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屍巷這地方,在雲武郡城最窮最偏僻處。


    漆得黑亮的車輪碾在坑坑窪窪的地麵,將郡守顛簸得直犯惡心。


    更叫他不悅的是,街道上的人一個個抱著領到的東西欣喜若狂,沒人多瞧他一眼。


    對他這郡守展露半分敬畏。


    這些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黎庶,甚至沒有主動讓前方的路。


    這郡守出身西北世家,花了四百萬錢買了個郡守的職位。


    這四百石的官,年俸六萬錢。


    為了找迴買官的本,郡守任上極盡搜刮之能,一郡之地地皮都被他刮了一層。


    雲武郡在郡守看來,就是他花錢買下的所有物。


    神賜之物,自然也該是他的,要由他做主分配。


    如此心態下,韓烈分發水和糧簡直就是在生割他的肉。


    郡守氣得額角青筋暴跳,采取了最蠢的應對辦法。


    站在牛車上的他,命隨行士卒驅趕前來領用救濟的百姓。


    在看見韓烈時,怒意達到頂峰。


    郡守遙遙指著韓烈一通怒喝。


    街道越發安靜下來。


    韓烈騎在一匹瘦巴巴的黃驃馬上。


    他沒有任何表情看著郡守,未如郡守所想的那般誠惶誠恐下馬告罪。


    郡守胸口劇烈起伏,左右看後問:“董宏何在?”


    韓烈不答,一手按在環首刀上,拔高音量隔著人群,朗聲道:“郡中有糧卻不放,百姓餓死無數。”


    “上神憐憫救世,小人不過代行上神意誌,談何膽大包天?”


    他聲音刻意拔高的音量,將郡中有糧食卻從未賑濟這件事當眾挑破。


    周遭一刹那陷入一片死寂。


    張家老二站在人群中。


    看見郡守這種大人物他本畏懼低下頭。


    可韓烈的話,驅散了他心中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腦中浮現出他娘的臉,又恍惚見到了他爹他兄長……


    嗜甜如命喜食肥肉的郡守,在無數人的視線中慌了神。


    隻覺得他一個時辰前吃的那串冰葡萄,都快要隨著加速的心跳從胃裏反嘔出來。


    他急急道:“韓烈,你別扯著神的大旗胡言亂語。”


    聞言韓烈鋥然拔刀,橫刀在掌心一抹。


    “韓烈對天地起誓,如有半句假話請神明降天罰。”


    郡守麵皮神經質抽搐了一下,還要辯解時,天地忽暗。


    巨大的影子出現在天邊,籠罩整座雲武郡城。


    殷紅的血,順著韓烈手上的傷口淌出.


    他喊:“請上神明鑒。”


    片刻後,遮天蔽日的神影赫然點頭。


    雲武郡城轟然一炸。


    投下水與飯食救世的神,肯定了韓烈的話。


    他確實是代行神的意誌。


    雲武郡中真的有糧而不放。


    郡守大人坐視無數人饑苦絕望而死。


    若天上神影未出現,郡守還有一分辯駁的餘地。


    可現在,大顆大顆的汗水從他額頭滑落,他卻渾身發涼。


    “快,快掉頭!”郡守使勁拍打車夫的肩膀,打算先遠離這是非之地。


    但韓烈事已開了頭,哪容他走脫,他又大聲質問:“郡守大人方才說,上神所賜之物應當敬獻入雒陽。”


    “敢問,您來此是要從饑民口中奪食嗎?”


    郡守哪敢答話,他不迭聲催促車夫:“本官命令你,馬上掉頭送我迴府。”


    可車夫沒有動作,緩緩轉頭一雙赤紅眼睛看著郡守。


    饑荒是不會單漏掉某一個人的,禦車的車夫家中餓死了一個幺女。


    在郡守的咒罵中,車夫一抖肩膀甩開郡守的手,躍下車轅擺明了立場。


    郡守又疾唿郡兵來護衛。


    可士兵們都是當地征募的戍卒,鬧饑荒的這裏是他們的家鄉。


    他們站定不動仿佛耳聾。


    郡守毛骨悚然想退縮迴牛車車廂。


    卻有塊棋子大的石頭從人群中投來,正正好砸在他的顴骨上。


    站在箱子外的秦瓔看得分明。


    是一個很眼熟的男孩子,第一個丟出了石塊。


    是韓烈從菜人鋪子救下的孩子,肩上還披著韓烈的外衫。


    在這孩子身側,還有一個同樣眼熟的斷臂老者。


    在一片寂靜中,這老者掩唇陰惻惻喊了一聲:“誰也不能搶我們的救命糧!”


    打罷喊罷,這一老一小看了一眼韓烈的方向,悄無聲隱入人群。


    可他們的舉動和話,卻徹底將局麵攪亂。


    待郡守迴神,嗬斥之聲還沒吐出口,又一塊石頭砸來。


    這一次砸在了他的太陽穴。


    鮮血似線順著圓潤的臉淌下來。


    郡守被砸得腦子發懵,他從沒想過這些下賤黎庶敢對他動手。


    “你們這些賤骨……”


    “啪!”


    未盡之言被又一塊石頭砸迴嘴裏,郡守右眼赤紅。


    再一抬頭,滿天飛石朝他砸來。


    在這場奪命的石頭雨中,骨斷筋折。


    郡守不成人形的屍體跌下車轅,拉車的黑牛跑動,巨大木輪碾過郡守的屍體。


    箱子外,秦瓔看到爆漿的胖墩小人有些犯惡心。


    她將視線落在韓烈身上,開口道:“是你的安排嗎?”


    好一出借刀殺人計。


    聽她突然說話,韓烈知道他被看穿,心中惶恐時又聽她帶著些讚許道:“幹得不錯,繼續!”


    韓烈霎時心一定。


    上神似乎並不計較他的卑鄙。


    ……


    在群情激奮時韓烈再次站了出來。


    先前分米他作為指揮者,加之本身性子正直卻不淩人,已得了很多人的擁護。


    後又立誓,得了秦瓔這‘神’的認可,聲望十分高。


    他走馬而出,隻揚聲喊了幾句,現場便安定下來。


    郡守的屍骸零零碎碎躺在地上,跟隨郡守而來的郡兵們默契投到韓烈手下聽調。


    郡守死了,分米繼續。


    又過了一小會,郡守府的官吏主簿們也在士兵的驅趕下來幹活。


    有那傲慢瞧不起韓烈武人出身的,被刀架脖子上押去看郡守的屍體後,也一瞬間洗心革麵。


    有這些官吏的配合,韓烈順利接手了郡中存放武備甲胄的武庫和糧庫。


    見糧庫裏堆積的糧秣,韓烈死死咬緊牙關。


    箱外的秦瓔看這些細小的帶殼粟米,想到了那堆積餓死者屍體的狹長暗巷。


    她抿著唇,有一瞬間後悔。


    剛才她應該尋根粉刺針,親手紮死那個胖墩小人的。


    頓了頓,她道:“召集匠人和醫生,我給你們帶了些藥。


    “匠人?”韓烈不知道藥和匠人之間的聯係下意識問。


    秦瓔語氣微妙:“你等會就知道。”


    關於藥怎麽喝。


    還有……開塞露怎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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