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西疆,無邊狂沙。


    死寂黑夜中,展開著一場人魔殊死戰。


    一位突然現身的狄鷹大光頭也加入戰鬥,找上了魔築雙刀將,令一秀壓力大減。


    二魔皆著盔甲,雖是魔息,但可依稀辨別出形貌,二魔手提大刀一般無二,其上更有魔息環繞,威勢不小。


    狄鷹挑上那東將,每每揮刀,總有黃沙與烈火相伴,他的步伐很沉重,刀法亦是縱橫捭闔,一刀劈出,力道極大,魔將抵擋得十分吃力。


    再看那西將,抬腳間魔息便洶湧蔓延,一秀攻擊往往落在空處,捕捉不著此魔行跡,這可非好的預兆,若不及早誅魔,隻怕眾人兇多吉少。


    一秀略作思慮,忽然不再攻擊,轉而後撤半步,閉上了眼。


    他莫非已心生絕望,要引頸就戮了麽?


    事實自然並非如此。


    他再睜眼時,一雙眸子轉灰,佛門著名的菩薩低眉使出來,魑魅魍魎無所遁形,那有如一團黑煙似的魔息頓時顯形在他眼前。


    逃不掉了!


    趁人病要人命,必須要趁熱打鐵,一秀抓緊時機,提棍猛攻,西將倒是大出意料,未料想這和尚手段頗多,匆忙後撤,此時與高怒纏戰的人骨魔覷準時機,頂替西將迎戰一秀,那西將則瞬間再化無形,要搞偷襲。


    一根精鋼長棍在一秀手中耍得虎虎生風,心抱速戰速決之念,下手毫無留情,棍棍暴擊,式式逼命,頃刻間將人骨魔的人骨長棍也給震得粉碎。


    再一棍,就要奪命!


    一秀出身空門,多與魔築作戰,實戰經驗極豐富,那身化魔息的西將尚未露麵,自然不可放鬆大意,擊碎人骨魔之兵器,不再乘勝追擊,反倒沉下心神,細細感知周遭氣流軌跡,捕捉那行蹤飄渺的西將。


    一秀戰得吃力,那一頭少卻了人骨魔助力,狼牙棒就要被高怒壓著打了,休看高怒一介武夫,平日出征打仗,不諳修道,此時得一秀空間法則便利,不但明晰了自身武道脈絡,更有以戰養戰的想法,要以與這等高階魔息對戰的經驗砥礪武道,更上層樓。


    人骨魔不敵一秀,又轉去合夥欺負高怒,一秀哪能叫它如願,數步逼近,一把箍住它頭顱,自身佛息浩蕩,刹那間要了人骨魔半條命。


    絕佳時機!


    趁白衣僧無法脫身之際,身化魔息的西將驟然現身,一柄大砍刀絕不留情,橫抹一秀脖頸!


    早有留心的和尚提棍格擋,同時抱住人骨魔,以此作屏障,橫衝直撞,看似要與西將來個同歸於盡。


    西將慌忙抽刀,倒並非憂慮傷及自己魔,而是恐懼這和尚手段忒多,若真來個魚死網破,身死道消可是大事。


    它之行事,雷厲風行,瞬間再化魔息,消散了行蹤。


    下一刻,眸子轉灰的和尚就給他揪了出來,舍了人骨魔,一棍衝天,勢大力沉,擊向身形難測的魔將。


    這一刻,它愕然發現,自己竟一動也不能動,原來是一秀撤了自身法則,不再護佑眾人,反倒再起法則,方圓十尺之內,皆為他所控。


    以魔築東西雙刀將之能耐,假以時間必可摧破一秀這空間屏障,奈何白衣僧攻勢淩厲迅猛,它尚未反應,一棍就已當頭蓋下!


    恐懼油然而生,它早已顧不得其他,放聲大叫:“兄弟救我,我命休矣!”


    雖與狄鷹戰得有來有迴,東將也並非全心投入,亦在時刻關注其他戰事,西將的變故早落它眼中,此刻也顧不得狄鷹,驟然騰躍,恰落向人骨魔,一把揪住它,拋向西將。


    這人骨魔早被折磨得丟掉半條命,嗷嗷叫著,怕得要死,一秀這棍子落下,遭人骨魔阻擋,毫無懸疑,一頭大魔殞命。


    西將得了喘息之機,再度化散魔息,如煙般逃了開去,東將使個障眼法,與它一同離去,其餘魔物亦化作飛煙,不知所蹤。


    一場早有蓄謀的圍殺之戰,便以此告終,高怒唿喝一聲,集結士兵意圖追趕,一秀阻止。


    “窮寇莫追了,先清點傷亡,再做後續計劃。”


    高怒憤聲道:“便宜了這兩個魔崽子,他日戰場再見,我必取他性命!”


    “此二魔頗有手段,乃魔築東西雙刀將,近年來的魔築南侵,時常見到他二魔的身影,你有機會的。”


    高怒收刀,轉去清點士兵人數,這一場苦戰,原本五十人的隊伍,寥寥剩了十二人,戰馬都死傷大半,實在慘兮兮。


    忽然,一秀與狄鷹同時向三十裏外望去。


    那是雙刀將逃竄的地方。


    ——


    一座破敗石崖,有人背負三劍,氣勢驚人,正久候雙魔。


    有人阻住前路,雙魔一言不發,提刀就攻,那劍客亦毫無猶豫,彎腰同拔三支青鋒,狠狠插向地上,頓時地動山搖,劍鋒升騰起耀目大火。


    劍客騰躍升空,空間法則施展,身處法則中,便有如騰雲駕霧,飛速逼近雙魔,腳下的三支青鋒亦隨他前行,於冰冷沙地上犁出三道深刻劍痕,劍意經久不滅,劍氣衝霄。


    此劍威力不可小覷,雙魔明白利害,匆忙後撤,劍客身形奇快,幾個騰躍間抓住一支劍,覷準魔息,奮力遞出,劍道透徹天地,威勢赫赫!


    東將擎著刀來擋,下一刻便是煙消雲散,原地殘留的魔息徐徐飄散,獨留一攤火焰熾烈燃燒。


    相比東將,西將幸運不少,此劍目標直指東將,反倒令它有了喘息之機,身形如煙,刁鑽的角度繞行劍客身後,大刀揮出,要搞偷襲!


    劍客手中握著劍,還有兩柄劍隨他動作,西將對自身速度極為自負,卻忽略了其餘兩柄劍,兩道劍鋒倏忽劃過,留下一聲慘嚎,魔息隨即飄散。


    三劍重歸鞘,劍客傲立石崖,遙遙點頭,化虹離去,瞬間千萬裏。


    一秀與他點頭致意,為狄鷹介紹道:“那是一位叫作蕭易的朋友,常年住在北海,如今在眾神山打工,此次入世,有他相助,可是再好不過了。”


    “眾神山來的大佬,嘖嘖嘖。”


    世間有魔,自然也有神,傳說他們都居住於西方眾神山,凡人是沒法子見一見了,這位蕭易雖然是在……打工,那也算是神仙了,狄鷹心神往之。


    一秀道:“此戰事畢,該考慮下一步了,你這綠洲不知還有無生還者,咱們一起去看看。”


    狄鷹喚來小七,分別作了介紹,便同入綠洲,這綠洲並非狄鷹時常呆著的那片所在,而是距離潼關近一些的一處據點,庾泗臥底磨刀庭,久未露麵,小七便接了狄鷹指示,四處搜集情報,以作庾泗策應。


    昨日剛剛抵達此地,夜裏便遭遇此等禍事,小小綠洲林木茂盛,水草遍布,往昔人煙鼎沸之際,尚豢養著許多牛羊,如今遭逢巨變,已瘡痍滿目,生機全失。


    小七心思細膩,暗地裏搜羅幾壺酒,下酒菜是無法置辦了,幾人便隻喝酒,天色即將放亮,便一同等著日出。


    十二名士兵疲累過度,飲酒之後沉沉睡去,便獨留三人席地坐著,喝酒等日出。


    還剩一壺糙酒,連個佐酒菜都無,這狄鷹倒一本正經地品著,抿一小口,滋溜一下,頓時閉起眼,縮起了肩膀,打個激靈。


    一秀雖是個出家人,先前與魔息一戰,又強悍如斯,妥妥的世外高人,卻也低入凡塵,陪同狄鷹滋溜酒,打個激靈,心懷開慰。


    一碗酒見了底,狄鷹望向高怒,笑道:“高將軍,何必嚴陣以待?人生在世,就算四周有魔息環顧,又何必給自己壓力?勞逸結合,該休息則休息,該奮戰則奮戰,要分得清主次。”


    高怒正色道:“狄大哥說得是,隻不過一想到如今的魔息大異從前,與之對戰,勝算不知幾何,便憂心不少。”


    “魔息啊。”狄鷹不知為何有了些許感慨,察覺到一秀投來之目光,燦爛一笑,“兄弟,我準備建立一支戰略支援部隊,成員呢就號召咱們西疆的馬匪,如果那座沙齒國願意出力,倒也省卻狄鷹不少事。至於金銀錢財,小鍾的東武林會進行援助,屆時這支奇兵建立完成,就可以北上支援潼關,南下與攬星樓守望相助,對於打擊魔築必定有奇效。”


    一秀讚同道:“如今作戰,支援越多越好,狄兄這個想法很不錯,我也信諜傳書了素心亭,一個月內,僧兵會進漠支援,若有需要,你可與我直言。”


    “好!”


    一位佛門泰鬥高僧,一位享譽天下的大名府捕頭,皆如此勞心出力,高怒與之並肩,心中也漸漸生出豪氣,一桌簡單酒局結束,便與二人告辭,跨馬去往攬星樓求援。


    遙望高怒背影,狄鷹歎息道:“人這一生,何時才是個頭。”


    一秀道:“吃苦,就當享福,每天這樣安慰自己,一輩子倥傯而過,很簡單。”


    “吃苦啊,我的好兄弟誒,這個詞可萬不要對狄鷹講,簡直要了狄鷹的命。”


    一秀開懷大笑,低頭瞧見素白袈裟早因經曆這苦戰而髒兮兮,道:“事在人為,能不吃苦就不要去吃苦,有些苦頭吃了就是吃了,活活遭罪,很沒必要的。”


    狄鷹點頭表示讚同,扭頭望向東方,好像看到了那個風華絕代的王朝翩翩走來,底蘊浩大,氣象萬千。


    一秀轉頭注視他,像打量一位暌違偌久的故友,狄鷹接觸到他目光,笑意大增,“怎的,我臉上有朵花不成?”


    一秀也笑了起來,“你能來,我其實很意外。此次魔變,無論結果如何,都一定會把結果導向一個不可控的境地,你出手也無法改變一個未知的結果。”


    “非也,身處瀚海,自始至終我都冷眼旁觀,從不插手任何變化,今晚不一樣,我想對你表明我的立場。”狄鷹晃動酒壺,還剩少許,便仰頭飲盡,“很多年以前,我戒酒了,遇見安崇森後,破戒了,與他分別之後又開始戒酒,今夜又破戒了,哈哈哈!”


    一秀陪他笑,安慰道:“沒什麽大不了,隻有想不想喝,沒有要不要喝,我可以答應你,狄鷹這次不用死了,因為我也預感到時空開始紊亂了,總不能隻把目標著眼於瀚海了。”


    狄鷹的眼神忽然迷離起來,追憶起了一些過往,語氣多了些懇求的意味,“你一定還會碰到庾泗,她是個好姑娘,請一定留下她的命,或許她總有一天也會死在別人手上,如果你能救,請不要吝嗇。”


    一秀道:“我不是個商人,但這次想跟你討價還價,你的要求我答應,你有什麽東西可以與我交換?”


    狄鷹如釋重負,開懷道:“未來隻要我還活著,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隻管言語,狄鷹義不容辭,哈哈別說你沒有需要旁人幫忙的地方,長夜難明,孤身難撐,早晚會把你累垮的。”


    一秀承了他的情,“一定會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咱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夜漸深了,酒也空了,兩個人醉臥帳篷中,透過門簾看外頭繁星滿天,不知覺地沉沉睡去,一睡天明。


    翌日破曉,一秀與狄鷹分別,本是與高怒說明,帶上青越五十號士兵同赴潼關支援,如今隻餘十二位好漢孤苦伶仃的,心中對於魔築的仇恨愈見加深。


    再者,本以為狄鷹此據點仍有百人馬匪,哪料出了此等變故,隻剩一個小七,早被魔築嚇破了膽。


    一行十三人繼續征程,掉頭趕奔潼關,途中與看著馬車的況慈匯合,擔心魔築勢大,帶著況慈有危險,便將他留在個比較安全的背風地兒,此刻懷抱少俠夢的少年正蒙著黑布唿唿大睡,裹著黑袍子暖和的很。


    一秀駕車,況慈與他同坐,辨明方位後便要啟程,一秀對老馬笑言道:“老夥計,人家都是戰馬,上過戰場的,年輕體力好,你早年也是有過英雄事跡的,可不能在小輩兒麵前失了顏色。”


    老馬打個響鼻,要大展拳腳了!


    整裝完畢,一秀開路,十二騎隨行,唿喝一聲,好個老馬!


    彈射起步!極限過彎!大迴環漂移!


    塵沙飛揚中,氣勢驚人,十二騎追得也顯吃力,吭哧吭哧一氣衝出數百裏。


    ——


    作為兩名殺手,合作無間的默契搭檔,鐵忌與鍾繇少有同時露麵在人前的時候,往往總是鍾繇在明,鐵忌隱於暗處,動靜相宜。


    在沙齒國盤桓兩三日,鍾繇隻躲在客棧中不出門,鐵忌發散帶來的死士與諜子外出打探情報,在平安無事的前提下,暗地裏見了一位老友。


    為避免諜子查探,二人相約城北廓建府,此地乃沙齒國城建指揮所在,來自王朝與西方的能工巧匠皆留守在此。


    在府門口小小餛飩攤坐下,眼見霍與帶著小女兒款款而來,袁讓起身笑道:“原來這一家三口是度假來了。”


    霍與頷首施禮,小空與乖巧伶俐,與名捕伯伯問好,又聽霍與道:“因著鍾繇也在城中,我與姑娘不便露麵,此次他要來看你,我總不能失了禮數。”


    袁讓十分喜愛這小家夥,俯身拍拍空與腦門,慨然道:“得有三年沒見過大侄女了,越來越像你娘了,隨你爹倒也行,別看現在磕磣,年輕時也迷倒萬千少女呢。”


    闕晚空覺得老臉掛不住,催促著落座幹飯,點上四碗西疆特色油奶,大包子與青稞餅管夠。


    剛吃兩口,不經意抬頭,看到個黑衣男人緩緩走過,搭配黑到底的衣袍,襯得臉色更加發白,慘滲滲。尤其背著一身的刀,行走於大街小巷,紮眼得很。


    待他遠離人群,消失不見後,袁讓感慨一句:“小小沙齒國,藏龍臥虎。”


    闕晚空笑道:“若平淡如水,可太無趣了。”


    袁讓兩口幹掉個包子,好奇道:“那位張先生,我隻在古文典籍中看過其名姓,莫非真是他?”


    “來自眾神山,姓張,無出其右了,我所料不差,他應該姓張。”


    袁讓張大嘴,吃驚不小,“那可是經曆了數個神煌時代的人物,我時常在想,古時看月,今時看月,月月不變,人也不變,該是一種何等體驗。”


    闕晚空惋惜道:“你法道幾乎到達頂峰,明明可以踏入病死神行列,卻偏要耗盡心血為人間,倥傯數百年過去,黃土一抔,隻等我來緬懷你了。”


    “長生沒什麽樂趣,彈指百年更加愁人,以我修為活個三百年已十分滿足啦。”


    少年時候起,這位崢嶸捕快便一直如此看得開,闕晚空夾起個包子給他,“有一秀操心,近些時日我就不走了,留在此地與你多待些時日。”


    “那敢情好,你走不走無所謂,大侄女留這就行!”


    樂得小空與咧嘴笑,掉了顆門牙,漏著風呢。


    ……


    或誣之以虛,加之實,置其於不義。


    或構之以實,誘之過,陷其於不忠。


    不著痕跡,欲抑先揚,似褒而實貶。


    闕兄,法道以公平公正為先,不公不正之事,隻能由你做了。


    ……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闕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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