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


    這喊聲在張家老二聽來無異於天籟。


    他臉上糊著鼻涕眼淚,忙抬胳膊肘擦臉。


    又舉著護在懷中的瓦罐給他娘看:“娘,我們有水有吃的了。”


    張家二郎本想說他去熬粥,卻又想起家裏早沒了柴禾。


    他隻得去灶間尋了一把長把木勺,硬將米飯碾碎在清水裏,喂給他娘親吃。


    渾身腫脹的老婦,迷糊著勉力吃了兩口。


    卻一擺頭開始唿痛。


    吃下去的觀音土**無法消化,也拉不出去,在人的肚子裏發脹。


    到了最後,這些毫無營養價值的東西會讓人在口渴中生生漲死。


    張家老二見過很多這樣的人。


    隻是如今這事放在自家親娘身上,便格外叫他痛苦。


    明明有水有吃的了,為何還是活不下去?


    他手忙腳亂給他娘揉肚子,又扯來一束紮草席的白茅草杆,想捅嗓子眼讓他娘吐出來。


    可張家老二的娘,除了嘔出些剛剛咽下去的水來,肚子是一點沒小。


    這一番折騰,讓本就虛弱的老婦臉色煞白。


    張家老二心中越發絕望之時,突然看見了自己手裏的白茅草。


    他忽而精神一振。


    領取米糧時他聽說過,城中突然出現的水和米都是神靈所賜。


    白茅草可邀神通靈。


    既世有神靈,他願意付出一切求得靈藥救下母親性命。


    張家老二捧著那瓦罐到院裏,跪地對著‘神’賜的米粒祈求禱告。


    “蒼天在上,家母病危,小人願以一生之福求神賜下靈藥。”


    ……


    “啊嚏!”秦瓔打了個噴嚏。


    “什麽?”


    隱約聽見聲音的她還以為是藥店的藥劑師在說話,下意識反問。


    年輕藥劑師被她問得一懵:“我說,您好?”


    兩人大眼瞪小眼。


    秦瓔尷尬一笑:“可能是我熱昏頭,幻聽了。”


    藥劑師也讓笑了起來:“這天簡直要熱死人,聽說是六十年難遇的高溫,明天中午十二點氣象局都要人工增雨降溫了。”


    閑聊打岔了剛才的尷尬後,兩人終於進入正題。


    秦瓔研究過旱災的藥品清單。


    長時間沒進食的人,口服補液鹽補充水分和電解質是首要的。


    其次是各種維生素和礦物質補劑。


    箱子裏有些小人肚子不正常的鼓起。


    應該是吃了不消化的觀音土之類的東西。


    因此她又買了催吐藥物,潤腸通便的乳果糖和兩大盒開塞露。


    考慮到可能會出現其他問題,還買了抗菌消炎藥、硫糖鋁和黃連素片痢特靈等等。


    結賬後,秦瓔提著兩大包藥一出門,就被藥店外的太陽晃了一下眼睛。


    她很愛惜自己現在的眼珠子,用藥店促銷宣傳單擋了一下這才走上街頭。


    秦瓔家所在的地方本來是座古鎮,街道窄巷向四麵八方延伸,複雜如迷宮。


    藥店所在的位置,倒退兩百年正好是砍頭的菜市口。


    到了現代改成了一片集市,藥店商店齊全,擠擠挨挨都是不咋衛生的特色小吃攤。


    在這片,可以看見古舊的針線雜貨攤賣紅豔豔的繡花鞋墊,賣白色貝殼油。


    雜貨攤旁邊,卻是一家網紅咖啡店。


    時間奇異的在這裏交錯。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古怪魅力,常有老饕和遊客到處溜達。


    秦瓔走進一家商店。


    商店玻璃煙櫃後的大姨頭發燙成紅色鋼絲卷。


    麵前擺個收銀機和收款碼,手上織著件大紅色毛衣,有客來眼皮都不帶抬。


    手機聲音外放,正好說到連續高溫,氣象局要在中午十二點人工降雨。


    秦瓔走到櫃台前:“姨,我買大米,能送上門嗎?”


    聽見秦瓔喊姨,織毛衣的大姨頓時不樂意。


    紋過又褪成淡紅色的眉毛一豎,頭沒抬先罵人:“亂喊誰姨呢?”


    “我哪有你這麽大的侄……女,秦瓔嘛這不是!”


    一臉怒容的老姨瞬間換成笑臉:“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秦瓔笑道:“昨天才迴來呢紅姨。”


    紅姨毛衣針一丟要拉秦瓔去她家吃飯,順便嘮個一塊錢的嗑。


    秦瓔無奈:“吃飯改天吧,您先給我家裏送五袋米。”


    紅姨是街道情報站的資深成員。


    讓她記別的丟三忘四,分析情報卻水平一流。


    聽秦瓔要買米,她眼睛一亮:“你……要久住?”


    秦瓔曉得她想打聽什麽,直言道:“迴老家來躺平了。”


    在外頭好些年,秦瓔吃過虧受過傷,但手頭的錢是足夠她躺平揮霍的。


    紅姨露出八卦神色:“那,你外婆去世時跟你迴來的那個男朋友呢?”


    “又高又帥,聽說還是什麽大富豪。”


    聽見不想提的人,秦瓔笑容淡下去:“分了。”


    “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塊。”


    紅姨沉默了片刻:“是那人沒福氣配不上你。”


    秦瓔一點不謙虛,點頭道:“沒錯,他配不上我。”


    她態度輕鬆,紅姨卻覺得提到她傷心事,在秦瓔結賬時給抹了零。


    還讓她老公用三輪車給秦瓔送到家去。


    紅姨家是夫妻檔,紅姨的丈夫是個十分沉默的阿叔。


    送了米來,悶不吭聲幫秦瓔把米搬進家門去後,開著他的小三輪就走。


    秦瓔隻來得及對他背影道了聲謝。


    進門時,在腳墊上掛了一下。


    秦瓔翻開鞋底看,發現縫隙夾了一支金耳環。


    千足金,比較樸素的圓環款,但分量挺足,有個兩三克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黴的遺失,正好被她踩到帶迴了家。


    秦瓔沒太在意。


    把那隻耳環摳出來,扯了張紙包著丟進玄關鞋櫃放零錢的小玻璃瓶裏。


    她提著藥上樓,一路想應該怎麽投放這些藥物,指導箱子裏的人用。


    算算時間,她出去了二十來分鍾,箱子裏應該還是白天。


    秦瓔把那口箱子抱到梳妝台。


    掀開蓋子,箱中還是那座小城。


    不同的是,街道上都是人在急匆匆地行走。


    起先秦瓔還以為是生了亂子,可緊接著她看見分水分米的有序隊伍。


    比起她離開時人數壯大了很多,顯然有不少城中青壯加入了自救的隊伍。


    秦瓔看著箱中小人切割米粒的樣子,覺得十分有趣。


    正要找找韓烈在哪,突然一個地方傳出十分不和諧的質問之聲。


    街道上,一架黑桐油的牛車站著一個紅皮花生似的胖子。


    正站在車轅上跳腳罵。


    “韓烈!你膽大包天!”


    “一個收屍的賤民,膽敢插手這等要事?”


    “此等神賜的祥瑞,自該敬獻入雒陽,誰給你的膽子下令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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