空桌,便挑了一張坐下。堂廳裏不似商旅吃飯時那般喧鬧,靜得有些異樣。鍾嬋從氣息中感知,堂廳裏的商旅,大多都是武人。武人匯聚,此地定然不太平!


    夥計過來問點什麽菜。鍾嬋要了一盤清煮秋葵、一碟乳餅、一尾魚和一碗黍米飯,然後對夥計道:“早就聽說會寧綠蟻酒,給我燙壺綠蟻酒。”


    夥計笑道:“客官來遲了,整個會寧縣三四年前已經沒有綠蟻酒了。”


    鍾嬋道:“這是何故?”


    夥計道:“會寧綠蟻酒都是一戶姓牛的酒戶自釀的,品質上等。他以前釀酒,都是先賣我們這店,很多客商專程來我們店裏喝綠蟻酒。三四年前,牛家閨女說牛老頭迴鄉了,從此會寧便再沒有綠蟻酒。”


    鍾嬋故作惋惜,道:“看來我與這綠蟻酒無緣。那就來一瓶葡萄酒。”


    牛老頭迴鄉,也就是黎生已經離開了人世。他沒有忘記用這種方法,和一個不能相見卻能托付生死的老朋友道別。


    鍾嬋閉目默念《太上救苦經》,也算代父親送這個至死還記掛他的老朋友最後一程。


    鍾嬋雖閉著眼,但已感知到尾隨她的兩人也進了腳店,就坐在近旁。數十日的同行,鍾嬋摸透了他們的習性,感覺就像是兩個老熟人,大家默契地保持著距離。


    不一會兒,堂廳裏已座無虛席。掌櫃走過來,一臉堆笑道:“客官,實在抱歉。那邊有幾位客官沒有空桌,能不能請你換一桌,行個方便?”


    鍾嬋扭頭一看,人群中一個穿褐底蘭花紋翻領胡服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腰身秀挺、眉眼溫婉、有大家閨秀的端雅,也有武林俠女的英氣,正是田記的三娘子田貞。


    田貞向鍾嬋微微頷首,眼含歉意。


    鍾嬋本就通情達理,對田貞也頗有好感。武林中女子本就不多,有如此氣度的女子就更不多見了。鍾嬋心念一轉,爽快起身讓桌,徑直坐到了尾隨她的兩人那桌。


    掌櫃馬上跟來,向那兩人不住道歉。那兩人就像是科場舞弊被檢舉,滿臉尷尬,眼睛都不敢直視鍾嬋。鍾嬋大大落落地瞅著兩人,臉上忍不住泛起笑意。


    “兩位兄台覺得這店裏的葡萄酒如何?”鍾嬋端起杯,打破了桌上的尷尬。鍾嬋留意到,兩人一路上隻喝葡萄酒,今天他們桌上擺的依然是葡萄酒。


    兩人中身穿灰袍、身量稍矮的一人道:“閣下也好這葡萄美酒?”


    鍾嬋道:“不常喝,還望兄台指點。”


    灰袍男子道:“這店裏的葡萄酒,酒色清亮、入口豐滿、稍感生澀,也算不錯。”


    “葡萄酒可是源自西域?”


    鍾嬋如同和老熟人閑聊,讓灰袍男子稍稍放鬆了警惕。灰袍男子啜了一口酒,道:“本朝葡萄酒源自高昌,太宗朝時引入。高昌馬乳葡萄鮮甜,最適釀酒,長安、洛陽、晉陽等地皆有種植。這店裏的葡萄酒,應是高昌葡萄醞造,與關內略有差異。”


    正說著,夥計端上來一盤炙羊肉,放在鍾嬋麵前。


    鍾嬋奇道:“我沒有要這羊肉。”


    夥計道:“客官,這是田記三娘子讓送來的,說聊表歉意。”


    鍾嬋又轉身望向田貞和沈恬,叉手施了一禮。田貞笑著叉手還禮,笑容真摯。鍾嬋心中對田貞又添了一分好感。


    鍾嬋重又瞅向灰袍男子,接著道:“閣下於葡萄酒如此精熟,後生佩服。不知兩位是哪裏人氏?”


    聽到鍾嬋問起來曆,灰袍男子立刻警惕起來,小心答道:“不敢當,我二人自洛陽來,隻是戀酒貪杯,哪裏談得上精熟。”


    鍾嬋見二人不再多言,吃過飯後便迴到客房,倚著窗欞欣賞月影下的黃土。


    月光似乎格外清冷,鍾嬋不禁想起了遠在襄陽的父親和師妹師弟,不知父親的病好些了嗎?鍾秀是不是又欺負小師弟?想著想著,心裏感覺一股暖流,直湧上頭、擠進眼裏……


    鍾嬋努力清空思念,愁思無益、隻會讓人瞻前顧後、優柔寡斷。鍾嬋收斂心神,重又開始思索淨血教一事。父親說過,如果“牛老頭迴鄉”,此事便與黎生無關,切不可攪擾他的女兒。剩下就隻有一條線索可尋。


    黎生曾跟鍾侑償說過:黎生十幾歲的時候,有一天在河邊救了一個就快餓死的方士。方士叫趙修,會醫術和丹藥,治好了黎生父親和好些村民的頑疾,黎生父親便讓他在家裏住了下來。趙修話不多、也不收徒弟,隻把醫技和煉丹配藥之法教給黎生以謝救命之恩。趙修每天除了看病和煉藥,就是到處遊走,有時一走就是三五天不迴家,大家都以為他去采草藥。


    後來有一天,趙修帶著黎生出去,沿著河走了一天,走進一個十分隱蔽的山洞。洞裏是一條暗河,趙修找到河邊的一個石窟,裏麵竟然是一間墓室。趙修說這是他師父的墓,他知道自己陽壽將盡,為了找師父的墓四處奔走,盤纏用盡,差點餓死在弱水邊。趙修讓黎生在棺槨前磕了三個響頭,算是報答授業之恩,然後讓黎生迴去,並且永不對外人提起。趙修則留在墓裏陪伴師父直至壽終。


    後來,黎生憑著醫藥之術闖出了名堂,離開家鄉想要大展拳腳,卻誤入淨血教。逃出淨血教後,黎生和師兄薛果擔心淨血教會貽害更多人,便將淨血教的事記下來藏在兩本書裏,一人一本。如果他們被殺,希望後人能揭破淨血教的惡行。


    因淨血教追殺得緊,黎生想起趙修師父的墓室極其隱蔽,可躲避追殺,便迴家鄉找到墓室躲了一年半載,覺得這樣活著了無生趣、與死無異,便迴到村子裏。這才知道父母已經過世、妹妹出嫁、弟弟一家人住在老房子裏。黎生不想連累家人,索性不再躲避,隱姓埋名四處遊曆,在三茅山遇到鍾侑償,後來總算過上安穩的日子。


    如果淨血教被盜與黎生無關,父親還能想到的唯一線索便是那本書。黎生將所學醫術和煉丹配藥之法整理成兩冊書,取名《金丹煉真法式》,淨血教之事就藏在這書冊中。黎生將書留在了趙修師父的墓裏。趙修師父的墓在黎生的家鄉甘州張掖縣郊,看來還得繼續西行。


    鍾嬋一邊思忖一邊換上夜行衣,她出門在外都是穿著夜行衣入睡,以備不測,況且今日武人匯聚,混時將至,定有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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