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不該在那等場合下,去講那些話的。”


    是夜。


    刺史府後堂。


    沾有酒氣的丁斐,表情複雜的看向曹昂,雖說心中帶有幾分猶豫,但還是對曹昂講出心中所想。


    “某知子修心係江淮,希望江淮能早些有變化,以為後續出現的變故,為司空,為曹氏提供幫助。”


    “但子修也應該知道,江淮一帶是久經戰亂不假,是遷走不少地方大族豪強,可江淮的情況還是比較特殊的。”


    “今下在揚州刺史府,在兩郡太守府,乃至眾縣衙署為官為吏的這些人,多是寒門庶族出身,他們渴望立下功績,以期能得到青睞與重用的同時,還有著眾多不為人知的顧及與考慮。”


    坐著的曹昂,認真聽著丁斐所言。


    在宴席上,他就察覺到了不對之處。


    “子修自討袁結束後離開壽春,離開江淮,雖說在這前後吧,的確是收到不少地方公函,對江淮一帶還算了解。”


    見曹昂不言,丁斐撩袍繼續道:“但子修卻不知今下的江淮,卻是有著一些不同變化存在的,對征東將軍府所定諸策,揚州刺史府這邊確實要履行落實,但究竟要怎樣履行,怎樣落實,還需要根據形勢逐步明確才行。”


    “其實舅父不對甥兒講這些,甥兒也要對舅父聊這些。”


    曹昂表情正色,看著丁斐說道:“這一路巡視廬江、九江兩地多處,甥兒就發現兩地除了在軍屯,民屯方麵取得不小成效,反倒是在別的方麵見效緩慢。”


    “這種疑惑,始終在甥兒的心裏。”


    “直到這次趕來壽春,與壽春的文武一起飲酒,甥兒突然就明悟了,甥兒隻是有些奇怪,為何有些人會滿是顧慮與擔憂呢?”


    “這到底是何處出現了問題?”


    麵對曹昂的追問,丁斐不由輕歎一聲,說實話在過去這段時日,他承受了極大的壓力,這擔任九江郡長史,與出任揚州刺史,所麵對的完全是不一樣的。


    在過去,這種感受丁斐是沒有的。


    可自從出任揚州刺史以來,這種感受就愈發強烈了。


    也恰是這般,丁斐對曹昂是愈發敬佩。


    對。


    就是敬佩。


    對曹操,丁斐是敬畏的,畢竟曹操這一路的崛起,期間經曆多少坎坷與波折,丁斐是清楚的。


    就曹操所經曆的,很多人經曆其中的一小段,隻怕多半是要崩潰的,不是誰都能像曹操一樣能如此堅韌的。


    而曹昂呢,尚未到而立之年,卻一步步從羽翼庇佑下,到自己獨當一麵,這是很了不得的。


    過去沒有細思這些,隻是覺得曹昂想要穩固地位,就必須要走這樣的路,畢竟有些東西能靠外力賦予,但是有些卻是要用自身實力去證明的。


    從曹昂被丁氏視為親子,養在身邊的那刻起,就注定曹昂必須要承擔起同齡人所不能承擔的種種。


    這世上哪有什麽感同身受啊。


    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又如何能感受到他人喜悲?


    可從出任揚州刺史以來,丁斐卻真實感受到了。


    他這個甥兒當真是不簡單啊。


    “某來告訴子修為何吧。”


    思緒萬千的丁斐,在沉默了刹那後,迎著曹昂的注視道:“暫不提我軍以外的勢力怎樣了,就先說內部所存在的種種。”


    “在過去,子修是憑討袁之戰,將廬江、九江兩地諸族遷至南陽,以此為兩地換取了地方安穩。”


    “但是在當初考慮到影響,這些大族豪強名下的族產,並沒有完全都進行置換,畢竟牽扯到祖墳祠堂等事宜。”


    曹昂點點頭。


    的確。


    當初被遷移的大批宗族,他們所在族中的多數田產,是被曹昂進行了置換,當然是壓製下進行置換的,但為了不激起反抗,不擴大影響,還是保留了他們族中的部分田產,以此來維係看守祖墳宗祠群體的生計。


    在袁術僭越稱帝一事上,他們是投錯注了,為此要付出對應的代價,但即便是這樣,曹昂卻不能趕盡殺絕,真要這樣做,即便真在廬江、九江兩地做成了,確保了曹氏在兩地的絕對根基。


    但是這些事要傳出去,不管是曹氏所控地域,亦或是其他諸侯勢力麾下,那都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不說別的。


    曹昂要真這樣幹了,那麽在緊接著掀起的伐荊一役下,即便曹昂出動能出動的一切精銳,還趁著張羨反叛劉表之勢,但他一定不可能奪占荊北之地的,因為荊州諸族知曉這些後,必然會拚死反抗曹昂的。


    誰都無法確保,發生在九江、廬江的事,是否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在原有時間線上,為何孫策崛起於江東,也曾出兵奪取過廬江等地,但這前後卻頻頻遭遇叛亂,這其中就有不少宗族群體,很多人隻知道這些反叛,是因為孫策出身良家子的緣由,但是卻忽略了一點。


    即在孫策依附袁術期間,在半脫離袁術期間,為了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孫策不止一次的屠戮地方大族豪強。


    這是犯下的大忌諱。


    甚至也因為這樣的前因,也為日後孫策身亡埋下伏筆,而富春孫氏能夠屹立於江東,最終延續很長時間,這與孫權的妥協與讓步是密不可分的,如若不是這樣,富春孫氏根本就撐不下去。


    “而在過去這些時日,有不少兩淮以外的書信,與揚州刺史府、兩郡太守府、眾縣衙署的不少群體保持聯係。”


    丁斐沉吟了刹那,繼續講述道:“這其中負責牽線的,正是經曆了伐荊一役後,還立於南陽的那幫群體。”


    “如果事情僅是這樣還好辦。”


    “但他們卻跟南陽、豫州諸郡各國的一些大族豪強聯係到一起,繼而促成了一批分支遷至兩淮定居。”


    “出現這樣的事,揚州上下不好拒絕吧,畢竟遷居乃是正常的事情,總不能為了避免一些麻煩,就明令禁止的杜絕吧?”


    曹昂聽明白了。


    這跟他猜想的差不多。


    用最簡單的話概述,就是經曆討袁之戰的清洗後,相對幹淨的廬江、九江兩地,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已經有一些群體瞄準了這塊肥肉,要參與進來吃肉喝湯,關鍵是對待這種事情,還不能表現的太明顯,因為沒有理由去進行拒絕或阻止。


    而除了丁斐提到的這些地域,還有新收的徐州之地,甚至劉備控製的廣陵、淮陵一帶,都有這樣的群體遷居江淮之地。


    這就讓原本幹淨的江淮,漸漸的就又變得複雜起來。


    治理地方的難處就在於此。


    沒有變化是不可能的。


    “對於這樣的情況,揚州刺史府上下是可以態度明確,但是子修也曾多次強調過,事終究是由人去做的。”


    在曹昂的注視下,丁斐輕歎道:“某從不否認,在揚州刺史府上下,過去征辟的眾多官吏中,的確有不少有才能的。”


    “但是多為寒門庶族出身的他們,其中也有不少不敢得罪這些人,所以在一些政策上的推行,難免就會有延緩的趨勢。”


    “說起來,某還要感激子修,當初在荊州之際明確了軍民屯,這使得大批土地,特別是圍繞巢湖、芍坡等地的土地,被直接劃撥到軍屯之下,不然啊,兩淮治下的興屯,斷然沒有今下的成效。”


    這就是現實啊。


    曹昂輕歎一聲,他算是明白丁斐為何那樣了。


    事情的確是在做,但推行的效率卻不高。


    這就是意識形態之爭。


    在這樣的背景下,對於選才製度的精進,根本就不可能大跨步到科舉製上,因為毫無根基。


    在這個時代的知識是極其昂貴的。


    超過九成半的群體都是文盲,而剩下的那半成,隻有極少的部分,才是治理方麵所需要的人才。


    而他們的出身,又注定一些事不可避免。


    “除了某適才提及的這些,還有外部的需要考慮。”


    丁斐撩撩袍袖,繼續說道:“就今下的形勢而言,對於揚州刺史府上下來講,安穩才是首要的,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要緊密圍繞這一展開。”


    “但是呢,在江淮與徐州之間,還有一個劉備盤踞在廣陵一帶,此人看起來是以仁德著稱的,但其野心一點都不比江東孫策要小。”


    “而在廬江、九江兩地毗鄰長江之地,又有不少是與江東相鄰的,子修在襄陽應是知曉江東形勢的。”


    “盡管江東的叛亂仍在持續,但即便是這樣,孫策卻委派周瑜領兵坐鎮秣陵一帶,而在此前,周瑜遣部在秣陵以北臨江所在,修建了多處水寨。”


    “雖說我軍在江淮一帶駐紮不少大軍,但既要兼顧到劉備,又要顧及到孫策,還要確保地方秩序安穩,特別是軍屯事宜關係重大,這兵力上難免是不占優勢的。”


    “內部是這樣的狀況,外部是這樣的態勢,揚州刺史府上下必須要確保安穩才行,如此一來在一些事情上就不能表現的太過激。”


    “舅父受累了。”


    曹昂聽到這裏,鄭重朝丁斐一禮道。


    “子修無需這般。”


    丁斐見狀,忙起身朝曹昂走去,“說起來是某沒有做好,如若不是這樣的話,或許江淮還會有更大的變化。”


    對於這樣的話,曹昂根本就沒放心上。


    就江淮這等複雜形勢,如果丁斐都做不好的話,那即便是再換人來,也不可能做的比丁斐好。


    因為丁斐的身份不一樣,所以其能調動江淮一帶的文武,這不是基於曹操這一邊,而是基於曹昂這一邊考慮的。


    在江淮一帶的文武,有很多是曹昂征辟與提拔的,雖說他們是投效到曹氏麾下了,但他們對曹昂的認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高於對曹操的認可的。


    這是不爭的事實。


    “真正令舅父所憂的,其實就是劉玄德吧?”


    曹昂在沉吟刹那後,看向丁斐道。


    盡管對孫劉兩股勢力,丁斐都表明不容小覷的態度,但是透過一些神態舉止,曹昂是能看出異樣的。


    “是有一些。”


    丁斐輕歎一聲,對曹昂道:“自劉玄德將廣陵實控起來,並且在那前後,有一批文武投效過去,廣陵一帶的情況就變了。”


    “周公瑾是借了廣陵給劉玄德不假,但是卻遷走了不少人口充實江東,而麵對這樣的狀況,劉玄德亦開始在廣陵一帶效仿我軍興屯。”


    “如若僅是這樣,倒還不至於提防。”


    “可偏偏在這前後,劉玄德委任臧霸、昌豨、蕭建等人分兵屯駐各地,除了允他們興屯以外,還允他們招募兵卒,每年隻需向己部繳納一批糧草即可。”


    這是默許麾下部曲增擴啊。


    曹昂雙眼微眯起來。


    此舉是能叫所部勢力,在極短時間內安穩下來,但同時也埋下了隱患,對於曹昂而言,他是絕不允許麾下部曲增擴的。


    畢竟真這樣高,那今後勢必會出現擁兵自重之舉。


    但是站在劉備的角度,他似乎沒有更多的選擇。


    “這還不是最厲害的。”


    在曹昂思慮之際,丁斐眉頭微蹙道:“劉玄德最厲害的,是他那蠱惑人心的能力與手段,除了外放的臧霸等將以外,諸如紀靈、萇奴、戚寄、許耽、章誑、陳牧、萬演等將,全都被劉玄德真正攬心了。”


    “他們與關羽、張飛所統兵馬,乃是劉玄德最倚重的本部所在,甚至是在過去啊,還查到一些人跟劉備保持緊密聯係。”


    丁斐這進一步的講述,讓曹昂明白江淮之地的複雜,在他所節製的四州之中,一個荊州,一個揚州,那都是處在極特殊的存在。


    在這裏,是不能有絲毫紕漏的,一旦敢有任何紕漏,那勢必會出現動蕩局勢,而要是沒有顧及到的話,這是會引起一係列連鎖反應的。


    聽完丁斐所講述的這些,曹昂現在就無比慶幸一件事,還好他當初在襄陽時,決意要離開荊州巡視江淮等地,如若不是這樣的話,他就無法更直觀的知曉各地實況,那樣所轄諸地真要出現任何問題,他可能就會照顧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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