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生把高星的和自己的酒杯都斟滿酒,端起酒杯卻覺得哪裏不對,怔在那兒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眼圈又紅了。


    高星卻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嘴角一抹難以察覺的苦笑,他舉起酒杯碰了一下她停滯在半空中的酒杯,發出“叮!”的一聲脆響,一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之後,他一揚手,酒到杯幹。


    高星原是想說點什麽的,可滿腹的感慨也化作了沉默。看著杯中難以下咽的酒,還有她滿臉狼藉的淚痕,高星竟默默地自斟自飲起來。


    晚上,靈生躺在床上暗自傷悲,垂淚到天明。高星卻在過道裏忙碌了一夜,他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向親朋好友報告自己的情況,他倒是一個字也不曾隱瞞,把自己最真實的現狀一一匯報給了他們,似乎他心裏已經在向親朋辭別今生。


    一字字一句句像針紮一樣刺在靈生心上,惹得她的眼淚一整夜就不曾斷過線。


    不是打電話就是在發信息,也不知道給誰誰發了信息。這一夜的高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已經接受現實,似乎完全釋然了,沒有悲喜,隻有忙碌,一種另樣的忙碌。


    他在忙著訣別。


    第二天早上,靈生看著剛剛入睡的高星,說不出的心痛。輕微的鼾聲傳來響在賓館的房間裏,她站在床邊看著眼前熟睡的人,那變小的身形,蜷縮在白色的被子裏麵,顯得那樣單薄如片,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無影,就會徹底消失。


    這一刻如此安寧,如此可貴,時光就此停滯該多好。


    在出門買早點的路上,靈生給在京城工作的老同學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想帶高星到京城去治療,希望他能幫忙聯係一下。


    老同學了解了他們的現狀也是非常同情,立馬就積極地四處托人聯係,僅半小時之內就聯係好了醫院,隻等靈生帶患者過去了。


    剛才出門時還灰色的世界,就在靈生買迴早餐來的路上,天空投來一線光亮,照耀著她眼裏的世界,令她冰涼的心有了些許迴暖,雖隻是一線微弱的希望之光,已經足以使人精神為之一震了。


    老同學說,那裏有先進的醫術,還有進口的藥品,縱使治不好他的病,也完全可以延長他的生存期限,若是能延長個一年,甚至五年,或者十年,那也足夠了。


    癌症晚期卻奇跡般活了幾年,甚至十年的例子比比皆是,怎麽就肯定到了他們這裏就不會出現奇跡呢?


    奇跡會眷顧他們的,靈生一時間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信心,這份信心讓她心裏踏實了許多,不再像先前那般無力而虛浮。


    她想立馬帶高星飛往京城,刻不容緩。可萬萬沒想到當她說出這個令人鼓舞的計劃後卻遭到高星的斷然拒絕。


    “你能不能靠譜一點兒?這是癌症晚期,你從哪裏聽到過癌症晚期能治好的?聽別人吹吧你就。我現在這個身體狀況,再來來迴迴的折騰,還夠折騰幾天?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是不是?”


    “你別這老把事情想得這麽悲觀好不好?我同學說了,京城的醫院醫術先進,還有進口的藥品,這些都是治療癌症的最好條件,即使治不好病根,可以延長生存期限的。走吧,你聽我的,咱們馬上就走,別耽誤了好嗎?”


    “你同學說什麽就是什麽,他是醫生嗎?他能治癌症晚期嗎?醫術先進又如何?進口藥品又如何?你看到新聞了嗎?最近那個新聞,關於那個女明星,肺癌晚期,在美國就醫那個,治了半年還不是死了。人家有的是錢,住的是全世界最好的醫院,用的是全世界最好的藥品,生活條件就更不用說了,自然是你我無法比的,可結果呢?還不是無力迴天,說走就走了。認命吧,這是命,誰也治不了的。就讓我舒舒服服地過完這最後一年吧,別再折騰了。迴家,我想過點自己想過的日子。”


    最後一年?醫生說的是最後三個月,怎麽又是一年?難道是自己聽錯了?還是醫生故意向他隱瞞的?多半是醫生故意隱瞞的,怕他受不了打擊,盡量往樂觀處去說了。她倒真希望是自己聽錯了,是一年,而不是三個月。能多一點時間,再多一點時間,再好不過了。


    “可是……可是……我們不能什麽都不做就這樣坐以待斃呀,我不想…..不想什麽都不做就…..就讓你…..讓你……嗚……”


    說不下去了,靈生泣不成聲地一屁股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行了,你的心情我知道,但是別再做那些無用功了,讓我過幾天舒服日子吧。我沒有多餘的精力折騰了,迴家吧,你別哭了。”


    高星語氣緩和了許多,把靈生從地上扶起來,替她擦幹眼淚。


    迴家的路上,經過雲海寺時,高星說自己想去寺廟看看。靈生雖然擔心他累著,但是想起醫生說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隻要他高興,盡量滿足他,於是立馬答應了他。


    高星調轉頭,把車子駛向山頂的雲海寺。


    雲海寺在雲海邊上。三月的天,山上的冷風吹得十分淩厲,一點也不亞於冬天的雪風。山下山上幾分鍾,恍若從春天倒迴了寒冬時節。


    不僅如此,山下明明陽光明媚,在上山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陽光就落在了山下,好像陽光在說:


    “你們上去吧,我在山下等你們。”


    雲海邊,空氣陰濕。不一會兒,寒風裏夾雜著雨點。


    寺廟前,參天古木撐開著龐大的傘。樹枝上掛滿了紅色布條,風吹著,紅布條忽咧咧地在空中飄蕩。古木在風雨飄搖中展示著它的滄桑閱曆,像一個看淡生死,超然物外的老祖宗。


    靈生有那麽一刻很懊悔怎麽沒有想到要扯一塊紅布來?即便她根本不知道這塊紅布掛在樹上的具體意義是什麽。但是左不過就是祈福或者消災用的,怎麽都符合他們眼下的情形。


    “老公,咱們燒炷香吧?拜一下吧?”


    “有什麽好燒的!有什麽好拜!”


    “來都來了……”


    靈生的話還沒有說完,高星已經轉身,跨過高高的門檻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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