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滿天星辰,我曾做了一個夢。


    ——鍾繇


    卻說深夜荒城,偶有狂風乍起,鐵忌潛行追蹤,意欲打探究竟,魔鬼本是超脫於世俗之外的奇異物種,人力終有窮盡,那一隊騎士隻顧逃命,又如何是魔鬼對手,不消幾個片刻便已被追上,眨眼間又被奪去數人性命。


    鐵忌遠遠觀望,未有出手打算,直到被屠殺至僅剩兩人之際,鐵忌聽到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話語,隻聽有人道:“要以天道對天道!”


    這句話極為熟悉,豈不正是當日他對狄鷹所講?


    這說話之人,也正是他所熟悉之人。


    正是狄鷹。


    再看另一人,卻也是個熟麵孔。


    惡徒。


    在綠洲中,在每個姑娘的口中,惡徒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狄鷹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這樣的兩個人本勢同水火,卻在今夜,這個魔築侵襲的晚上,奇特地達成了統一陣線,無論是被誰給看到,一定都會大吃一驚。


    再看惡徒,舉手抬足間隱有鷹抓出沒,有了這鷹抓加持,修為也陡然攀升,儼然已窺到天道門檻,與狄鷹的兩天道雖有不及,對付魔物卻遊刃有餘。


    鐵忌收劍,靜觀其變,哪料變故也在這一瞬間發生。


    扭頭看去,天邊突現烏雲,烏雲中有厲獸吼叫,其勢驚人。


    鐵忌非同凡人,看得出烏雲中有異獸,異獸體內有魔息鼓動,所過之處大風起,掀動狂沙,遮天蔽日。


    這一夜變得更加陰沉。


    鐵忌抽劍出鞘,準備一戰。


    有此變故,惡徒不再戀戰,扛起狄鷹就跑,魔鬼豈肯罷休,銜尾緊追。


    異獸攪動風雲,眨眼間迫近,呈俯衝之勢下降,惡徒拚盡全力抵擋,仍舊被砸進沙土之中,下陷數丈,生死不知。


    魔鬼掉頭,將目標對準鐵忌,鐵忌又有何懼怕,下馬與之鬥上一鬥。


    ……


    綠洲之外,依稀瞧得見燈紅酒綠,歡歌笑語頻傳,間或有儀仗兵巡視,確保安全。


    一匹瘦弱的老馬艱難地邁著步,拉動一輛破舊的車,緩緩經過綠洲,向荒城而去。


    ……


    魔鬼素來不具備實體,虛無縹緲,像一團煙霧,此刻附身異獸,具備真實體魄,威能大增,這龐大怪獸一腳便可踏出個數十丈的大坑,沙漠質地鬆軟,怪獸涉足,如陷泥沼,盡管氣勢非凡,可是行動不便卻也成為軟肋。


    這對於鐵忌而言,是極大的優勢。


    他持劍進攻,一氣踏七步,冷暉七道施展,冰凍天地,異獸有一瞬間靜止,憑借強大體魄硬生生衝破桎梏,一掌揮來,鐵忌即將要刺出他此生極為圓滿的一劍,猝不及防下被擊中,身子如散架,砰然墜地。


    怪獸乘勝追擊,一腳踏來,瞧它龐大身軀,沒有人會懷疑這一腳的威力,鐵忌也是凡人,必然無法承受。隻見他雙臂一振,浩瀚偉力迸發,黃沙順勢激揚,鐵忌隨沙塵暴起,再出冷暉七道,冰凍天地,鎖困空間,一劍遞出,直刺異獸。


    馬車距此處已不足半裏地,受冷暉七道影響,拉車的老馬難進分毫,在原地踟躕,不安地打著響鼻。車內有人開口,既像自言自語,又像對這老馬說話,“這是冷暉七道,是他的拿手絕學,自他成為天下第一,我已有許久未見他出手,此番再見,是遇到了了不得的麻煩。”


    老馬邁起步子,要走,卻走不得,甩甩頭,不安地向遠處張望。車內人笑道:“你一定是在為他擔心,可是要穿越他的冰霜天地,不是一件易事。”


    老馬沒來由地嘶鳴起來,聲音中似乎飽含憤怒,車內人一如既往地笑著,道:“路走不通,不曉得換一條麽,掉個頭,說不得就過去了。”


    所謂老馬識途,在於馬兒經驗豐富,腳踏實地,善於辨明來路,這是三歲稚童也明白的道理,無可厚非。可是通曉人性,明辨人言,出現在一匹老馬的身上,可真是開了眼界。這老馬好似真的聽懂了它的主人所言,調轉方向,邁動步子,竟果真被它給闖出一條路來,它歡快地打著響鼻,向戰場趕去。


    冷暉七道踏出,鐵忌借此使出極為狠辣老道的一劍,再看烏雲遮蔽的天空,驟然雷鳴四起,在這雷聲鼓動間,有清冷月光灑下,聖潔且無垢,月光下降,漸漸變作滿月形態,逼近異獸之際,又倏忽成了彎月,這彎月有如彎刀,刀刀刺中異獸,無窮且無盡。


    老馬停下步子,安靜地目視這一場戰鬥,車內人道:“有人說這位天下第一殺手全賴手中的一把刀,若沒了刀,他將不堪一擊,這句話是多麽錯誤。”


    老馬昂起頭嘶鳴,好似也在質疑說出這句話的人。


    戰鬥很快結束,任憑異獸與魔鬼結合,有吞天之能,任憑鐵忌隻是一介凡夫俗子,也能憑借高超的修為成功了結這一切。


    一切都煙消雲散,歸落塵埃。


    車內人揚聲道:“老夥計,趕路!”


    他這話顯然是對他這匹拉車的老馬而言,老馬輕邁腳步,與鐵忌擦肩而過,緩緩遠去。


    自始至終,車內神秘的男人與這位同樣神秘又絕頂的鐵忌未有一絲言語交談。


    但他們已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隻是未到時機。


    狄鷹與惡徒被異獸拍落深坑,鐵忌相救,見這兩人身負重傷,奄奄一息,牽來自己的馬,將兩人攔腰抱上馬背,趕往綠洲。


    他知道狄鷹有秘密謀劃,他也同樣知道鍾繇有不為人知的秘密,王朝駙馬爺的來臨為兩人之間的關係再度蒙上一層陰雲,既然狄鷹拚死也不願迴去綠洲,那麽他就一定要將之送迴綠洲。隻有身處方寸舞台,矛盾與衝突才能實現最大化,借此,他才能尋出潛藏於重重帷幕下的真相


    ——那個三年前化名的鍾繇在極北冰原殺死一對母女的謀殺真相。


    天明,小鍾未等來鐵忌,隻得獨自與駙馬爺啟程迴轉王都,雪兒不願離開綠洲,臨行前二人互訴軟膩情話,小鍾也允諾等待中原一切塵埃落定,必定要迴來娶她,與這摯愛的女子相扶終老。


    自啟程上路,小鍾留心觀察,獨不見儀仗兵大元帥漢十五,細想,自前夜與他一見,已有兩日未與他謀麵,惡徒也不知所蹤。


    這位表麵紈絝的駙馬爺並不如表象這般,小鍾知道,此人定在醞釀著個極大的陰謀。


    馬背上,駙馬爺極為享受烈陽的酷曬,笑問道:“說好了的,誰贏了便帶誰迴王都,可知寡人為何最終選擇了你?”


    小鍾淡然道:“身處王都,我比惡徒更易成事。”


    駙馬爺笑意不減,“這麽自信?”


    小鍾道:“比拚武功,我與惡徒有得一戰,雖不如他,卻也足夠殺人與自保,論品行,我出身中土名門,深諳處世之道,反觀惡徒,久居瀚海,心性狠辣,隻能混跡市井,不足成事。若說為駙馬爺分憂解難,惡徒是一把好刀,所向披靡,鋒利得很,我卻與他截然不同。”


    駙馬爺笑意更甚,不問,隻迴一句:“哦?”


    小鍾自信道:“這世上最不缺聰明的人,我雖不夠聰明,卻總能在每一次危機來臨之前洞悉陰謀,破解危局,或許大人隻是將鍾某當作一把刀,當作一把鋒銳有餘,鈍勁不足的快刀,可鍾某自信,在未來的某一刻,大人的左膀右臂,必然要有鍾繇一席之地!”


    駙馬爺道:“我很希望看到那一天。”


    小鍾道:“或許不會太遠。”


    駙馬爺道:“也許就在眼前。”


    迎向小鍾投來的疑惑目光,駙馬爺道:“我有一位宿敵,就在這瀚海,寡人是惜才之人,瞧他年輕有為,不肯痛下殺手,如今轉念一想,留下他的命,或許就是埋下禍根,今夜漢十五元帥將帶你前去一會,你須殺掉此人,為寡人以絕後患。”


    “能夠成為駙馬爺的敵人,這個人真是三生有幸。”


    駙馬爺突然眼神低沉,聲音中透出凜冽殺機,“寡人也三生有幸!”


    盡管一行中醞釀著不為人知的陰謀,小鍾與駙馬爺各懷鬼胎,卻仍不妨礙兩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行到正午,烈陽暴曬,酷暑難當,駙馬爺受不住這日頭,躲在車中再不現身,小鍾則獨自驅馬綴在隊伍後頭,悶頭想著心事。


    他正神遊萬裏,不知何故,驟然驚醒,抬頭,正見到一匹老馬,老馬拉著一輛破舊的馬車,與他擦肩而過,緩緩遠去。


    小鍾心下一沉。


    一個成名許久的人,一定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們表麵的仁慈與聖潔,往往需要背地裏無數的鮮血與白骨才能鑄就而成,小鍾蛻變成為東武林一代盟主,暗地裏仍舊在做著一名見不得光的殺手,他不為私仇,隻為了多賺一份金銀,為他自己多積攢一份財富,狄鷹雖也是個豪賭的人物,與小鍾相比,仍舊要顯得寒酸太多。


    死在這位東武林殺手冰冷刀鋒之下的人已不計其數,卻鮮有人知曉,三年前的鍾繇,用他手中的劍以及他無與倫比的演技一樣奪去了無數人的性命。他本想帶著這秘密進入棺材,不要讓任何人知曉,為了掩蓋他見不得人的暴行,他不僅在三年前殺死了一個和尚,也殺死了那一對與他做了交易的母女。


    三年前發生的事情可以全都忘掉,一個人若能夠記得的事情太多,難免總會多些心事,可此刻他偏又全部都記了起來,他記起了在那一望無際的冰原上撐著重傷之軀艱難獨活的自己,記起了突兀現身與他做了一筆交易的一對母女,也記起了那駕破敗馬車,和那車上一老一少兩個和尚。


    他曾將他們刺殺於魔鬼冰原,一個人若死了,是絕對不可能再活著。


    所以他斷定這絕對不可能是三年前的那一駕馬車。


    可是小鍾卻不能不承認一個事實,他自己不僅認得這駕馬車,還認得這匹馬。


    他隻瞧了一眼就斷定這瘦弱的馬一定就是三年前的那匹拉車的馬。


    他捫心自問,為何如此斷定,可是卻並沒有理由,他認為這馬就是來尋他的,死去的馬又活了迴來,也就意味著塵封於漫天大雪中的那個秘密又要被掀開了。


    老馬識途,在於可以找尋迴家的路,一匹馬不遠萬裏來尋他,自然不是要迴家。


    這車上的人又是否是三年前已經死了的那個人?


    這一刻小鍾突然多了些恐慌,握緊了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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