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夜晚真正地降臨了,除卻庾泗留在屋內調養,空與事先已將飯菜給她端了去,剩下三個人來到大堂,請店小二拚了兩張桌子,將飯菜端上來,便開始等待。


    一秀囑托況慈點了七八人的飯菜,小小沙齒國,雖地處偏遠,但勝在民風淳樸,滿滿當當的兩大桌子菜,分量十足。


    況慈咽著口水,不解道:“除了咱們幾個,還會有別人來嗎?”


    “是啊,不用等太久,他們就快到了。”


    說著話,已經有位客人站在了門邊,風塵仆仆,眉眼多了些疲憊。


    這個人算是老熟人了,況慈是記得的,聽一秀說,他叫狄鷹,那個在天雷滾滾中救出一秀的名捕高徒。


    狄鷹來意,吃飯是其次,那個人才是令他不得不來的原因,一秀望向況慈,“帶狄大叔去後院,看看那位姐姐。”


    “哦哦。”況慈起身,帶著狄鷹往後頭走,此刻又有客人來到了。


    這下子換作空與驚喜起來,喊一聲“爹!”,歡快地奔向闕晚空,闕晚空滿眼含笑,抱起她,率先走進大堂,店內已無其他客人了,惡徒進來左右踅摸,看見一大桌子菜,望向一秀,“這是在等我們?”


    一秀搖頭道:“你是計劃之外的,本意是為闕大俠與雪兒姑娘接風洗塵,誰也沒料到會多出一個你。”


    惡徒不在意,尋個凳子坐下來,上下打量眼前和尚,“咱倆見過?”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哦,那就是了,那會兒你還小,還哭鼻子呢。”


    對於這種話題,一秀選擇緘默。


    再看向門邊,雪兒仍站在原地,臉上的愁思一眼看得到,一秀問詢道:“這位姑娘為何鬱鬱寡歡?莫非沒有見到鍾繇?”


    “見著了,老遠地看了一眼,看完就這副德性。”


    霍與笑道:“我想除了小鍾,便隻有另一個男人的話她會聽了。”


    另一個男人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果然,他就現身了。


    狄鷹眉宇深重,顯然剛剛壓下殺機,磨刀庭的廖鵬淞,實在已離死不遠了。


    看到惡徒與雪兒,他顯然是吃驚的,放眼沙漠,感知一切的能力竟沒探知到此番變故,看看闕晚空,看看惡徒,又看向雪兒,心思變得複雜起來。


    與他兩相對望的雪兒,心思又何嚐不添複雜呢?


    在闕晚空招唿下,一幫子人皆落座,狄鷹率先舉杯,麵向眾人,開口道:“首先,像今日這般團坐一桌的氛圍,在狄某往後生涯中,隻怕永遠都不會有了,其次,吃過這頓飯,喝過這頓酒,大家可以盡快離開了,雪兒,去了長安之後,好好照顧庾泗,她心氣太高,沒了一條胳膊,隻怕走不出愁雲霧霾,需要你好好陪著她。”


    雪兒吃了一驚,“庾姐怎麽了?”


    狄鷹沒迴她,轉向一秀,“還有你,我預感到瀚海中來了不一般的人物,一定是衝著你來的,今夜過後,你好自為之。”


    他指的是誰,一秀是清楚的。


    他不再開口,把酒一飲而盡,兩個孩子是不喝酒的,霍與忙著為空與夾菜,雪兒則握著筷子不知沉思些什麽,現場便隻餘一秀,闕晚空和惡徒陪他喝酒,喝過兩杯,一盤烤羊腿也下了肚,惡徒蹲在凳子上,搖頭晃腦起來,“我說狄大惡,你們玩的這些把戲真是把我看得稀裏糊塗,為什麽這小子抓了你的女人,你千方百計托我給她救迴來,此刻又要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喝酒?”


    狄鷹道:“這都要歸功於那位一身秘密的鍾盟主了,你是見過鍾繇的,對他不會陌生。已經十一年了,布局如此深遠,既然已經攤了牌,就沒什麽好藏掖的了。惡徒,我且問你,一直留守在瀚海,你究竟在守著什麽?”


    惡徒眼神一變,沉聲道:“這不是你該打聽的,你隻需要知道你的那個小破地牢裏關著一個惡徒就夠了。”


    每個人都有秘密,潛藏心底或是付諸口吻,都算秘密。


    狄鷹環顧周遭,除了兩個孩子,隻剩一個雪兒始終被蒙在鼓裏,不過如果記起了輪迴前塵,大概對於他即將講述的事情會有心理準備。


    於是他道:“紀元917年,我記得那已經是年關了,有兩個和尚來到大名府,是來自素心亭的和尚。一個身材高大,麵目須髯,氣態真的是一流,還有一個大家不會陌生了,就是你,一秀。”


    一秀接過話頭,“917年,魔築意圖興兵,素心亭方外住持前往魔築與之和談,最終不幸身死,可他死因疑點重重,其中最關鍵的涉事者,逃之夭夭,毫無蹤跡。”


    “彼時隻有一點線索,隻知道他叫郎十三,現身於極北冰原,長相什麽的,人雲亦雲了,你們請狄鷹查這樣的一個案子,真是太高看我了。”


    “可你狄鷹也的確探案一流,918年初,就已經有了線索。若他隱姓埋名做了個普通人,或許我隻會一棍打殺他了事,可若他搖身一變成為武林盟主,我就要仔細想一想這潛藏於背後的隱秘脈絡了。”


    狄鷹點頭道:“對於這一點,我是很讚同的,一個曾經在長安城闖下赫赫威名的劍客,怎麽就修為盡廢,出現在了冰原之上,又有何等際遇或幕後操盤手,又令其成功登頂武林盟主的寶座?


    鍾繇此人,貪財好色,修為高強,整日深居盟主府,又豢養無數死士與暗探,是個小心謹慎又貪花惜命之人,這樣的人,要尋找他之弱點,其實不太容易。”


    一秀與闕晚空對視一眼,笑道:“但是我相信,你狄大捕頭一定有辦法,這世上應該沒有什麽事情能難得住你。”


    狄鷹朝雪兒笑道:“你看,他們總是這麽抬舉我,好像我無所不能一樣,若真無所不能,又何必讓你們拋頭露麵呢?”


    對於這話,雪兒沉默以對,他的好狄大哥對她們做過什麽,隻有當事人才最清楚。


    狄鷹道:“918年,我發現了他一個很大的秘密,誰能想到,堂堂東武林盟主,唿風喚雨,要什麽有什麽的一位人物,竟然會是個兼職殺手,接了任務,大半夜偷摸出去殺人,行動報酬不菲,會令他高興得幾天幾夜睡不著,真是開了我的眼界。”


    他頓了頓,視線轉向雪兒,她低著頭,但顯然是在認真地聽著,對於鍾繇,她還是想了解得多一點。


    狄鷹繼續道:“這就很引起了我的興趣,便開啟了一段長達半年的監視生活,倒也並非飲食起居都盯著他,他那座盟主府戒備森嚴,想完整無缺地潛入,隻怕要費點手段。就在這年年底,酷愛執行任務的鍾繇忽然歇業,轉行做起了鏢師,親自押運一批貨物前往帝國,這等舉動換作是誰,都一定想要一探究竟,於是我就對此展開了調查。


    很難想象,滿滿二十大車的兵甲器具,竟悉數流向了帝國,通關之時,竟無城防軍進行盤查,而且。”他望向一秀,鄭重道,“有個細節我沒有跟你說,這批兵甲並非最終落在了帝國手中,而是轉道去了魔築。”


    惡徒一挑眉,“乖乖,魔築那群家夥還用得上甲胄武器?上了戰場不都是搶現成的嗎?”


    此時,闕晚空接過話頭,沉聲道:“數年前,魔築有過一場為期兩個半月的圍殲戰,發生於漢斯湖,被軍都稱為默戰。之所以稱作默戰,是因為軍都出征兩千人,竟被全殲於漢斯湖,威名稱霸宇內的軍都赤雲軍,兩個半月全部死絕。根據軍都戰後複盤,得出個奇怪的真相,與部隊作戰的魔鬼似魔似人,有意識,會流血,裝備著甲胄,揮舞著刀劍兵矛,與以往沒有形體的魔築全不相同。不知它們與鍾繇是否存在聯係,但不能排除他之嫌疑。”


    雪兒緊緊咬著筷子,心理防線好似已在崩潰的邊緣。


    狄鷹瞥她一眼,“到了第三年,紀元919年,闕大俠找到了我,與我有了一場簡單的合作。說是簡單,卻當真如履薄冰,一個不小心,就要被那位鼎鼎有名的白管家看出端倪來,那麽臥底計劃還未開始就得宣告泡湯了。”


    闕晚空接下話頭,續道:“鍾繇是個特別謹慎的人,但在執行任務時,又會異常亢奮,他在明,負責主刀殺人,我在暗,負責補刀以及他的安全,一年之內出動竟然高達七十六次之多,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盟主殺手也賺得盆滿缽滿,說他富可敵國,真是一點不為過。


    奇怪的是,我卻從來沒有探查到他將財寶藏匿何處,加之他對於兩年前的冰原之行以及曾經千魔客的履曆隻字不提,進展渺茫的前提下,便開展了三年輪迴。


    輪迴第一年,鍾繇脫離千魔客,進入冰原,在此期間由尹素跟進,事後複盤,尹素迴憶稱,鍾繇臥底於魔築,算作個雙麵諜子,在那場戰鬥中,正是由於鍾繇的情報失誤,導致千魔客損傷慘重,不過出於某些原因,魔佛也被重傷,這才有了那場追殺。


    冰原之上,一路逃竄,我化身達摩潛藏車中,一秀趕車,想要複刻三年前的場景,誰知倒出現了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鍾繇竟對我們視而不見,好像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假戲真做,以郎十三的身份接近我們,再突施辣手,殺死車內的和尚。


    那麽三年前的那場兇案,就真的很耐人尋味了。”


    “接下來,就由我跟進了。”在狄鷹與闕晚空梳理輪迴脈絡之際,一秀早已甩開腮幫子炫飯,此刻已吃飽了,喝口酒,繼續道,“此次輪迴不過是重演三年前的事件經過,如果清洗輪迴記憶,那麽三年前發生的事情以及如何發生,三年後都會如法炮製,再度演化,鍾繇對我們這駕馬車的視而不見,無疑透露出了一個訊號。


    他隻需要殺一次達摩就夠了!


    隻有咱們參與的四個人知曉,我的達摩師父,是無法參與輪迴的,簡言之,三年前他死了,就真的是死了,再也無法複活了。


    所以才需要闕大俠假扮大師父藏於車中,複刻三年前的場景,鍾繇如果當真對馬車下手,那麽便可以借此製服他,逼迫幕後黑手現身,可若他早已知曉了達摩死訊,馬車內並非大師父時,那他則完全沒必要出手。鍾繇既然現身於輪迴局中,對於此事想必是不清楚的,那麽隻有一個解釋,彼時的幕後黑手已然知曉達摩已死。”


    一秀抬頭,環顧場中諸人,況慈是不願意動腦子的,隻管開炫,一隻小羊蹄都啃了半天,空與早已吃飽了,女孩子飯量本就不大,此刻正依偎在母親懷中,聽和尚叔叔講故事。


    雪兒聽得聚精會神,在別人口中的講述與自己所見所聞的鍾繇,差別極大,雖然願意相信自己所看所感,可在場這幾個人又都言語極具分量,聽聽也無妨。


    剩下個惡徒則一個頭兩個大,他知曉輪迴意味著什麽,可也知曉自己深陷輪迴中不自知意味著什麽。


    娘的,惡徒大爺一不小心著了道啦?


    最終視線鎖定於狄鷹,一秀鄭重道:“第一個輪迴中的第一年,逃離冰原的鍾繇一共見到了三個對他而言重要的人,第一個是一位修為盡廢,手筋被挑的劍客,就是那位戰敗天下三千劍客的郎十三。


    他們在一個風雪鋪子中喝酒取暖,度過了愉快的一個夜晚,第二天鍾繇離開時,我進入鋪子查看,卻隻發現了一地屍體,掌櫃的與店夥計,同樣來喝酒躲避風雪的幾名江湖人,還有那位戰績赫赫的少年劍客,皆橫屍於地,我探查脈絡和體溫,若所猜不差,他們應該在下半夜就已經死了。


    我發信諜給闕大俠,這班人的後事就由勞心勞力的闕大俠代勞了,我則繼續跟進。走出冰原後,便是茫茫北疆荒漠,鍾繇遇見了第二個人,那是無論對於誰而言都絕對重要無比的人。


    因為他是魔佛!”


    對於魔佛,那位傳聞中的頂級大魔頭,一秀不肯多說,沉吟道:“他二人簡單交談,所說什麽我是沒有聽清的,但是可以肯定一點,鍾繇與魔佛是無法脫開關係的,至於他繼續往前走,直至進入了王朝邊塞大城,那座出名的枉死城之後,見到了第三個人,也是令我始料未及的一個人。


    就是你,狄鷹!”


    ……


    故人重逢,何不如刻舟求劍。


    ——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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