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波濤,水天一線,每逢赤霞滿天,必有海水倒灌,接天碧浪中,有懸空仙山矗立,巍峨雄奇,令人歎為觀止。


    極南汪洋,落了白茫茫一片雪,存活世間唯一真龍,熾烈如火,伸展頭臂,可達地宮與天庭,頂天立地,亦不過如此。


    西方眾神山,山腳設天子門,為世間最頂點,代天巡狩,秉持天道意誌,降妖除魔,正氣凜然。


    北地極夜,是從未有過光明的黑暗,天穹下有濃如墨汁的黑海,每隔十年,便有預言之子刺刻預言於平鼇碑之上,廣布世間生靈十年運程及生死。


    小和尚曾見過東海方丈山平地而起,憑空墜降,激蕩千萬重驚濤,蛟龍遨遊,吞雲汲水,壯闊非凡。


    小和尚也曾見過汪洋一分為二,有海底謫仙人乘風禦龍,扶搖青天九萬裏,叫人神往。


    小和尚亦曾涉足眾神山,一窺世間唯一真神容顏,有個張大先生告訴他,每隔一極年,就會換一位神來坐鎮諸天,監察寰宇,小和尚問一極年是多久,先生說有好幾千萬個一萬年那麽久。


    小和尚也去過北海,坐在平鼇碑上苦思三載,明白了一些事情。


    世間是否有神,世俗人窮極一生或許也不曾見過,可是有個從遠古而來的人,他雖僅有百年壽命,卻大膽地提出了造神計劃,於是自那場狙神事件之後,諸天湧現數不盡的百年神隻,雖以百年成神,卻戰力驚天,彈指間滅世創世,自在不提。


    這人又仿佛來自未來,知曉許多事情,對小和尚說起了未來令人神往的超神文明,小和尚也很想去看看。


    於是蓮池中的一株青蓮綻放後,小和尚終於生出了腿腳,以佛門袈裟行走世間,天下地上,任他去得。


    ……


    窮咧。


    ——宋來


    ……


    現在已至臘月,即將要到達那個正月爆竹聲聲,除舊歲,迎新年,家家喜慶團圓的日子了。


    東海之濱的小鎮上,有座不起眼的小廟,建於跑蝶山上,常年不見香客。大殿內燃著大臂香,粗約成人大臂,可燃一年。每逢年初,達官顯貴不辭路遠,從那遠在千萬裏的王都趕來上香,殿內香火從未斷絕。


    小廟名為迦持院,僅師徒三人,住持是位麵色滄桑的和尚,正赤著膀子在院內搓袈裟,建寺之初,由佛家泰鬥素心亭住持親自頒賜,迦持院住持親手接過這意義非凡的袈裟,便始終舍不得穿,縱是想穿,遇見了鎮子有喪葬超度之事,也總會給那群山下見錢眼開的牛鼻子道士搶跑,如何都輪不到迦持院念上一句真經。


    昨夜巡視藏經閣,迴禪房途中,見有個鬼祟人影自禪房內躡出,住持打眼一瞧,是張生麵孔,休談其他,定然是個賊!


    住持當即火大,嚷一嗓子,“好家夥!十裏八鄉誰不知迦持院窮得狗都不來嗟食,你反倒來偷竊!”幾步奔來,使個千斤墜,將瘦骨嶙峋的小賊壓倒在地,嚷道,“來來來,叫貧僧瞧瞧偷了啥?”


    他不由分說,自小賊懷中摸出個包裹來,一見這包裹,住持心一沉,打開看,果是他的袈裟,就趁這愣神空當,小賊搶來袈裟,一下子給扔進了院中的水缸,住持愣在當場,小賊掙紮爬起,逃之夭夭。


    ……


    此事且告一段落。


    再說住持,正小心翼翼搓袈裟,寺內兩名弟子卻早下山遊玩去,二人百無聊賴,逛至鎮子外,來到界碑前,懶洋洋曬太陽。過不多時,有腳步聲傳來,師兄一雲抬頭去看,登時驚悚,拍醒師弟,低聲道:“你瞧,牛鼻子!”


    東海這小鎮,凡有降妖除魔設法超度,窮苦人家不講究,一把紙錢燒了了事,富裕人家講究排場,便去邀請鎮內修葺一新的小純陽宮,一場法事做畢,酬勞頗豐,很是叫迦持院這小門小戶眼饞。


    師弟一地坐起身,眯起了眼,獰笑道:“這是不是就叫冤家路窄?”


    一雲把拳頭握得吱嘎響,“幹一架?”


    一地道:“人家來了四個人,可謂人多勢眾,打不過。”


    二人相視,本是同胞兄弟,心有靈犀,便一同躲起來,合計來一記悶棍,叫這群鼻孔朝天的道士有苦不知。四名風塵仆仆的道士來近,皆大汗淋漓,疲態盡顯,倚靠界碑大口喘氣,有個衣衫較於其餘三人略顯潔淨的男人望向鎮子,喘氣道:“這鎮子是否太過偏僻了些?”


    另一個跛腳的道士摸著胡須,笑道:“偏僻些好,咱們做了事,一跑了之,天高地闊,名捕也逮不著。”


    另一個麵容姣好的年輕道士開口,潑了一盆冷水,“我看不然,袁讓是條出了名的瘋狗,若非聽了他的名頭,哥幾個能連夜跑路?在那太平鎮,小爺尋了好些良家佳麗,不知有多少春宵一刻不可辜負啊。”


    衣衫潔淨的王黃金踹他一腳,罵道:“咱哥幾個號稱塞外四雄,也多做了好些行俠仗義之舉,怎就獨獨你小子邪門歪道?”


    年輕道士尹至平摸一摸發絲,唇角勾起邪魅的弧度,“站在村頭望,村村都有丈母娘!風流倜儻,大姑娘小媳婦投懷送抱,推也推不掉!”


    這一番插科打諢惹得幾人哈哈大笑。


    師兄弟仍舊暗地裏躲著,對視一眼,沒有動手。


    此時,遠處傳來喧鬧聲,眾人向鎮子望去,見有個瘦弱孩子踉蹌奔跑,身後追著一群高個兒少年,一雲低聲道:“我認得那孩子,不知真實名字,誰都管他叫小崽子,是個外來戶,不知不覺也有三年了。”


    一地道:“追他的是鎮子東門的徐大發,是東山村的扛把子,早些日子我曾與他化緣,是個好說話的人。”


    一雲道:“我認得徐大發,前些日子下山搶地盤,就是這小子幫了我個大忙,是個好人。”


    “嗯。”


    一雲又道:“那麽他追打的那小崽子,一定就是個壞人。”


    一地神色古怪,一雲笑道:“世上事,不全是非黑即白嗎?”


    一地道:“學塾裏的先生確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他抬起頭,望向那個神色堅毅,不發一言的小家夥,語調低了下去,“我總不相信這樣的一個小孩子會壞到哪裏去。”


    他二人這廂議論,那一邊不知真實名姓的小崽子已被一群少年捉住,按在地上暴打,小崽子是個吃得住疼的,一言不發。


    打了許久,領頭的徐大發扼住他咽喉,厲色質問:“說,把金葉子藏哪了?”


    小崽子不說話。


    一旁看戲的四名道士咧開嘴笑起來,王黃金道:“嘴硬,苦頭吃了不少。”


    跛腳的宋真酒摸摸胡須,笑道:“像我,被人打斷腿也決不服軟。”


    俊朗道士尹至平道:“聽那高個兒說,藏了金葉子,隻怕有命藏無命花呀。”他朗聲道,“小兄弟,這小家夥藏了幾片金葉子?”


    徐大發斜眼看他,握緊拳頭,“與你有什麽關係?”


    尹至平掀起衣服,給他瞧,“你看看,哥哥們也是窮得兩袖清風,正想尋幾片金葉子貼補家用呢。”


    徐大發眼珠轉動,自忖隻可智取,不宜力敵,醞釀措辭,正色道:“金葉子本就是我的,這小崽子失心瘋了偷去,死活不願交出來,本就是我的事,說破了天也容不得你們插手!”


    宋真酒笑道:“那你可要快點打死他,最好將你的金葉子也取迴來,否則我們哥幾個出手,不但金子要,你們的小命我們也要!”


    幾個少年頓時臉色變化,駭得不輕。


    道士大笑。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分,有個少女跳出來,不知暗中聽了多久,義正詞嚴道:“明明就是人家的金子,你們憑什麽要?況且又是外來戶,小心扭送你們去縣衙!”


    尹至平見她少女形貌,頗有姿色,起了歪心思,意圖青睞芳澤,走近沒幾步,少女看他眼神不像好人,像隻貓,受驚跳開,嚷道:“快快結陣,成圍困之勢,不要叫四個賊道士跑掉!”


    徐大發愣神道:“這是哪裏來的瘋婆子?”


    有個人就道:“是劉員外府的丫鬟,叫顏翠,天天出來逛蕩,喜好武俠演義,腦子不好使。”


    這人說話毫不避諱,恰叫丫鬟顏翠聽了去,登時秀眉倒豎,抬手就來打,徐大發挺身而出,顏翠一拳擂至徐大發胸膛,好似撞上一堵牆,吃痛,趕忙收迴手,徐大發無暇理會,喊小弟趕人,彎下腰又暴揍那小崽子。


    可也就在此時,天色忽暗了下來。


    眾人抬頭望天,此際不過是清晨,太陽方爬出山頭,怎就突兀黑了天?


    一雲眼尖,瞧見不尋常的一幕,悄聲道:“看那牛鼻子。”


    一地順他視線望去,才發現四名道士中有個始終一言不發的人,此人相貌不顯,蹲在尹至平身後,神色平靜,手中有一把刀。


    一把不常見的黑鐵刀。


    就在方才天地昏暗的時分,此人身形晃動,好似叫重物砸中了身軀,顫顫巍巍,幾乎要倒下去。待他穩住身形,起身的那刻,天地隨之清明,再度陽光普照。


    一雲皺眉道:“不簡單啊!”


    一地撿起地上石塊,低聲道:“可以動手了!”


    就在他二人動手之際,那持刀道士驀然望來一眼,竟叫他二人愣在當場,忘了動手。


    一雲胸中膽氣莫名消散,一抹恐懼悄然溜進心田,嚇得他掉頭就跑。一地卻不同,心思竟變得深沉如海,戾氣橫生。旁人或許無所察,那瞧著古怪的道士卻看得分明,少年僧人已被濃重煞氣縈繞,猶如深淵地獄爬來的惡鬼。


    師兄弟搗鼓出如此動靜,三名道士後知後覺,亦發現了藏身界碑後的小和尚,宋真酒冷喝一聲:“幹什麽!”


    一地一身煞氣頓作飛煙。


    尹至平手腳輕盈,幾步躥至身後,將一地生擒活捉,厲聲道:“鬼鬼祟祟地幹什麽!”


    一地吃痛,扯謊道:“看那小崽子被打,想要出手救他!”


    尹至平冷笑道:“偷人錢財的賊子,活該被打死,救他做什麽?”


    一地強自辯解:“這麽小的孩子,一定另有隱情。”


    尹至平手腳發力,將其摁在界碑上,猶有餘力抽出手來摸摸他的光頭,譏笑道:“我瞧你這和尚是在廟裏吃齋念佛變得傻了,小爺我少年時為一口飽飯,能狠下心剁死個強壯的男人,既然那高個兒有金子,我若是那小崽子,不但不肯交出金子,還要想盡辦法活下來,然後殺了那個家夥。”


    一地不再言語。


    他與師兄一母同胞,他出娘胎早了些許,可是在父母早亡的少年歲月,在那個大雪連綿的日子裏,與住持的相遇,一雲搶在前頭認了師父,他便捏著鼻子認了個師兄。一雲性格開朗,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不好讀經書,隻喜修武禪,打遍東海小鎮各大孩子王,隱約成了總瓢把子。他自己則性子溫吞,喜靜不喜動,做得少,想得卻多。


    自進了迦持院,藏經閣幾乎叫他踏破,大有讀書破萬卷的勢頭,平素喜歡與師父辯論經義,掰扯道理,既然與這牛鼻子道士講理不通,那便不用講了。總歸是一死,無非是二十年後再來一條好漢……


    ……這是個好道理,古往今來也不知被多少英勇就義的先烈奉為圭臬,秉持為至理。彼時的小和尚十分向往這樣的視死如歸,現今卻已雙腿打擺,怕得要死。生生死死的,大家都是頭一遭,有誰能真的不怕?


    呸呸呸!


    在心裏狠狠踹自己一腳,呸,什麽狗屁歪理!


    這一邊出現變故,那一邊挨打的小崽子始終不發一言,哼也不哼,口鼻已淌出鮮血,要被打死了。丫鬟顏翠來阻止,被一眾扛把子圍起來,不能叫她接近分毫,實在急壞了她。


    持刀的道士冷眼望來,高聲道:“莫要打死了他,金葉子還沒問出來,豈不虧了?”


    紅了眼的徐大發獰聲道:“這小雜種擺明了什麽也不想說,我不如就打死了他!”


    道士冷聲道:“他死不死無所謂,可是道爺們卻想要他的金子,打死了他,你給我金子麽?”


    徐大發瞬間墜入冰窟。


    沒想到,這幾個外來戶當真想要金子,看這幾個人麵相皆不善,動起手來必然是自己吃虧。權衡利弊,他這幾個少年雖身強力壯,卻見不得是這一群外來戶的對手,迴村裏唿朋喚友固然明智,那得有命迴去。既然做了東山村的扛把子,手底下管著數十號小弟,頭腦就一定要靈活。


    徐大發愈看得清形勢,就愈發心內打鼓。


    所幸黑刀道士為他解了圍,“愣著做什麽,還不走?”


    東山村的幫派勢力作鳥獸散。


    ……


    此番鬧劇告一段落,除卻丫鬟顏翠,另有個貌美女子也在旁觀,心中遺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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