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酩殷突兀地想到一個詞,覺得格外適合眼下的情形。


    他這算是靠皮相取悅到小郡主了嗎?


    男人的聲音似高山流水,更如陳年佳釀啟封後那一瞬的無上芬芳,低沉又勾人。


    「不敢不從。」


    —


    迴到侯府時,已經入了人定亥時。


    算著這個時辰家中兩位長輩定是早早入睡,沈酩殷便也沒有刻意壓著動靜,可沒想到,有人竟然堵在既霞軒門前等著他。


    不動聲色地揚眉,沈酩殷低了下頜:「父親。」


    沈從黎的雙手負在身後,聽見動靜,他緩緩轉過身,通體皆是武將的氣勢,尤其是那雙內斂的瞳孔,不乏青年兒郎的清明,又多了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沉穩。


    「你去見蕙安郡主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沒打算隱瞞,沈酩殷點頭招了,連承認的話都是用的最直白的詞句:「我想她了,心裏念著一定要去見她才行。」


    揉了揉眉心,沈從黎麵色凝重:「你又怎知她還願意見你?」


    「父親放心,我不會再做令她生厭的事了,我也清楚,她心裏還有我。」


    審視著那張與自己年輕時有四五分相似的麵龐,沈從黎恍惚片刻。幾曾何時,他也是這般自信,甚至自負,仗著出身與天賦,眼高於頂。


    他從心底裏希望這個唯一的兒子仕途順遂,就算他是個沒上進心的,靠祖上的蔭封也可以過得體麵,可偏偏這小子跟他太像了,不甘心屈於一隅,就想憑藉滿心的盤算往上走。


    這樣的心氣兒他也說不上不好,可就是太容易引火燒身了,如同高大的山體遇浪滑坡般駭人。


    嘆了口氣,沈從黎轉移話鋒道:「你不反對你有自己的盤算,但你大可將事情的原委告知雙親,如若你當初說了,也不至於把你母親嚇昏。」


    想起那日的兵荒馬亂,烏黑的睫毛壓著眸,看不清那方桃花池裏的光澤,隻聽他道:「兒子知錯。但既然要騙到敵人,總得先騙到自己人才行。」


    父親瞪他一眼,但還是沒再說什麽,隻問道:「那你對蕙安郡主,是真心還是謀算?你還準備娶她?」


    聞此,沈酩殷的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小姑娘哭著咬他的模樣。


    那時他實在是忍不下去,自作主張地扯下來了發帶,當視線恢複時,便瞧見她的歲歲忿忿不平地又咬了他一口,一雙杏眸中滿是對他的不滿。


    但嘴上卻還是沒有說什麽。


    淚珠將眼窩暈得粉紅,我見猶憐似香梨花。


    明明是她在哭,可他卻沒多好受。


    心髒似絞痛。


    斂神後,他重新抬起頭,字字清晰:「我此生,非她不娶。」


    第62章 不得語


    迴到房間後, 沈酩殷望著大紅的床帳與刺繡了鴛鴦交頸的紅羅被,心裏泛酸,有些不是滋味。


    其實那日, 他是希望山海司的人別來的。


    他是真的想娶她, 那日所有的規格也是板正規矩地用了最頂級的一套, 雖然陰謀陽謀籌劃良久,可他也是個人,是個男人, 怎麽會不想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呢。


    可偏偏老天為他做了選擇, 一條路走到黑,讓這滿堂的喜氣都沒了用武之地。


    隨手捏起桌上的一顆桂圓,指腹微微用力便剝開了,又慢條斯理地塞進嘴裏。


    桂圓的軟肉被他兩下吞進了肚子, 小小的圓核也吐到一邊, 但那碎成三四瓣的桂圓殼反倒是如珠似寶地握在掌心, 一會團成一團,一會又按壓在桌上, 就是沒有丟開的意思。


    洞房之夜會準備許多的桂圓花生紅棗,也算是取個「早生貴子」的好兆頭。


    因知道她最愛吃桂圓這類酸甜的果子, 他還特地讓人買了好多來, 一切的一切都做了二手準備。他是真的準備同她洞房的。


    其實就算再來一次,沈酩殷也不後悔那時的決定,隻是心口多有遺憾罷了。


    「世子,可需要去小廚房給您弄點吃食?」


    走進來的是阿桑,他睡眼惺忪地看過來, 顯然是已經眯了一覺了。


    沈酩殷擺手:「不必,你迴去歇息吧。」


    阿桑:「謝世子。」


    將小廝打發走, 沈酩殷又自顧自地吃起桂圓,一邊吃一邊發呆。


    猛地想起後背上還沒擦除的墨色梅,他心血來潮地又含住了阿桑,讓他搬來了一扇個頭不小的銅鏡,將物件備好,這才二次將人遣走。


    他起身,步子於銅鏡兩步前停下,隨即解開衣袍,轉過頭透過鏡麵打量滿背的孤傲。


    小郡主手藝相當不錯,一束梅花栩栩如生,縱然沒有色彩,卻也風姿綽約,尤其是那蜿蜒曲折的枝頭,正好於他肩峰處停下,再往裏一點點,就是一排小小的牙印。


    不自覺地彎了嘴角,沈酩殷沒有半點不悅之色,反倒是一想起那張如星夜櫻雨般的麵容,胸口最深處的一汪沼澤頃刻間變為碧潭,上麵還彌著幾瓣不知名的花。


    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夜晚過於不尋常,換了衣衫就寢的沈酩殷做了個許多年都未曾有過的夢。


    是場不可言說的春夢。


    晨起的風敲動窗沿,有花香透過縫隙飄進來,與房內的素雅薰香融成一片。


    艱難地睜開眼睛,小臂還搭在額頭,他迷迷糊糊地對上床帳頂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黃粱。


    沒有著急爬起來,他慵懶地翻了個身,視線聚集在枕頭一側的香囊上。<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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