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洲顯得很呆,好像站在大地上,可以仰起頭,看著天上的什麽。直到因為距離,他自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小得看不見,小得隨隨便便被人遺忘在那裏,還是很呆。


    火堆旁的仙人伸出手,修長白皙的手指捏住了小寒洲的臉,捏得變形,扯了扯。


    應該會痛的。


    但小寒洲還是很乖,坐在仙人身旁,乖乖的被捏臉。


    呆子!


    宋齊遠微微咬牙,帶了點鋒利的笑,想要開口教訓小弟子的時候,卻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睛愣住了。


    漆黑的眼睛裏有橘黃的火光,也有著他自己。


    宋齊遠捏小寒洲臉的手突然就放鬆了,隻是虛虛捏在那裏。


    「……」


    宋齊遠也不知道那一刻心裏想了些什麽,他隻是彎下腰,伸出手,把小弟子扒拉到自己懷裏。


    火堆邊,宋齊遠抱著自己的小弟子,低聲告誡自己的小弟子:「有什麽要和為師說,知道嗎?」


    懷裏的人應該點頭了。


    宋齊遠抱緊一點小弟子,聲音很低,低得像是飽含很多溫柔。


    「有什麽要和為師說。」


    宋齊遠找不到其他想說的話了。


    「你今天不開心,為什麽?」


    懷裏的小弟子抱著他的手動了動,然後繼續沉默著。


    宋齊遠開始有點生氣了。


    他記得一開始他就教導小弟子,可以多依賴師父一點。


    讓小弟子在外麵多拿他的名號出來亮相。


    有什麽事他這個做師父的都會幫他。


    哪怕殺人——有人想殺你為師幫你殺了他。


    宋齊遠教小弟子多依賴,努力讓小弟子當個孩子。


    怎麽還是這麽個悶氣包!


    宋齊遠咬了咬牙。


    可以加特效的話,他要給自己加個磨後槽牙咯吱作響的特效。


    說生氣,更多的是……怒其不爭的心疼。


    「為什麽不開心?」


    宋齊遠壓抑著自己的怒氣,盡量當一個溫和有擔當的好大人。


    今天小弟子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宋齊遠就敢強製讓小弟子體會一把什麽叫驕奢淫逸!


    不當三個月嬌嬌小公子不能了事!


    儲物空間的寶貝都拿出來,強迫小弟子看一個摔一個。


    穿最好的法衣,多的拿來撕著聽個響!


    吃最好的珍饈,奇珍異獸拿來拔毛燒烤!


    睡最好靈榻,一天換一張三個月不重樣!


    驕奢養出來,看還養不養得出一個會哭會鬧會無理取鬧的小弟子!


    或許是感覺到了宋齊遠藏起來的怒火,懷裏的小弟子很安靜。


    很乖。


    宋齊遠現在最不想要小弟子乖了。


    火大!


    小寒洲安靜著,手緊緊握著雪白的衣袍,良久,他放下了緊抓的衣袍。


    可能是終於知道要說出來了——


    「仙人。」


    小寒洲低著頭,退開了宋齊遠的懷抱,束起的黑發從一側肩膀垂落。


    他叫了一個讓宋齊遠錯愕的稱唿。


    「我不要你了。」


    小寒洲還是很貼心的換了一下語序,給仙人留足了仙家顏麵。


    仙人慈悲心懷,怎麽會不要他呢?


    是他貪戀這人世間,不願意苦心修煉,所以想要留在塵世。


    師父給他講過很多故事。


    故事裏的人鬧誤會了、鬧矛盾了,一方抓住另一方,關起來、強製的、生硬的,最後還是幸福快樂的在一起了。


    小寒洲聽故事時,問師父:他們會永遠幸福的在一起嗎?


    師父每次都迴答:當然,他們會永遠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可那是仙人啊,小寒洲怎麽捨得。


    仙人從天上落下來,落進了他的生活裏。


    仙人帶他看遍世間繁華,遊青山綠水。


    仙人對他,很好,很好。


    小寒洲太過敏銳。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宋齊遠身上,不可能不敏銳。


    仙人問話時,小寒洲原本不想迴答,他想再等一等。


    讓他再陪陪仙人吧。


    可是小寒洲不想讓仙人等。


    小寒洲往後退了幾步,離開了愕然的宋齊遠的懷抱。


    他跪在地上,給宋齊遠磕了一個頭。


    「仙人,我貪戀塵世,不願修行。」


    小小的身影,這一刻好像長大了,顯得那麽成熟穩重,磕頭的身形紋絲不動。


    宋齊遠坐在火堆旁,有幾分迷糊。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麽?


    火堆照亮周圍,火苗在枯枝上劈啪作響,濺起幾點火星。


    宋齊遠看著麵前磕頭的小弟子,隻覺得荒謬到了極點。


    他不是在教弟子嗎?


    怎麽……


    弟子一開口就要出師!


    一開始就那麽用心教導的弟子……


    宋齊遠這次是真的氣笑了。


    可他笑不出來。


    他坐在火堆旁,聽著火堆燃燒時的劈啪聲,看著麵前磕頭的小身影。


    宋齊遠的臉上沒有什麽神情,沒有神情的臉顯露出冷意,那種冷意讓他更像高高在上的仙人。


    萬萬沒想到啊,師徒關係第一關,就直接跳到最後一關:出師!


    他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人。


    地上跪著的人很沉默。


    很乖。


    一向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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