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靳儀圖攥得刀柄發響,沒那個耐心聽他磕巴。


    「怕是……血證……不治……」


    「什麽!」


    靳儀圖猛地掐住郎中脖頸,五指稍加用力便能卡進喉嚨裏去,再多半分力氣,都不至於還能有眼下嗬嗬喘氣,臉漲通紅,逼出啞聲來求饒的機會。


    「首——首領——我……饒……」


    「庸醫一個!」


    靳儀圖一腳將那郎中踹翻,奪步推門,卻見這石室之內空空如也。


    他忽然慌了。


    再不願承認心性已亂啊,也藏不住打戰的牙關。


    「人……人呢!他人呢!都是群廢物!連個病人都看不住!今日誰守的門,拉過來,拉過來!」


    靳儀圖一把噙毒短劍紂絕陰,未等幾位手下駭恐,便已被封喉,成了屍體。


    桌上疊紙,蠅頭小字納下大氣。


    「命數至此,豈可複累大人。項某尚未盡事宜,願宥其不辭而別。」


    背後赫然畫著姑獲圖紋。


    ……


    血順著地麵漫到腳下,生澀的氣味愈發濃烈,黏著人無法動彈。


    五指捏緊,把那紙揉成一團,丟進血泊裏去。


    果然是你。


    所以那不是初次殺人的反胃嘔吐,也不是過度緊張而忽視掉手臂傷口。


    是你病入膏肓,感官偶然麻痹,所以傷口難愈,血流不止。


    躁怒殺人也是。


    好你個讓人難安的混蛋東西。


    十六年前。雨夜。


    屠門的血混著雨水,把整個皇城洗得腥臭。男孩被人塞進出宮的泔水車裏,臨行前母親塞給他的玉佩冰涼,揣進內懷,陣陣寒意鎮得心都是木的。


    「阿笙……」


    那溫柔含笑,語氣生顫的臉,和那顫得厲害的手上溫度,他記不清了。


    「出了宮,去太僕寺卿項大人的府上。三姨在那兒,那這塊玉佩,去找她。」


    「娘……」


    小孩連哭都不敢哭出聲音。


    「活下去,阿笙。」


    活下去。


    活下去。


    小孩帶著滿身難聞酸臭,站在夜色下漆黑恐怖的府門前,聽裏麵哭嚎聲連天,他早嚇得呆傻,不敢敲門。


    直到麵前大門「吱呀」一聲,如惡鬼低嘲地雜作敞開,打裏邊跑出來了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神智混沌的女人。


    那女人頓止了哭聲,愣神瞪開大眼,盯著眼前髒兮兮的小孩。


    片刻後,不顧身後焦急追來的家丁,一把強行將他摟進懷裏。


    「清兒,清兒……清兒!是你嗎!你迴來啦,迴來了……迴來就好,這不是好好的,來,娘看看,娘抱……好好的不是,他們怎麽都說你死了啊,你沒死,你活著的,沒死,沒死——!」


    小孩嚇得頭皮發麻,哆嗦著去掏玉佩,拿在手裏說夫人,我不是,我來找人,我不是什麽清……


    ——「啪!」


    瘋女人一把奪過玉佩,當街摔了個稀碎。再是狠狠揪起小孩頭發,強迫他睜一雙驚恐至極的眼直視自己!


    「不……你是他,你就是他!!!」


    「不是……你不是……不是……是……不是……是……是!」


    是,或不是。


    終是這麽多年過去了。


    靳儀圖策馬在這忽起漫天鵝毛大雪的夜裏,甩鞭狂奔。


    暴雪瞬間掩蓋馬蹄印跡,也讓人轉眼白頭,似要覆蓋天地了,埋葬所有骯髒,成一片易碎的皎白。


    項府大門輕扣幾聲,官家揉著脖子,哈欠連天地不耐煩問「誰啊?」


    直到見了來人,愣了幾許。


    「夫人!夫人!公子迴來了!」


    項穆清笑得軟膩,扶著門框往前走了幾步,慢悠悠跪在母親麵前喚了聲娘。


    換來一聲響亮的巴掌。


    「還知道迴來!敗家子,怎麽不混天亂地死在外頭!膽子大了,竟敢得罪曹公公!你當真沒有個底線嗎!」


    「兒子知錯了嘛。」項穆清纏著梅光慈的腿,嗲聲笑著,略顯蓬亂的額發撩著雙漂亮的桃花眼,再將臉貼上那花鳥紋繡的裙擺:


    「兒子這不是迴來了,隨您罰吧,隻要母親開心……」


    「混帳東西!」梅光慈震袖將其推翻在地,金玉步搖晃得叮噹三響:


    「怎麽,你是同那禦前衛生了私情不成!真以為一句道歉就夠?下三流的賤東西!我含辛茹苦養了你這麽多年,連個報答都如此勉強,如今更是直接得罪了曹公公!你是要我們一家都敗在你手裏!」


    項母罵得極是難聽,冷眼看著項穆清跪在雪地裏,大雪紛飛落了滿肩,染白了頭,也蓋不掉他發紅的臉色,倦怠病體。


    絲毫不像個該關心孩子的母親,字字更是嫌惡,怨恨。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死了。


    麵前跪著的不過是個替身,是個假的。


    柳時笙這個人的存在啊,對她而言早已從開始填補空虛的慰藉,變成睹其思情,徒曾煩躁的存在,可柳時笙這個名字,自那日玉碎,皆化虛無空幻渺。


    他做不得真的項穆清,也再不是柳時笙。


    「自己滾迴屋子裏去,停食七日,關禁閉!」


    項穆清伏在地上,抖肩樂了,沒顯絲毫反駁。


    停食一事,對他而言就像熬鷹。他就是那隻本該自由翱翔的鷹隼,人們為一己之力,斷食斷水,亦剝奪其入睡的權利,苦熬心智,再傲的鷹,也終將為一口吃食低頭苟活,困在肩頭手臂,成了狩獵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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